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金色的陽光彌漫在這綠色的梅林之間,一身綠衣的林南熏正和君世離在其間躲迷藏,抓住了君世離衣角的林南熏咯咯直笑,君世離懊惱地讓她不要用武功。
站在欄邊的楚景晗呆呆地望著君世離,而坐著喝茶的蔣紅媚仔細(xì)觀察著楚景晗,她想知道聽完了這段經(jīng)歷的楚景晗會不會成全這林南熏的癡情。
事實上楚景晗并沒有考慮這個問題,她在想如果沒有林南熏,沒有大軍包圍盛安城,她會不會去找君世離,還是會任由君世離死在戰(zhàn)場上。她感謝老天爺沒有奪走君世離,卻沒有想過君世離會離她而去。君世離是她從死亡邊緣救回來的,是她最信任最親近的人,是她曾經(jīng)肚子里孩子的父親,卻不是她最愛的人。
楚景晗沉思之間,蔣紅媚起身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留下來一起吃晚飯吧?”今天終究有一個女子要和君世離吃最后一頓飯,她想。
下人一道又一道把精美的菜品擺了上來,鴿子甲魚湯、東坡肉、清蒸武昌魚、翡翠蝦環(huán)、白灼鳳尾、青蔥豆腐等美味佳肴,最后上的是一道清蒸螃蟹。
蔣紅媚招呼著她,“都是一些小菜,比不得御膳房的大廚,你快嘗嘗?!?p> 楚景晗不客氣地坐下,林南熏牽著君世離的手走了進(jìn)來,兩人挨著坐下。君世離剛好坐在楚景晗身邊,她與林南熏則相對而坐。
席間一直無話,眾人沉默地吃著菜,楚景晗拿起了她最愛的螃蟹。
“蟹涼性寒,你正懷著寶寶,最好不要吃?!笔Y紅媚阻止了她。
“吃一只而已,不礙事。”
楚景晗拿刀長柄斧撬開蟹蓋,用鑷子去掉蟹心和蟹腮,準(zhǔn)備將蟹剪成兩半。在她艱難地剪蟹過程中,坐在她右側(cè)的君世離湊近說了一句“我來”,然后自然而然接過她手中的蟹和剪刀,輕輕剪成兩半,再剪掉蟹腿,之后他慢慢地用長柄叉和長柄勺剔出蟹腿和蟹身里的每一絲肉。
這過程中他的動作那么優(yōu)雅而瀟灑,一如從前在宮中伺候楚景晗的時候,等一碟蟹肉被放到自己面前的時候,楚景晗的眼里已經(jīng)蓄滿了淚水。
坐于楚景晗對面的林南熏渾身僵硬,因為君世里這個連字都要她教著認(rèn)識的人,竟然那么了解蟹八件的用法,還用得那么熟練??磥碛嘘P(guān)楚景晗的記憶并沒有消失,只是塵封在他的腦海深處。
“謝謝?!背瓣仙鷿┯驳卣f完,拿起筷子將碟子里的晶瑩白嫩的蟹肉全部吃完。
最后,她倏地站起身,桌上正在吃蟹的幾人驚訝地看著她。
“本宮吃好了?!?p> 她說完便馬上離開,只聽身后傳來一聲“等等”。
是君世離發(fā)出的聲音,他下意識地叫住了她,起身走到了她身后。
“我……我……”君世離雖然叫住了她,卻并不知道該說什么,他只是覺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重要的事,覺得自己不應(yīng)該讓她離開。
楚景晗并沒有轉(zhuǎn)過身看君世離,她站著等了一會兒沒聽見他說話后,又邁開腳步。
“等一下?!边@一次他抓住了她寬大的袖子。
“干嘛?”她抬頭望著西方晦暗的天色。
