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城格局分外簡單明了,一眼便洞察其脈絡(luò),在九橫九縱街道中央,呈品字形擺放著三座大銅像,巍然矗立!
三座銅像高高立在石墩上面,威風(fēng)八面,傲不可及。
其下七八個孩童正用水和泥巴,將其捏成條形狀,一字?jǐn)[在地面上。
旁邊蹲著個鷹鉤鼻、短身形的中年人,遠(yuǎn)望去,極端猥瑣。他手中捧著本《異界故事集第三千八百七十二冊》,正聚精會神,目不轉(zhuǎn)睛地看。默念到有趣處,朝地吐口黃痰,竟如無人之境,高聲朗讀,倒于此地有些聒噪。
“處美女之畔而不攀,乃陽男盛罪也;家翁辛勞二十載為抱孫,而其男不好色,實悖雙親乃不孝之舉,為孽至大矣!不可不查!國以兵存,兵以民存,民以男好色而存,實不好色,乃誤國、誤兵、誤民之舉,甚不可為,乃大逆不道之事,為者必遭十八層地獄之刑。為將者,導(dǎo)兵好色,乃行軍之首務(wù)。其縱兵搶女,因倡而獎之……。”
內(nèi)中有位清瘦孩童,眉頭狂皺,怒不可遏,魚挺而起,憤然道:“閉嘴,說些什么歪理邪說,耳朵都快受不了了?!?p> 中年人來了勁,上前道:
“小屁孩懂得什么,這乃我在利國的族弟大元帥,給老子寄的用兵之道?!?p> 那小童輕蔑一笑道:“用兵之道就是好色,可真實天下第一奇聞。不知道你那族弟大元帥比之我身后這三位銅像如何?”
中年人散漫瞟了一眼,輕慢道:“這三位在我族弟面前,宛如孩童戲耍,螳臂擋車而已!”
那孩童忽然氣憤飆升,他似對這三位銅像熱衷無比。此刻聽聞有人加言侮辱輕視自己心中英雄,不覺如殺母之仇,狂叫囂道:“你那族弟叫個什么名,我日后定要打敗他,并且讓他跪倒在兵仙、武圣、冠軍侯的面前!”
中年人狂笑不止,爽朗道:
“他復(fù)姓拓拔,雙名攝雷?!?p> “我要擰下拓拔攝雷的腦袋當(dāng)夜壺!”
中年人心上老大不樂意,仿佛親眼目睹太陽從北方升起來似的,不敢相信眼前這一幕。暴跳如雷,忽然伸出手臂前探,直掐住孩童的脖頸,下盤前趨,直將孩童抵在石墩前。
這位拓跋先生倒有些擒虎雄風(fēng),可惜他對付的是個若不驚風(fēng)孱弱的孩童。
相反,那孩童并未做出被老虎嚇傻而癡呆的表現(xiàn),兩只眼睛宛如黑夜中發(fā)亮的明星,似鋼牙般緊緊瞪著拓跋先生,仿佛如同獅虎在盯著藏羚羊的脖子那樣。
拓跋先生壓住氣憤,四周巡視一番,兩只眼睛忽然變得越發(fā)兇狠。這種眼神已不可多見,好似異界故事集中,金陵城里手握屠刀的鬼子那樣,要人命的鬼眼!
“哈哈哈哈哈哈!”
在這轉(zhuǎn)瞬間,突聽一聲清脆而嬌柔的笑聲自西面大街而來,來人一襲長裙,雖然年紀(jì)已不再年輕,卻端的不失為天下間少有的美女。
拓跋先生看到她來,尷尬松開手,笑道:“讓君花夫人見笑,實乃這孩童太過放肆,是以略施懲戒?!?p> 君花夫人展目而笑,如無數(shù)桃花瓣落水,讓人無不賞心悅目,淡然道:
“拓跋攝電說笑了,弱婦怎敢管神通公子眼中紅人的閑事,豈非不懂分寸?”
上前扶起孩童,話鋒一轉(zhuǎn),道:“不過這畢竟不是我們的地盤,還是要賣給金大城主一些面子的。”
拓跋攝電口稱是,瞧見其身后除小廝外,那四名弱小無辜的女童,瞬間滿臉堆笑。
他這副笑的尊容,實在比哭還要難看一萬倍!
