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如歸客棧(上)
二人一路西行,行至阜安城已是傍晚。一入城門便有一家如歸客棧,市口極好,門庭喧鬧。陳思二話沒說,已經(jīng)踏入門內(nèi)。云飛此時也已饑腸轆轆,便跟著進(jìn)去。
“小二,來壺好酒,二兩牛肉,再來幾個招牌菜?!?p> “好嘞!”
這時,進(jìn)來一隊行裝一致的男子,約莫十來個人,為首一個鏢師,腰間一桿腰旗,隱約是個“蘭”字。
陳思便朝窗外鏢車一瞧:“果然是賀蘭鏢局?!?p> 賀蘭鏢局,行走大豐、秋奇、婁蘭三國的第一大鏢局,鏢局總把頭賀蘭白羽早年曾任大豐禁軍教頭,一身拳腳功夫了得,后又下海經(jīng)商,在黑白兩道上頗有些人脈。賀蘭鏢局通走物鏢、糧鏢、銀鏢、人身鏢。據(jù)說連地方官府上繳的稅銀有時都經(jīng)手。
這個鏢師,約莫三十,生得孔武有力,胸前別有三支白羽,右手握一金色長鞭。
“索命金鞭賀蘭魁——賀蘭鏢局二當(dāng)家的。不知這趟是什么重鏢,居然出動了他!”陳思一臉激動。
“閑事莫管?!?p> “有熱鬧不湊枉少年?。 ?p> 這時一個小鏢師從門口進(jìn)來,對賀蘭魁說:“馬都拴好了?!?p> “好,今日便在此住下?!辟R蘭魁道。
此時小二正好來上菜。
“小二……我們住店,要兩間房。”陳思說。
“喲,客官,不巧。那邊的爺兒,剛才一口氣定了好幾間房,小店現(xiàn)下只剩最后一間,是本店最好的天字套房,里外大小兩間,房間寬敞,采光好,通風(fēng)也好,新置的楠木床,在這阜安城您都找不到第二家有的!只是這價錢嘛,略貴點(diǎn)?!?p> “我要了,房里給我們送兩只大碗?!?p> “好嘞!”小二心下雖覺得這要求好生奇怪,但是一間套房的房費(fèi),能頂好幾間普通客房呢,什么要求都不過分!
……
天字套房內(nèi)。
“這小床也太硬了!真是奸商!……這主床還湊合?!标愃枷葘⒆约旱陌と拥酱蟠采稀?p> 云飛一臉“你付錢你說了算”任人宰割的樣子。
此時小二送來兩只大海碗。
“隔壁可是鏢師的房間。”
“正是。”
“沒事了,你可以走了。”
待小二走后,陳思將一只大碗塞給云飛:“來,這個給你?!闭f著將自己那只,扣于墻上,附耳貼上,“像這樣,這樣聽得可清楚了!”
竟是要——聽壁角!云飛一時語噎。
這時隔壁竟真的有些聲響了。
“這趟走得這樣仔細(xì),不知是什么東西,如此謹(jǐn)慎?”
“噓……二當(dāng)家的說了莫要枉議。你還明知故犯!”
“我不過說說,有什么打緊?”
“其實(shí)我今日拴馬之時,趁機(jī)溜了一眼車廂,里面裝的是——粟米?!闭f話的應(yīng)該是今日拴馬的小哥。
“粟米?”
“并不是一般的粟米,是專喂信鴿的粟米,如今世道不太平,信鴿吃的比人還精貴?!?p> “再精貴也不過一車粟米,還值當(dāng)二當(dāng)家親自走一趟?”
“快別說了,叫二當(dāng)家聽到少不了一頓鞭子。”
接著就沒了說話聲,大約是睡下了。
“云飛兄,”陳思眼珠子滴溜溜地轉(zhuǎn)著,“你不好奇嗎?一車粟米,賀蘭魁親自送?”
“確有蹊蹺?!?p> “你不想知道原因?”
“不想?!?p> “你是不是已經(jīng)看出什么門道了?”陳思看他一副淡然樣子,十分狐疑,一咬牙道,“大床歸你!”
“成交。”他拿適才聽壁角的大碗倒了一碗水,“明修棧道暗度陳倉,是走鏢的慣用伎倆。明里是趟糧鏢,”他又將桌上一個小酒盅,倒扣于碗內(nèi),“實(shí)際上,可能是’物鏢’?!?p> “你是說,那糧車?yán)锪碛袞|西?”
“我可沒說,我要睡了?!闭f著云飛往大床上一躺,伸了個懶腰,“大床可真舒服啊!”順便一扔,把陳思放在大床上包袱扔到一旁地上。
……
客棧后院,鏢車旁一左一右守著兩名鏢師。
子時末刻,正是睡意最濃的時刻,兩名鏢師也不免犯困,加之連日趕路辛勞,不知不覺打起了瞌睡。
一個黑衣人繞到鏢車后,用劍輕輕將車廂撬開一絲縫隙,劍身探入其中,果然戳中一物。質(zhì)感堅硬,似是一只金屬匣子。
“何人?”
被人發(fā)現(xiàn)了。原來是換班的鏢師來了,這時,睡著的兩名鏢師,也驚醒了。
四對一的局面。
只見黑衣人揚(yáng)起劍鋒,將四人掃開,并不纏斗,一劍掀開車蓋,劍鋒一掃,粟米散開大半,露出一個黑金色匣子,于月光下烏黑發(fā)亮。黑衣人劍尖一挑,黑金匣子便飛出鏢車,升至半空。黑衣人一踏車廂,縱身騰起,便要去搶那匣子。
突然,一道金鞭猛然襲來,厲聲在月色下劈出一道雪白飛塵。不是賀蘭金鞭,又是何人!
