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楠坐在了宛宛常坐的那把椅子上,略微矮一些的木椅子配上他的身高格外的不大和諧。桌上沒有放碗碟,只是擺著一個灰色的小隨身聽,里面的磁帶在悠悠地轉動著,播出慢節(jié)奏的音樂來。店里再沒有別人,除了我和蘇楠面對面坐在圓桌邊,沉默地看著彼此。
“宛宛說,她很喜歡這家店,將來的夢想就是和你一樣。”
蘇楠的眼睛慢慢地眨了幾下,像是在鏡頭面前回憶而刻意地做出的動作,音樂聲里低語的蘇楠像一位朗誦者。
“你很會用治愈類的法術,幫我個忙,讓宛宛過幾天再死。不會很久,四天時間足夠了。”
我聽到過許多這樣的事,早就已經(jīng)不再是那種會被續(xù)命,殺人之類的詞語嚇到的年紀了,這件事情放在其他人那里,我或許還想要問個究竟,可它在宛宛的身上,我就不再那么在意原因。蘇楠希望宛宛活著,不過是再多幾天的時間而已,我想我還是可以做到的。
“你把她帶來,再多四天時間,沒什么問題。”
蘇楠點了點頭,看不出他是滿意還是淡然,但至少我們兩個人的利益不存在什么沖突,我也就懶得去多想其他的事情。
椅子吱呀的響了一下,蘇楠站起來,走出幾步,推開了店門。
“這不是個'拜托',是個交易。四天以后,我會給你你想要的一樣東西。那是……”
關上門之前的最后一刻,蘇楠轉過身來對著我又加了幾個字,他的整個身影都被門遮去了大半,唯有露出來的那只眼睛看上去清晰異常。
“你的記憶?!?p> ———————————————————
床上躺著的男人費力地摘下了自己氧氣面罩,轉過頭來看著站在床邊的小孩子,這個小男孩外表大約十歲,可眼睛卻是一片的白色,他是個瞎子。
“你好像快要死了,找我來還想要什么嗎?”
孩子問那個男人,柔柔的童聲在這個房間里飄著,徒增一種詭異的感覺。男人動了動胳膊,想要去抓小男孩的手,卻最終落了個空。他看著自己頭頂上垂下來的帳子,想要閉上眼睛,卻又舍不得。
“給我續(xù)命,就一年,不,半年。我可以用任何東西來換,賬戶里的錢,公司的股票,名譽,聲望……什么都可以?!?p> 小男孩的臉上露出了疑惑的表情,可就在短短的幾秒鐘里,又恢復了平靜。他戳了戳男人的手臂,像是在擺弄一個快要壞掉的玩具,白色的眼睛眨了幾下。
“不夠,你馬上就要死了?!?p> 躺在床上的男人聽到這句話,原本就渾濁的眼睛里連最后的光點也都失去了,不夠,不夠,他耗費一生取得的這些驕人的成績,居然連半年的日子也換不來。他終于是閉上了眼睛,小男孩似乎是覺得無聊了,也轉過身去打算離開。
昏暗中,男人的眼睛突然就睜開了,瞪大的眼睛空洞的盯著男孩的背影,他用自己枯瘦的手臂在空中胡亂地抓著。消瘦得可怕的身體,凹陷下去的眼窩,加上喉嚨里發(fā)出的模糊不清的聲音,讓他整個人看上去像是僵尸一樣。
“你…你去陪她半年吧,用我所有的東西做代價。怎么樣,這下夠了嗎?”