“神通公子吩咐我來接應(yīng)你,果然不負(fù)公子厚托,事情辦的想必一定順暢?!?p> 君花夫人聽完,手一擺道:
“還是到院稟明公子后,再扯閑話不遲。”
拓跋攝電猛拍腦門,手卻大搖大擺抓住君華夫人裙擺,邪笑道:“你我同為神通公子門下的一條狗,自然有好些話要講,我早已備下酒席,今夜夜半,未知……?!?p> 君華夫人不置可否,奪路而走,六個人哆哆嗦嗦地緊緊跟著。
君花夫人目中微閃過一絲痛楚,咽了口唾沫道:“替公子辦差事大,交付任務(wù),再談不遲。”
拓跋攝電狂笑不已,面部因笑而扭曲,仿佛如哈巴狗見到滿車的老臘肉,歡快地跟上前,生怕這肉跑了似的。
“彭”地聲響,一坨爛泥巴好巧不巧砸在了拓跋攝電的大屁股上面。
先朝后抹去,眉頭頓時緊蹙,轉(zhuǎn)生看去,卻見那傲慢孩童站在石墩邊緣,正一動不動盯著自己。
“告訴你那個廢物族弟,我叫韓霍岳,讓他洗好脖子,等著我長大?!?p> 小孩喊過,似有些胸悶,便按著胸口,被旁的孩子接引下來。
拓跋攝電殺心早起,奈何色字當(dāng)頭,也不顧這種他認(rèn)為的路邊野孩。自顧自啐了口唾沫,罵了句狠毒的話,抬步離開。
幾個孩子也為方才一幕心驚膽顫,好在虛驚一場,并無大礙。拿餅和水于他吃了,方氣定神閑,神色緩和不少。孩童天性,一字記之為“玩”,不大功夫,其他人又甩起泥巴,又作馮婦。一個小女孩見韓霍岳依舊不動彈,呆呆坐著,詢問道:“來玩呀!你把這捏好泥巴都放到水洼邊,用來抵擋小鬼子的進犯?!?p> “我要讓天下知道他們?nèi)皇呛蔚鹊挠⑿?,不光我要成名,更重要的是,我要讓我心目中的英雄成名?!?p> 小身板忽然躥直,堅定地望著三座高大威猛的銅像,又用壓倒小鬼子的氣概說出了一番身旁小伙伴費解的言語。
——無論小韓霍岳說些什么,無論他能否做到這些,一切已不再重要,時間會告訴我們結(jié)果。
一個人的時間真的很多嗎?
明日有明日,明日何其多。說的多好,今日之事完成不了,可以躺在舒服的沙發(fā)上,讓明天這個無辜的小家伙,承擔(dān)一切罪責(zé)。有人吃著雞坐在王者的寶座上,嘲笑著雷鋒,覺得少年的青春最幸福。遇見年紀(jì)大而一事無成的人,年輕人啊,你為何滿臉自傲?你為何不感覺內(nèi)心的惶恐,對時間老人的惶恐。
徐老漢麻木而懶散地靠在“天堂巷”西面墻跟,陽光正好被擋在雙腿之外,他丑陋的面容布滿歲月的刀痕。
——他是否有過后悔?有過對自己少年時不務(wù)正業(yè)的悔罪呢?
巷口外商販林立,多如牛毛,彼此又不服氣,此刻卻都朝來的一行人畢恭畢敬,阿諛奉承開來,讓人倒胃。
徐老漢野狗撲糞,踉蹌上前拜道:“君花夫人,小老兒恪盡職守,從不敢怠慢神通公子的事情?!?p> 忽然,他眼中生出一種異樣的渴求!
君花夫人滿臉鄙夷,從袖口捏出三顆紅色小圓丸,輕輕甩在地上。而后繞開徐老漢,向巷中行去?;ㄈ箵u曳,更承托出君花夫人天生的嫵媚與妖嬈,拓拔攝電竟看得癡癲,差點都忘記走路了。
雙眼突地紅如鮮血,徐老漢爬在地上撿紅丸吃,宛如癩皮狗!紅丸隨著喉嚨起伏,順著氣管咽入肚中,徐老漢滿臉舒坦暢快!
巷子不算寬敞,兩旁卻稀疏長著枝繁葉茂的柏樹。
巷頭有個紅漆大門,門外草垛上躺著一只熟睡的老鷹。四名女童走近時,下意識捂住口鼻,神情驚怖不已。
它不光散發(fā)著惡臭,半邊臉也消失不見了!
君花夫人悠然道:
“他是一只有受了傷的畜生,可是卻比一些人還要可靠?!?p> 兩條辮子晃悠的小女孩忍不住問道:“為什么?”
