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廷棟的案子審的越順,杜桑林對他的忌憚就越深,為了拖延李廷棟的破案速度,太和縣捕頭胡云林對李廷棟的命令是能拖就拖,發(fā)展到最后甚至是案子的原告和被告都無法通知到場。
杜桑林企圖用這法子將李廷棟困死,可他沒想到如此卑劣行徑反倒激起了李廷棟執(zhí)拗之氣,既然你捕頭喊不來,那我就帶著人親自下到現(xiàn)場開庭審理,看你還有何話說。
只是讓李廷棟沒想到的是,原本的臨時之舉最后竟然有意外之喜,下基層下多了,整個縣的百姓都知道太和來了一個公正廉明的知縣大人。而李廷棟也借著這個機會,走遍了太和縣的山山水水,對這個亂世也有更深刻的認(rèn)識。
這一日,剛好有一樁忤逆案發(fā)生在太和縣治下的郭廟鎮(zhèn),原告是位老太太,告自己的大兒子兒媳不給她飯吃,老太太年紀(jì)太大,無法傳喚到現(xiàn)場,李廷棟索性領(lǐng)了吳為輕車簡從一同到郭廟鎮(zhèn)去查案。
李廷棟去的路上原本想著這世界上還有如此不孝順的兒子,到了現(xiàn)場非得好好整治他一番,可真當(dāng)他了解了實際情況,發(fā)現(xiàn)事情遠(yuǎn)遠(yuǎn)沒有想象中的那么簡單。
原來這老太太偏心,分家時將家中大部分財物都分給了小兒子,但卻想要大兒子給她準(zhǔn)備飯食,父母如此偏心,這大兒子自然不肯。
這么一來二去就將這事鬧到公堂之上,但這沒油水的案子胡云林他們?nèi)绾慰辖?,最后這才流到李廷棟手里了。
所謂清官難斷家務(wù)事,李廷棟拿到這案子也是頭疼,兩個親兄弟為了一個老娘在眾人面前破口大罵、撒潑打滾。
眼見如此丑態(tài),李廷棟不得不吩咐左右將他們兩家人叉開,若誰敢插話就直接掌嘴,這才安靜了一些。
在問清了案情之后,李廷棟當(dāng)即命令小兒子將老母親接回自己家照顧,但是大兒子必須足額繳納口糧,若誰敢再違反就抓到衙門打板子。
事情平息了,周圍的百姓們也紛紛稱贊李廷棟處置公平,是青天再世,只是李廷棟也知道若不是實在窮的沒辦法了,這兩兄弟也不會如此無節(jié)操,禮義廉恥在貧窮饑餓面前實在不值一提。
因為懾于李廷棟的權(quán)威,小兒子當(dāng)即把老母親接回自己家,可誰又知道沒了李廷棟這份壓力,這家人是否又會重新鬧起來呢,李廷棟突然涌起一陣無力感,不禁對身旁的吳為感慨道:“如果貧窮是一種罪的話,那我們這些官員就是罪魁禍?zhǔn)??!?p> “大人切莫太過自責(zé),有些事畢竟不是短時間內(nèi)能改變的,咱們慢慢來,百姓的生活總會有改觀的?!眳菫橐娎钔澮荒槺瘧崳?dāng)即好言安慰道。
“任重道遠(yuǎn)啊?!崩钔澆唤锌?。
正是由于此番見聞,李廷棟才發(fā)現(xiàn),原來當(dāng)他走出書房之后,此時的這個世界遠(yuǎn)比自己想象中更艱難。
鄉(xiāng)野之間,百姓們多是瘦骨嶙峋、衣不蔽體,所謂倉稟足然后知禮節(jié),如今為了一口吃食,百姓們連禮義廉恥都不要了,以往維系普通百姓關(guān)系的父母之情宗族之情如今已經(jīng)岌岌可危。
一旦遇上什么天災(zāi)人禍,這個脆弱的系統(tǒng)將面臨崩潰,饑餓正在摧毀這個朝廷的根基,這是真正的禮崩樂壞,李廷棟如是想到。
“先生,時間不等人,咱們得想辦法主動出擊,將那杜桑林盡快趕下臺?!币娮R到鄉(xiāng)間真實情況的李廷棟一分鐘都不想多等了,百姓們在生死線上苦苦掙扎,而杜桑林則依舊在作威作福,魚肉百姓,就算為了這些苦難的百姓,李廷棟也要盡快將杜桑林除掉,更何況李廷棟心中還有更大的顧慮。
李廷棟記得史書上記載,崇禎八年正月,闖王高迎祥率十三家反賊襲擾鳳陽,整個淮北被闖賊洗劫一空,百姓死傷無數(shù)。李廷棟管轄的太和縣乃鳳陽的西北門戶,乃是闖賊的必經(jīng)之地。
如今距離過年還有不到五個月,若這太和縣還是眼前這個樣子,不說百姓們協(xié)助官府守城,到時候不跟著闖賊一同攻城就不錯了,所以要想太和縣在接下來的那場浩劫安然無恙,唯有盡快將杜桑林這個毒瘤去除去。
“好,回去之后咱們拿出個方案來。”吳為也知道這事拖不得,見李廷棟已經(jīng)決定動手,當(dāng)即答應(yīng)道。
李廷棟與吳為商議完之后轉(zhuǎn)身上了馬車,啟程回太和縣去了。
“可是到了?”馬車在路上晃晃悠悠的顛簸,讓車內(nèi)的李廷棟竟然有些頭暈,為了避免暈車?yán)钔澲荒茉谲噧?nèi)閉目養(yǎng)神,希望盡快回到縣衙之內(nèi)。
車子不知走了多久,李廷棟感覺到車停之后對前面趕車的衙役問道。
“大人,剛要進城,遇上堵路了?!痹谕廒s車的衙役聽得李廷棟問話,立即回答道。
“堵路?”車內(nèi)的李廷棟一聽倒是有些奇怪,好端端的堵什么路?難不這大明朝還能發(fā)生堵車不成?