只見那金鞭游若蛟龍,奔著黑衣人的手臂纏去。若被它纏上,這手臂輕則皮開肉綻,重則當(dāng)場離身。
那黑衣人卻旋即轉(zhuǎn)身,一劍擋來。劍與鞭劇烈碰撞,發(fā)出了一聲刺耳的“鏘”聲。
黑衣人收了劍勢,便要去接那匣子,金鞭一揚(yáng),將匣子拋得更高,旋即回鋒一掃,朝黑衣人腰間卷來。
那黑衣人突然飛出一物,金鞭迅速抽回,將它打落在地,黑衣人便得了空子,回身站穩(wěn)。
卻說那黑金匣子,無人去接,重重落于地上。
匣蓋翻開,竟“空空如也”!
黑衣人心知中計,揚(yáng)手便是一把迷香粉,瞬間消失。
陳思一身黑衣,悄悄逃回房內(nèi),反手把門扣好,將佩劍放至原處。
此時,賀蘭魁已帶著眾鏢師,一一拍門查房。
店小二一路小跑跟在后頭連連道:“這位爺兒,使不得,使不得?。 ?p> 客棧房間并不多,除去賀蘭家定的,本就沒有幾間,不過多時便到了天字套房門口。
“大爺,這間是貴客啊?!毙《踉陂T口,萬一客人一個不高興,明日怕收不著剩下的房錢了。
“閃開?!辟R蘭魁一把將他推開,破門而入。
“什么人?”只見說話之人從大床上驚起,頭發(fā)散亂,上衣敞開。正是云飛。
賀蘭魁也不答,只匆匆去小床,小床被褥已蜷好,一雙黑靴立于床前。他掀開被褥,卻不見人?!斑€有一個人呢?”
“你這個人,怎么如此無禮?”云飛怒道。
“說!”應(yīng)聲一鞭,床頭小幾便劈作兩半。
這時,大床內(nèi)側(cè)攢動,探出一頭,容發(fā)不整,一件白色里衣,已松開少許,鎖骨微露,面有赧色。
“剛才怎么不應(yīng)聲?”賀蘭魁聲如雷鳴。
“這,這種事怎好意思聲張?”云飛接話。
那賀蘭魁咄咄逼人:“小二說,你二人本是要的兩間房。如今,又睡于同榻?”
小二此時尷尬不已,那賀蘭魁本就長得劍眉怒目,還拿著一條金鞭來找他,他無奈泄露客戶隱私,這會兒還被賣了,真是有苦說不出!
“那不是,日間他與我使性子嗎?適才他還要與我分床睡,饒是我硬抱過來……”云飛繼續(xù)道。
“咳……咳……”陳思狠狠在被子下擰了云飛一把。
云飛疼得立刻停止。
這一幕,怎么看都像“小兩口”打情罵俏。
其他鏢師都掩面唏噓,其中幾個年紀(jì)尚小的,哪里見過這等場面?更是面紅耳熱,巴不得趕緊退出房外。
賀蘭魁也轉(zhuǎn)身欲走,卻突然瞥見陳思的佩劍,腳步便拐了過去。
云飛倒吸一口冷氣。
只見賀蘭魁“噌”一聲拔出劍身,半晌終于道:“不是。”
一撥人總算是走了。
賀蘭魁剛走,只聽房內(nèi)一聲低低的慘呼。正是云飛被一腳踢下床來。
“下流!”
“我剛救了你一命,這么快便恩將仇報?真是白眼狼!”
“要不是看你幫我的份上,我定割了你舌頭!”
“哎,兩個大男人,這有什么?我又不是真的斷袖!沒想到你臉皮那么薄!哈哈??茨氵@一副打草驚蛇的樣子,莫不是剛才真跑去偷看?”
“你又知道?”
“如果我是賀蘭魁,東西早就收到房間了,又怎么會留在車上?”
“你早就猜到了?你怎么不早說?”
“你也沒問啊!”
“滾,滾回你的小床去!”
“哎,你不打算跟我說說嘛?都看到了什么?”
“不打算?!?p> “一個人憋在肚子里,會憋壞的!”
“憋死也不告訴你!”
陳思把被子一蒙,便一聲不吭。
云飛此時卻是睡意全無,只好一人坐在那兒喝了半天茶,見陳思好像真生氣了,半天都沒有跟他說話,便低聲喚他:“陳思。不會真生氣了吧?陳思——”
結(jié)果發(fā)現(xiàn)陳思已經(jīng)睡著了,只好悻悻去小床躺下,兩人遂一夜無話。
第二日一早,陳思發(fā)現(xiàn),賀蘭鏢局的鏢車和馬匹都不見了。鏢師們也早早不見了蹤影。
他忙去叫云飛起床,卻突然想到昨晚之事,昨晚一事,雖說是情急所為,陳思心里依然別扭。他一把抓起云飛的被子,云飛毫無防備,連人帶被,滾落在地。
“喂!你搞什么?!”云飛一邊起身,一邊揉著腰,“老子的腰都要斷了!”
這下,陳思終于舒坦了,笑逐顏開。
結(jié)賬時,陳思精神愉悅,云飛一直揉腰,小二神色中帶著幾分戲謔和探究,陰陽怪氣地說:“客官昨夜操勞!不多住一晚?”陳思頓時轉(zhuǎn)為不悅。結(jié)完賬,陳思亦不想與云飛多言。
二人各自騎馬,沉默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