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如歸客棧(下)
二人來到主樓后門,陳思昨夜就是在此聽到打斗聲的,他再將昨夜所見情形復述一遍。
“你說他扔出了一枚暗器,可看清是什么形制?”
“最普通的四角鏢,擲出的力道倒不小?!?p> 陳思接著回憶。
“等一下,你說那個人灑了一把粉,就消失了?”
二人遂行至后院,陳思走到記憶中的位子,在地上一通翻查。
“這里,還有些殘余。”
云飛捻起少許殘粉,在鼻下細聞。此時這些粉末灑下已超過六個時辰,普通情況下,氣味基本都已散去,但這些粉末,居然還透著微微的甜辛味?!氨尽!?p> “果然是抱木??磥碚媸乔锲嫒??!?p> 抱木是一種致幻藥草,氣味持久,微甜帶辛,其草抱木而生,故而得名。這種草只生于秋奇,但在秋奇境內(nèi)十分常見,多用于制作迷香。
“抱木制的迷香,時效并不持久,賀蘭鏢局這么多人的眼皮底下,他瞬間消失了,這輕功,也太厲害了吧?怪不得賀蘭魁要來查房。要我也會懷疑人躲在客棧內(nèi)?!?p> “后來之事,我也沒多看,聽到賀蘭魁說要查房,我就趕緊溜回來了。”
“可以用來做迷香的草藥,何其之多?為什么要選一種只在秋奇有的?”
“來得匆忙,未及更換?”
“兇手行事周密,連回來查房都記得喬裝打扮。”
“是有可疑?!?p> “偏偏選了一種氣味獨特且持久的,只在秋奇有的,又是秋奇常見的,所以人人都知道只在秋奇有?!?p> “你是說,他是故意的?故意讓人知道是秋奇人?”
云飛點點頭:“你可還記得賀蘭魁他們的傷口?”
“記得,除了賀蘭魁之外,均是一劍封喉。賀蘭魁身上數(shù)處劍傷,致命傷是割喉一劍,但割并不如其他幾人那么深。”
“如果是無解劍,會不會犯這種錯誤?”
“不會,他對劍的控制爐火純青,仿佛劍已經(jīng)是他身體的一部分,已經(jīng)到了人劍合一的境界?!?p> “傷口一致,看起來像是一人所為,但其他人的傷口還容易做,賀蘭魁武功高強,要一劍封喉卻太過困難——如果是任平生,倒也不無可能。若是模仿者,殺了賀蘭魁已是不易,所以傷口不免出了紕漏。只是,誰能模仿無解劍?”又回到了這個問題上,能殺賀蘭魁的,斷其金鞭的,到底是誰?
“按照目前的跡象,最大的嫌疑是無解劍。有人想嫁禍他?”
“賀蘭鏢局做著販賣消息的生意,你都聽說了無解劍是秋奇太子門下,他們會不知道嗎?據(jù)你所知,賀蘭鏢局如果和秋奇太子結(jié)下梁子,誰的麻煩比較大?”
“表面上自然是賀蘭鏢局。賀蘭鏢局生意范圍涉及秋奇、大豐、婁蘭三地,表面上只是保鏢護航,但是據(jù)說暗地里也販賣些消息情報,而這種買賣三國都需要,所以皇室、軍方都睜只眼閉只眼。但若是秋奇太子與他們鬧翻,三大支柱失去其一,最直接的,應該是他們在秋奇地界的生意和消息,都會受到打擊?!?p> “表面上?那么實際上呢?”
“實際上,如果真是秋奇太子做的,死了二當家的,賀蘭家雖然無法找他復仇,但是必然內(nèi)心記恨。那么在他們販賣消息的時候,那些對太子不利的,甚至對秋奇不利的,他們定會盡十二分的努力散播出來?!?p> “誰會受益?”
“實在太多了。三皇子、太子的政敵、大豐、婁蘭,甚至北燕?!?p> “確實太多了?!?p> “那現(xiàn)在怎么辦?”
“找到東西,然后趕緊跑?!?p> “你覺得他們還會再來?”
“只要這里有他們想要的東西?!?p> “可是賀蘭魁到底把東西藏哪了呢?”、
突然,他們聽到一個伙計拿著一把鏟子,一邊說:“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塌了個洞?”
陳思忙上前問:“哪里塌了?”
“馬廄里面,今天早上突然多了一個洞。昨日馬多,不知道是不是打架給跺壞了?!?p> 二人速去馬廄里看,果然草料之下,有一個洞,旁邊的土色還濕潤,顯然是新土。
“阿哥,我來吧?!痹骑w道,“你不知道,我從小就愛玩泥巴,看見這泥巴又想玩了,不如鏟子借我,我?guī)湍惆芽犹盍恕!?p> 今日有人翻了客棧好些客房,伙計本就忙不過來,現(xiàn)在見有人愿意幫他干這臟活,求之不得,趕緊把鏟子交給他。
云飛拿著鏟子不去填坑,反而挖得更大。難道賀蘭魁把東西埋這兒了?
挖了半天,見那坑里雖深,卻并未藏物,云飛好是失望,只好又把土一點點填回去,累得滿頭大汗。一旁陳思正袖手旁觀,一點要來幫忙的意思都沒有。
“你倒是清閑!”
“你動手,我動腦,很公平??!”
“你動腦?我怎么沒看出來!”