“先生,要不下去等等吧,憋在車?yán)锕蛛y受的?!瘪R車顛簸的厲害,李廷棟正想趁著這機會下去透透氣。
“也好,坐了一路的車,腳都麻了?!眳菫橄萝嚭笏α怂ψ约憾茁榱说碾p腿,不得不說這下鄉(xiāng)審案真夠折磨人的。
兩人下車之后才發(fā)現(xiàn)從城門口出來排了長長的一支隊伍,有商人有農(nóng)夫,正在大路兩旁靜靜的等待。
李廷棟踮起腳來看了看,發(fā)現(xiàn)城門口的道路通暢的很,只是有幾個穿著捕快衣物的人在那里看著不讓百姓們行走,李廷棟這下納了悶了,對身旁的一位路人打聽道:“兄臺,這問你一個事啊,這捕快好端端的封什么路?。俊?p> “你是外地人吧?”那位路人上下打量了一番李廷棟,然后問道。
“算不上外地人,只是剛到這太和縣不就,這有什么講究嗎?”李廷棟頓時覺得有些奇怪,難不成封路與否與自己這外地人有什么干系?
“那怪不得,這封路啊因為松少爺馬上要從這過,捕快們可不就得把路封了嗎?”那路人一臉平常的解釋道。
“松少爺?太和城哪家的少爺這般厲害?”李廷棟還是第一次見有這么囂張跋扈的人,因為自己要進城,竟然把城門口的道路給封了。
要知道自己這個太和知縣,坐官轎出行時百姓們也只需要回避,可這個所謂的松少有架子比自己這個知縣還大。
“話可不敢這么說?!蹦侨艘宦犃⒓窗醋±钔澋淖彀?,生怕他再說出什么胡話來。
“怎么?說都不能說了?”李廷棟一看這路人的反應(yīng),顯然是被嚇得不輕,當(dāng)即一臉無語的感慨道。
“不是不能說,其實告訴你也無妨,這松少爺乃是杜半城的侄子,杜半城無子可不就待他如兒子一般嘛,這松少爺出行有講究,在太和城內(nèi)喜歡縱馬馳騁,若是有哪個不長眼的路人敢擋了他的馬匹,撞死了還好說,沒撞死也被他手下人給打死了,久而久之,這太和城就有一條規(guī)矩,松少爺走的路必須給封了。”那路人壓低聲音像李廷棟介紹道。
“這我倒還是第一次聽說,大開眼界,大開眼界啊。”李廷棟聽完感覺宛若夢中,以前覺得這種事只能在霸道總裁流的小說中才能看到,沒想到今日真的讓他遇上了。
“所以你想進城就老實等著吧,若是沖撞了松少爺,那麻煩可就大了?!边@路人告誡完畢后就不敢再言語了,生怕自己說錯了話惹出大麻煩。
“先生,聽到了嗎?這世上竟然有如此囂張的行徑,這置于滿城百姓于何地,置朝廷律法于何地,難不成這太和城竟然成了一家的私產(chǎn)不成?”李廷棟聽完不禁熱血上涌對吳為一連串的問道。
“對方無法無天,咱們更要冷靜,這里不是議事的地方,萬事等我們回衙再說?!眳菫橐娎钔澯行┥项^,趕緊讓他冷靜下來,如此大庭廣眾之下一旦發(fā)生沖突,實在對李廷棟不利,況且以李廷棟現(xiàn)在得力量,根本沒有資本與杜家叔侄正面抗衡。
“先生放心,我曉得輕重?!崩钔澤钗藥卓跉?,對吳為寬慰道。
李廷棟的話音剛落,太和縣的官道上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回來一看,原來是傳說中的松少爺過來了。
江南缺好馬,可眼前這個所謂的松少爺屁股下的坐騎著實不賴,再配上一身錦衣,滿身金玉,還真有幾分貴公子的做派。
馬上的人正是從鳳陽趕回的杜松,此番奉杜桑林之命前去拜訪鎮(zhèn)守太監(jiān)楊澤,在一萬兩銀子的攻勢下,楊澤已經(jīng)答應(yīng)了他的要求,當(dāng)然事成之后還需奉上白銀兩萬兩。
錢對于杜家來說只是個數(shù)字,只要能把太和城緊緊的握在手里,些許錢財算的了什么。
志得意滿的杜松騎在馬上,經(jīng)過人群時絲毫不減速,一陣風(fēng)馳電掣跑進城內(nèi),只是他沒注意到就在這人群中有一人暗自發(fā)誓:“來日不將這叔侄二人繩之以法,自己枉為太和縣的知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