男人的嘴角不和諧的翹起,像瘋狂的賭徒,堵上了自己的身家性命。床頭微弱的燈光映在他的眼睛里,閃出似有似無的綠光來。
終于,在昏暗里,一個幽靈般的童聲響了。
“好,契約成立?!?p> 小男孩猛地轉過身,不知道用了什么辦法突然出現(xiàn)在了男人的床邊,他用手撥弄了幾下男人額前稀疏的頭發(fā),露出天真的微笑?!捌跫s,成立?!?p> 空蕩蕩的房間里,只有一張凌亂的大床,枕頭上面還掉著透明的氧氣面罩。房門被打開,一個身著休閑外套的男人回頭看了鏡子一眼,滿意的笑笑走了出去。別墅里回響著皮鞋輕敲在瓷磚上的噠噠聲,節(jié)奏輕快,似乎是在為某個東西表示著慶賀。
男人熟練地走到了大門口,單手一用力,把那扇緊閉了許久的門推開。屋外,正午的太陽突然射進來,透過云層非常的刺眼。他有點不適應地瞇起了眼睛,把手舉過頭頂,稍微遮擋了一下。
“蘇楠,名字還不錯。”
從現(xiàn)在開始,他就是蘇楠了,而任務嘛就是去陪蘇楠的女兒一年。拿人錢財,替人辦事,他覺得自己還算是個有信譽的妖,這就是他在這世界上生活的原則。人類總喜歡講原則,講三觀,所以他也給自己立了個原則,以便做事的時候找個好理由不至于總是慕棱兩可。
打開手機,蘇楠有點不熟練的點開了導航軟件,據(jù)說蘇楠的女兒就住在北城區(qū)的一片別墅區(qū),那是他賺到錢之后在市區(qū)買的第一套房。那時候,蘇楠第一次把女兒帶出鄉(xiāng)下,這套房子也算是一個階段性的紀念。
“就是這里,那挺幸運的,我居然認識路?!?p> 蘇楠微微笑了一下,因為硬要說起來,這棟別墅還算有自己的一部分呢。畢竟,買房的首付,是真正的蘇楠用一年的健康換來的。人類總是這樣,沒有實體的東西價值總是模糊不清的,或許高或許低。不過,對他來說就不一樣了,在他這里,幾乎所有的東西都是明碼標價的。付得起這個價格,東西就可以拿走,自愿交易,公平公正。
別墅區(qū)的位置離這里還算遠的,在車上打了個瞌睡之后,車總算是停穩(wěn)了。下車的時候,出租車司機收下了錢,留給蘇楠一個佩服的眼神。這么遠的距離還打車的人,要么就是沒有什么生活常識,要么就是有錢不在乎。
出租車走遠,蘇楠可沒有空去管司機師傅的這些小心思,邁著步子慢慢地走在小路上。他哼著歌,走顧右盼,在這條路的盡頭的一棟三層的別墅,和周圍的建筑風格顯得有些不協(xié)調。他皺了皺眉,表示對這種設計相當?shù)牟桓忻?,不過頂多也就住三百多天,蘇楠想了想還是決定忍了。
比起之前的住處,這棟房子的內部顯得有人味多了,半開的窗簾讓外面的陽光漏進來不少,落在玻璃茶幾上,照著幾個粉色的瓷杯子。蘇楠隨手拿起來一個左右看了看,沾了一手的灰塵,于是立馬很嫌棄地放了下去。也是,一個六歲小孩獨自在家,也不能指望她能把這么大一個別墅打掃的有多么整齊。
蘇楠這么想著,四下環(huán)顧起這個屋子,還朝著樓梯口張望了幾眼。不過,樓梯口并沒有如他所料的那樣走出一個人來。他左瞧瞧右逛逛,只等著自己的“女兒”粉墨登場,這一等就是好久好久。作為一只妖,蘇楠都覺得有點不耐煩了,不過作為父親,他似乎必須得等。
費用和任務,就像是通關游戲,蘇楠已經(jīng)很從容地走過了會為這些單純的交易感動的年紀。他認為自己有一顆穩(wěn)固的心,足以支持他在紛繁的生活里最大限度的隨心所欲,自在獨行。他見過太多的人和太多的妖,也最喜歡單純的錢貨兩清。要放在人的世界里,冷血這個詞對他而言,或許是最貼切的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