伊琳更覺得奇怪，她的嘴巴驚訝地微微張開，低頭看了看自己那份兒。那表情好像是在說——有那么好吃嗎？
她學(xué)著伊文的樣子將自己的那四分之一份兒雞蛋整個塞進(jìn)嘴里，然后拉過伊合財?shù)哪菑埰婆f的老板椅，爬上去再翻過來坐好。她看上去沒剛進(jìn)來時那么窘迫了。
她看了伊文一眼，然后鼓著腮幫子慢慢咀嚼了起來。
伊文也悄悄看了她一眼，他發(fā)現(xiàn)她已經(jīng)沒有之前那么緊張了，她不再刻意躲避他的目光。餅很香，伊文吃得比伊琳快，她吃起東西來像安靜的小貓。她那雙灰色的眼睛一直在觀察著伊文，眼神里充滿了好奇。
伊文大概明白她為什么好奇，因為自己之前是腦癱，現(xiàn)在卻突然恢復(fù)正常了。換做伊文的話，他也會感到好奇，所以他并不反感伊琳漸漸變得如影隨形地目光。
伊文也知道她為什么不再害怕自己了，因為伊文一直表現(xiàn)得很友好。
雖然她的臉很嚇人，但她卻是伊文在這個世界的家人之一。伊文的靈魂誕生于伊合財虛構(gòu)出來的孤苦伶仃的那段記憶，家人對他來說是十分重要的事物。
既然是珍貴的家人，便不能在乎臉長成什么樣子。一定是因為感受到了伊文的善意，伊琳才漸漸不那么緊張了。
兩個人就這樣，用一頓午飯的時間，在沉默寡言中漸漸混熟。
吃過飯之后，伊文的胳膊和手臂已經(jīng)行動自如了，他開始嘗試動動腿腳，但他覺得距離能下床走動應(yīng)該還有一段時間。伊琳手腳輕快地收拾了餐盤離開，不一會兒她便捧著一根拐杖回來了。
她把拐杖靠在黑色躺椅旁邊，想讓伊文利用拐杖站起來。
“不，伊琳，恐怕我現(xiàn)在還做不到。不過還是謝謝你?！币廖臎_她感激地微笑了一下。
伊琳稍顯失望，轉(zhuǎn)身又跑了。但是不一會兒，她又跑回來了，懷里還捧著幾本書。她可真是個心思細(xì)膩的孩子，伊文想，她一定是怕自己無聊，所以才拿些書來給自己打發(fā)時間。她也為自己帶了一本帶插圖的寬厚舊書，爬上老板椅便看了起來。
她應(yīng)該還不認(rèn)識字，只能看懂插圖，因為她翻得飛快。
伊文看到了那本書的封面，用星漢語寫著《世界地理——兒童插畫版》。
伊文低頭看了看自己腿上的那幾本書，都是些有關(guān)哲學(xué)、歷史和基礎(chǔ)科學(xué)類的書籍，雖然老舊，但比伊琳手里的那本要新許多，看上去好像是學(xué)校用的教科書。為了不辜負(fù)伊琳的好意，伊文決定翻翻這些書。
他翻開了一本名為《滅亡主義》的哲學(xué)書籍。其內(nèi)容是用星漢語、印歐語和高加索語三種融合起來的通用語言書寫的，他失望地發(fā)現(xiàn)，除了星漢語之外，他完全看不懂那些單詞和短句。
他倒是讀得懂扉頁用純星漢語書寫的那首詩，詩名叫——《人類拒絕臣服》
“即便注定要走向滅亡，但人類拒絕臣服。
因為只有走向滅亡，人類才能獲得新生。
黑暗與死亡中自有其意義所在，阿波羅和阿爾忒彌斯將親做見證。
因此我無懼死亡，無懼虛無。
因此我堅信，終有一日，將奔向光明?！?p> 伊文將這首抑揚(yáng)頓挫的詩讀了一遍，沒想到竟然吸引了伊琳的注意。她豎起耳朵從頭聽到尾，她一定覺得這首詩很好聽，否則不會雙目放光。
“你認(rèn)識那些書上的字?！币亮涨由貙で笾∽C。
伊文點點頭，回答道：“認(rèn)識一部分?！?p> “還有像剛才的那種句子嗎？”
伊文翻了整部書，找到了另一首用小體打印的詩歌，詩名叫——《死與新生》
“人間陽壽太短，我須分秒必爭。
軀殼尚未承載，靈魂惶惶不可終。
哭著降生人間，必會哭著離去。
也許只有死亡，才能夠孕育新生?！?p> 兩首詩念下來，伊文也對這本名叫《滅亡主義》的書產(chǎn)生了極大的興趣。他大致翻看了一下，發(fā)現(xiàn)書的中心思想竟然是——全人類必然會走向滅亡。
伊文不是非常贊同這種思想，他倒是同意個體人類必然會走向滅亡，因為沒有人能逃過一死?？蓴嘌匀w人類必然會走向滅亡，也太悲觀狂妄了些。
書中那些印歐語和高加索語伊文讀不懂，他覺得蠻可惜的。以后熟練掌握這種融合語言之后，他一定要好好看看這本書。
沒想到小伊琳比他還覺得可惜：“要是我也識字就好了……”
“在你沒學(xué)會認(rèn)字之前，我可以先念給你聽。”伊文合上書，沖伊琳笑了笑。他對自己的惋惜立即變成了對這個小姑娘的惋惜，她要是能有一張正常的臉，該是個多可愛的孩子啊……
他笑瞇瞇地盯著伊琳的眼睛看，他很真誠地表達(dá)著自己對她的喜愛。
她和伊文對視了幾秒鐘，又將頭深深埋了起來。
她還是很自卑。
然后她跑了。
“哎——？！”伊文伸出一只手，但他來不及阻止伊琳的離開，也只好作罷。
他將腿上的書轉(zhuǎn)移到身后，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能扭動腰肢了。他試著用雙手支撐床面，活動雙腿，并利用腰腹的力量讓自己的腿垂到黑色躺椅的一側(cè)。他對身軀的控制已經(jīng)越來越熟練了。
他將斜靠在黑色躺椅旁邊的拐杖夾在腋下，然后吁了口氣。
他要試著站起身來。
屁股抬起來了，全身的重量轉(zhuǎn)移到了雙腿和拐杖上，伊文成功地站直了身體，這比想象中的要容易很多。他的心怦怦直跳，這可是實實在在的一雙好腿。截肢的經(jīng)歷歷歷在目，重新?lián)碛幸浑p好腿，著實讓人覺得很興奮。
而且這身軀年輕健康，視力良好，聽力絕佳，頭腦敏銳，充滿活力。
他興奮且幸福地拄著拐杖滿地溜達(dá)了起來，他調(diào)整姿勢，適應(yīng)節(jié)奏，很快便不再需要拐杖了。他百無聊賴地這兒翻翻，那兒看看，實驗室空間不大，東西也不多，最有價值的東西，應(yīng)該就是那張黑色躺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