君花夫人淡然道:
“它曾同七條成年眼睛王蛇、兩條白唇竹葉青、十一條尖吻蝮和十條巨型網(wǎng)紋蟒蛇戰(zhàn)斗過,并且還獲勝了!”
四名女童駭?shù)迷缫羊榭s在一起,瑟瑟發(fā)顫,拓拔攝電朗聲笑道:“若非這畜生能同時咬死三十條蛇,它只怕早已被屠夫砍斷,而不該在這里!”
他忽然湊近辮子丫頭耳畔,邪笑道:“那一戰(zhàn)我親眼目睹,光滑長蟲來回?fù)u擺。同時進攻這只老鷹。色彩斑斕的皮膚和著蛇血,上下翻飛,群蛇死傷慘重。而老鷹的代價,就是這半張臉?!?p> 辮子丫頭全身麻木,嘶啞著問道:
“這外面有蛇嗎?”
拓拔攝電怔了一忽,淡淡道:“自然有,所以你最好趕快進到院子里去,不然指不定腳下就竄出一條可愛的響尾蛇,來咬你的腳趾!”
四名女童瞬間推開大門,奔涌而進。
那兩名小廝雖聽?wèi)T了,也知曉其中關(guān)節(jié),此刻也不禁后背發(fā)毛,惶惶恐恐跟在四名女童身后。
映入眼簾,是不小的假山,置身于盛開的花海之中,以牡丹、月季、玫瑰、杏花居多。
沿著假山外圍,斷斷續(xù)續(xù)立著石墩,擺放花盆。
稍右有方八層臺階,旁邊站著滿身盔甲的青面獠牙面具的人,至少形狀像是一個人。
臺上有矮幾,坐著個花臉人。過得獸紋矮幾便是個虛掩著的小門,里面人聲往復(fù)不息。
拓拔攝電入如無人之境,咆哮道:“看門狗,還不趕緊進去通知神通公子?”
花臉人絲毫未有生氣,動作還和往常一樣,機械般站起,推門往里走。
君花夫人好奇道:
“我之前怎未見過這人?”
拓拔攝電故意靠近,嬉笑道:“只因近來江湖上不太平,故此公子安排這么個守在這里,以防備那些自詡英雄的狂悖之徒?!?p> 君花夫人方才瞧見花臉人身體有些孱弱,忍不住問道:
“他真的有能力保護神通公子嗎?”
“他當(dāng)然有能力,像一條忠犬,不光比有些吃里扒外的人還好,甚至比草原上的藏獒都要強。”
是一位穿著石榴裙的蒙面姑娘,施施然從小門走出來。
——他們到底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為什么這里的人都喜歡遮擋自己的面孔呢?
拓拔攝電冷然道:“你是什么人?為何會在院里?”
那女子閃動著一雙詭譎莫測的眼睛,緩緩向后瞧去。
小門低矮,又個衣著華麗的壯年人弓腰走出,帶著四分幽香。腰畔掛著件祥云貔貅玉佩,隨身軀輕輕搖擺。
他果然也帶著面罩!是個笑呵呵的胖臉,拓拔攝電上前拱手道:“神通公子,這女子為誰?我為何未曾見過?”
“??!”突聽一女童站在花盆邊上大叫,面色如白紙。
君花夫人趕忙查看,女童驚悚道:“花盆里有個人,因為他的手指還露在土壤外?!?p> 君花夫人忙將女童眼睛遮擋住,迅速在花盆里波動了幾下。
“他們在花盆里玩耍呢!別去打擾他們,不然他們會不高興的!”
君花夫人的解釋宛如神話,事實上卻恐怖如地中煉獄那樣。
不知何時,早閃出四條大漢,各扛著一名女童朝小門走。
那蒙面女子冷然道:“君花夫人,事到如今你還要抵賴嗎?”
君花夫人心頭微顫,不慌不忙道:
“你連真面目都不肯示人,有什么資格和我說話?”
蒙面女子訕笑道:“李冷舒,這名字你想必不陌生吧?”
拓拔攝電心中只顧美色,出言維護道:“神通公子面上,你在此胡謅什么?”
拓拔攝電心中也疑慮叢生,走到君花夫人跟前,正想問清緣由。
他再也無法問清緣由了,快而薄的匕首已深深插入他心窩。
望著面如秋水的君花夫人,透著疑惑的神色,拓拔攝電緩緩倒地。
蒙面女子笑道:“馬腳露出來,干脆直接裸奔了是嗎?哈哈!”