“我、我……”他的腦子里閃過無數(shù)片段,他很著急卻不知該怎么說出來。
就在君世離在思考如何說話的時候,林南熏也已站了起來,她難過地望著君世離的背影,眼中已蓄滿淚水。
“你去哪兒?”林南熏大喊。
“回去。”楚景晗命令道。
“我……”君世離悲傷道。
“我要走了。”楚景晗剛買開腳步就被君世離從身后抱住,對方的胳膊輕輕地?fù)碇募绨颉?p> 時間在這一刻靜止,兩名女子的眼淚同時滑落,不同的是一個是驚喜的淚水,一個是心酸的淚水。
“你想和我一走嗎?”她柔聲問。
他遲疑了一會兒,而后才“嗯”了一聲。
“可這里……才是你家啊。”良久之后,楚景晗才說出她最不愿意說的話,這一刻開始她決定放開他的手,還他自由。
林南熏驚訝地用手捂住嘴巴,她沒想到楚景晗愿意主動放開君世離,十年了,她的等待和努力終于有用了么?直到蔣紅媚攬住自己,讓她趴在對方懷里激動地哭泣,她才有了那么一點實感。
君世離沒有說話,他胸中彌漫著一種名為痛苦的情緒,內(nèi)心像是有人在撕扯,他沒能說出自己想跟她走的話,任由她扯開自己環(huán)住她的胳膊,孤獨地離開涼亭,消失在梅林里,他始終沒有追上去。
楚景晗走出小院,明月已出現(xiàn)在天邊,暮春的夜溫柔而靜謐,這一次君世離是真的永遠(yuǎn)消失在她的生命中,兩人的命運再也不會有交集。
見楚景晗走出來,小棠立刻迎了上去,她攬住對方的胳膊道,“娘娘,你沒事吧?”
楚景晗看了小棠一眼并未作答,她早知道小棠是皇帝的人,對于她的背叛她也應(yīng)該早有心理準(zhǔn)備才是。
“扶我回去吧?!?p> “娘娘,我以為你會想見他。”小棠急忙解釋,她以為這是一件好事。
“本宮知道。”楚景晗神情柔和下來。
梧桐苑,悠揚(yáng)的琴聲從青瓦白墻里傳來,寂寥中帶著一絲悲傷。楚景晗立在門前好一會兒。
“真好聽,這是什么曲子???”小棠忍不住小聲問名字。
“《待君歸》?!彼锨巴崎_門,見小棠還未有離開之意,便吩咐道,“你去歇吧。”
“是。”小棠低頭告退,她心里擔(dān)心這兩人,怕他們今夜會決裂。
小院中燈火昏暗,依稀可見一棵梨花樹下,楚景賢一襲白衣端坐在樹下彈著古琴,梨花落了一身,他卻渾然不覺。
琴音漸落時,她已走至他身前,他睜眼抬頭望向她,神情柔和嘴角微楊。
“你回來了。”
楚景晗默然不語,提裙在他身前四尺處跪坐好,脊背挺直端正地望著他,神情平靜而疏冷。
“你何時知道他還活著?”
“三月前?!?p> “你特意帶我來這江南見他?”
“只是順便?!?p> “是你派軍殺他?”楚景晗問完,見他又開始撫琴。
“是?!鄙袂橐琅f神情平靜。
“為了讓我沒有援軍?”
“是?!?p> “為什么?他是大楚功臣。”楚景晗為君世離爭辯,為他不值。
“只死他一人,不會有兩軍相爭萬人流血,我認(rèn)為很值得?!被实鄣哪樕芷届o,對他來說一人的痛苦榮辱根本無法和千萬人的相比,但誰又愿做那個被犧牲的人呢?
楚景晗聽出這一曲撫的是《訴衷情》。
“你不是說你不想當(dāng)皇帝么?”
“不想不代表不爭。”
“你承認(rèn)你背叛我了?”
“我從未背叛?!?p> 對方竟然大言不慚說沒有背叛自己,楚景晗氣憤萬分,她伸手按住琴弦,緊盯楚景賢的雙眼。
“你說過會幫我當(dāng)皇帝!”