“我想到了!我想到那個人怎么跑掉的了。他事先挖了這個洞,灑出迷煙之后他并未逃走,而是躲在這個洞里,等賀蘭魁等人去查房的時候再跑走?!?p> “好手段??!”這時,云飛的肚子咕咕叫了,“先不管他了,老子干了半天的體力活,這會兒餓得前胸貼后背了,先吃飯吧?!?p> 陳思點了些飯菜。過來半天,小二才來上菜。
“客官,您的菜?!?p> “哎,小二,你這牛肉不對?。 标愃挤H馓籼?。
“???有什么不對?”小二問。
“這醬牛肉要順著紋路切才對啊,昨日的牛肉紋路就是順切,今日的紋路散亂,這是要影響口感的!”
“喲,客官多擔待了。今早那波人來鬧過之后,廚房臨時分了些人手去整理房間了,爺兒您多擔待?!?p> “你剛才說什么?”云飛突然抓住陳思的手,“你再說一遍!”
“什么???”陳思不明就里,“影響口感?”
“不對,前面一句!”
“我說,牛肉要順切,順著紋路切?”
“對!就是紋路!”云飛突然抓著陳思就往客房跑。
“哎,剛才不是你說餓……”
“竟連吃飯都顧不上了!這火急火燎的樣子,果然是年輕氣盛??!”小二看著那桌菜,感嘆道。
“喂,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紋路,是紋路!”他二人回到房間,云飛掏出木條,“你看這木條,和我們屋內(nèi)的木頭,乍看相似,細看紋路卻不同?!?p> 陳思拿起那木條細看,好像真的是如此。屋內(nèi)的木頭紋路皆是縱向排列,而這木條上的卻是縱橫交錯。
“不過這也只能證明,不是這屋里的木頭啊。這賀蘭魁給我們一條木頭到底想說明什么呢?”
“我總覺得在哪見過,你也一起想想。到底什么時候見過呢?”
于是,云飛便開始閉目回想。
陳思更是在房間里踱來踱去,突然他說:“云飛,你快來看!”他指著一塊天花板說:“這里,這里劃開了!好像還能活動。這上面,是……是天字套房!我想起來了,小二說,天字套房是新裝修的,所以極可能用的不是一批木頭,難道這是……?”
二人來到天字套房,推門而入。天字套房內(nèi)的地板木料,正是這種縱橫交錯的紋路。剛才劍痕的位置,正是小床的床底。
二人搬開小床,床底木板,果然缺了一塊,與那木條形狀、大小將將吻合。
抽開缺角的木板,只見地板與樓下的頂板只見有一夾層。里面放的正是一個黑金匣子,與陳思昨夜見到損毀之物,全然一致。如今細看,原來是一個劍匣。想來是昨夜,云飛獨坐喝茶時,賀蘭魁正在找地方藏東西。他自樓下劃開了屋頂,發(fā)現(xiàn)了屋頂與樓上地板之間竟有夾層,所以特別挑選了這個不易發(fā)現(xiàn)之處——小床床底,放了東西,并截了一截木條,今日之后不論是自行來取,或是叫人來取都落得方便。
“要不要打開看看?”
“這鎖形制特異,破壞之似有不妥,畢竟是他人之物?!?p> 陳思盯著那匣子,一臉沮喪,他滿懷的好奇心再次落空。
“只是有一件事我一直覺得奇怪。”
“什么?”
“賀蘭魁只說了如歸客棧,如果是指東西在如歸客棧,那么拿了東西,要交給誰?”
“許是來不及說?!?p> “一開始我也是這么以為的。但是我適才回想起賀蘭魁死時情形,突然想到另一種可能?!?p> “什么可能?”
“我想起他最后伸手向你,我大膽的猜測,他認為交給了我們,就可以完成任務了?!?p> “我們?我們和他素不相識。難道他隨便交給誰都行?”
“是素不相識,所以我在想,他究竟是什么時候確認我們是他可以托付之人的?后來我想起一件事?!彼咽职吹疥愃嫉膭ι?,“他看過你的劍。這可能是一把他認識的劍。他認出了劍,所以認定了我們,準確的說,是認定了你!所以,你的劍究竟有何特別?你究竟是什么人?”
說著,云飛拔出了陳思的佩劍。他曾經(jīng)多次見過陳思用它,但并未仔細看過它。此時細細端詳,只見劍身修長,通體瑩白,翻轉(zhuǎn)劍身,隱隱有小篆,鐫刻二字——“月華”。字并不明顯,時隱時現(xiàn)。
“聽聞清揚劍宗有個給高階弟子賜劍的規(guī)矩,而且還喜歡給劍排輩賜名。近十年來,正是月字輩。”
“就憑一個名字?”
“當然不能僅憑一個名字,人尚且有同名的,何況劍?但是加上這鐫刻之術(shù),便是藍家手筆無疑。我都能認得出,賀蘭魁又怎會不識?”
“被你猜中了,我正是清揚劍宗弟子。所以你猜想,賀蘭魁是要把東西交給藍家?”
“只是方向不對,清揚劍宗在雍陽城,應往北走。賀蘭魁他們出城卻向西去武安城?!?p> “武安城,有一處藍氏劍莊,莊主是藍玉庭,藍玉堂之弟。叔……師叔他是個武癡,在劍莊鑄劍多年,同時也收集天下兵器,行事低調(diào),不為外人所知?!标愃伎粗鴦ο?,“若是有人送柄劍給他,倒是再合理不過?!?p> “那事不宜遲,立即啟程。”
“公子,現(xiàn)在退房,房費可只能退一半?!毙《f。
“不必退了,打包些干糧?!?p> 他倆走后,小二看著他們背影感嘆道:“大白天就把事兒辦了,血氣方剛,血氣方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