清脆笛聲驟然而響,仿佛有種魔力似的,讓君花夫人面容扭曲,渾身疼痛。
隨著笛聲節(jié)奏愈發(fā)輕快,疼痛也逐漸加大,君花夫人蜷縮在冰冷的地面上,身體抽搐不已。
蒙面女子望著吹笛子的神通公子,眼神中盡露柔情,贊許道:“這手段當(dāng)真高明!”
一只玉手已如蛇卷般襲上神通公子肩上,多情而嫵媚的雙眼此刻越發(fā)明亮,她在耳邊嬉笑道:
“我若也會這種本事,那可太好了!”
忽然“嘭”地一聲!響徹四周,震耳欲聾。
假山旁一方石墩炸裂,碎石橫飛,煙塵滾天,飛出個百花裙擺少女。
百花鞋點著碎石子,更承托出她修長而筆挺的雙腿。翻飛之間,秀發(fā)搖曳,宛如天宮仙娥,讓人一望之下,難以自拔。耳尖下吹著滴水玉環(huán),與之相配的古樸木簪斜插在烏發(fā)中,越發(fā)讓她秀然動人。
可惜這里雖叫“天堂院”,實則是不折不扣的煉獄!
蒙面女子尖笑道:“你終于出現(xiàn)了,李冷舒!”
李冷舒道:
“跟蹤你已有七八天,不想你還是發(fā)覺到了我!”
蒙面女子一臉輕蔑道:“準(zhǔn)確來說,是八天零七個時辰!”
笛聲已落,神通公子顯然已覺勝券在握,不再控制心身俱裂的君花夫人。手指開闔間,猥瑣卑劣的“看門狗”此刻提著把青龍偃月刀,耀武揚威如松柏般站立在神通身后,雙眼上揚,盡顯跋扈。
身披重甲的大將軍也“躁動”起來,拔出腰跨下鬼頭大砍刀,如同鬼魅,靜然而立。
他雖靜如處子,但在這人間煉獄,是極為危險的存在。
雙方都在等待機會,只有恰到好處,戰(zhàn)而勝之的機會,他們才肯出手。
這一點,神通公子深有體會。他自然白手起家闖出名堂,期間對手林立,若非求穩(wěn)而立之不拜,他本人早已死上千百次!
假山周遭花草俱裂觳觫,忽然間,群蛇涌出,聲勢浩大。
紅橙藍(lán)綠青白黑蛇,吐著令人恐怖的紅信,詭譎地扭動著軀體。
——原來院外蒼鷹,并非攔截外面毒蛇,而是防止院內(nèi)毒蛇跑出去!
“野狗在吃屎,人在吃狗,豈非人把屎吃進肚子里了?”這人胡言亂語,披散長發(fā),上跳下蹦從小門竄出,跳蚤散落地面無數(shù)。他手中抱著一件長物,被花不棱登的白布團團纏繞住。
君花夫人鬢發(fā)凌亂,面有愧色道:“是我把你害了,入這龍?zhí)痘⒀???赡銓嵲诓辉摴律砬皝恚辽賻е┤藖?。?p> 李冷舒目光如炬,堅定不已道:
“夫人能處惡而行善,我佩服已極。夫人又何以篤定,小女子我是孤身涉險呢?”
蒙面女子恣意狂笑道:“不錯,在末元子廟里,還有你一個同伴。你只管放心,我已經(jīng)安排人好好照顧她了。按照門戶關(guān)系來講,她還是我小師妹哩!”
李冷舒恨然道:
“你身為花派子弟,助紂為虐,還枉殺聯(lián)營鏢局之人,致使花派受怨樹敵,簡直不堪為人!”
空氣彌漫殺氣,神通公子全身心卻無半分殺氣,壓氣而無形,這豈非是虛無縹緲而又令人膽顫的殺氣。
他雖未出手,卻仿佛有千萬種力量,封死住君花夫人、李冷舒全部的退路。
“由師姐送你一程!”只說完這句冷酷的話語,蒙面女子那雙明眸,透著肅殺之氣,壓蓋蒼穹的氣勢,死死瞪著她們。
響尾蛇四處游蕩,爬到癲狂人的肩膀上。“嘶”地一聲脆響,竟將白布扯爛,露出縫隙,露出個動西。
赫然竟是人的大腳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