無法繼續(xù)裝平靜的楚景賢只好道,“你改革太快,流血過多,那些老臣、關(guān)隴士族不服,我不能讓大楚根基被毀?!?p> 楚景晗憤恨地抓緊琴弦,琴弦在她手中繃緊割傷了她的皮膚,鮮血隨之溢出,楚景縣震斷琴弦想握住她的手查看傷勢,哪知她打開他的手,起身激昂道,“大楚的改革從乾元十年就開始,至今已有十五年,何來太快?那些謀逆之臣罪無可赦,何來流血過多一說?老臣和關(guān)隴士族不服,不過是因為我并非皇女?!?p> “你也知道你并非皇女?!背百t也起身,“你想成為皇帝,不就是謀逆?”
“可我認(rèn)父皇是父親,我姓楚,我并不想改弦更張。”她覺得不公,她一心一意為了大楚,她那么努力的為了大楚。
楚景賢沉默不語,他了解她有多努力地去成為一個皇帝,只是當(dāng)皇帝并不是靠努力,而是靠血脈傳承。
“只要你愿意讓,只要我有軍隊,什么世家大族都得乖乖臣服于我。”她依舊倔強(qiáng)地認(rèn)為自己可以成為皇帝,她瞇起眼睛望著楚景賢,“怪我太過輕信,輕信你,輕信那幫老臣,更輕信身邊的人?!?p> 楚景賢雙手捏住楚景晗的肩膀期望她能冷靜一些,沒想到楚景晗從袖中拿出匕首企圖刺進(jìn)他的心口,她的憤怒和憎恨他并打算躲開,鉆心的疼痛之下他發(fā)出一聲悶哼。
匕首刺入對方血肉兩寸,楚景晗終于因狠不下心殺了楚景賢而停手。她松開匕首揮袖轉(zhuǎn)身進(jìn)入院中偏房,留下楚景賢在院中獨嘗苦楚。他想護(hù)住她的命,但奈何她心中全是理想,但他清楚無論重來多少次,也還是會選擇登基,護(hù)得她和大楚平安。
兩人并未有過多的爭吵,但帶來的后果卻是巨大的,皇帝和貴妃不再一起出現(xiàn),直到攆駕離開江州城,外人再也沒有見過貴妃。
楚景晗獨乘一輛馬車,這幾天她時常想到過去,一股疲累與厭煩充滿心間,她的努力和忠心什么都沒有到得到,愛她的人離她而去,忠于她的人全是演戲,她終究只剩下孤身一人。
“娘娘!”
“娘娘千歲!”
“謝謝娘娘。”
外面?zhèn)鱽磬须s的人聲讓楚景晗輕輕抬頭,微風(fēng)輕搖著的薄紗車簾外有一群群跪在地上的老百姓,他們正高喊著千歲。
他們怎么會?雖然驚訝,但百姓的感謝還是讓酸澀的心情涌上楚景晗的心田,她掀開車簾向老百姓們招手,跪在田埂上的百姓們紛紛露出了開心的笑臉。此時她終于明白無論此生若何,大楚的百姓終究會記得她。
“謝謝娘娘為我等所做的一切!”
“謝謝娘娘,娘娘千歲!”
楚景晗擦干眼淚招來小棠,騎著駿馬的小棠靠近她,“娘娘有何吩咐?”
激動過后的楚景晗又想到這些老百姓有可能是楚景賢特意安排的,她道:“你讓楚景賢放這些老百姓回去吧?”
小棠敏銳地察覺到話語中的“放”字,她道:“娘娘,陛下剛剛已經(jīng)命我們跟老百姓說過回去的話,但他們不愿意回去?!?p> “他們是真心感謝?!背百t騎著一匹棕紅色駿馬靠近。
楚景晗不想理會他,靠近另一邊的車簾,忽見跪著的人群中有一個蒙面人,那人一雙眼睛惡狠狠地盯著自己,她感覺到有些不對勁,剛想開口喊人,那人便拔出匕首向自己沖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