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克手中的鐵鎬因為汗水的浸濕變得滑不可握。不時的回頭,卻總以嘆息結束這個動作。他不明白自己對蘭花的感情到底是如何?是他心愛的人?也許其中的情感要更加深厚。那棵殘留著蘭花的氣息的樹下有一張難以琢磨的愁容。
杰克深陷在回憶與自責中。他回憶的事情是不久前的一刻,是如夢如幻的一刻。那一刻,蘭花還活著。她依然拖著幾近殘廢的左腿步履蹣跚地走著。而杰克攙扶著她的左手,蘭花溫柔地依偎著他的右手。那一刻,蘭花還活著。她明顯有點喘不過氣,卻還想著為了排遣一路的苦悶而對杰克一點一點地講述她曾經(jīng)的故事:春天里帶著青草氣息的泥土,走上去軟軟的,聞起來很舒服;夏天,門前池塘里的荷花開了,有紅的,有白的,還有日出前稀薄朦朧的霧;秋天的山谷中,白霜紅葉,她曾為了捕捉叫得很好聽的“紡織娘”到里面去過;冬天的老家不會下雪,但她愿意冒著寒風,做她最愛干的事——挖耦……
杰克陷入自責,但他又不明白自己為什么要自責。為了蘭花的死?可能吧!為了一句一直纏繞在心頭的話——還剩什么呢?他不清楚。杰克用盡全力把鐵鎬插入土地,一拔,翻起一抔泥土。泥土中一只蚯蚓被鐵鎬斬斷正痛苦地扭曲身子,另一只遇見陽光后倉皇逃躥。他想起雪花的譏笑和荒野的嘲諷。現(xiàn)在,連這片山林都在笑自己。不然,樹上那只烏鴉為什么一直盯著自己而不飛走?他想著想著,往手心吐了口唾沫,繼續(xù)挖那個已經(jīng)有齊腰深的坑。一鍬又一鍬,把蘭花拋在腦后。
杰克宣泄著內(nèi)心的各種情緒,像那天知道蘭花病情后。連續(xù)幾天在山林穿梭,杰克用刀從茂密叢生的雜草樹木中開出一條道路,蘭花吃力地緊隨其后。但前面還在開路,后面的路就迅速被雜草灌木吞沒,抹除他們的痕跡,仿佛沒有東西闖進來過。金子就在前面,杰克瘋狂開路,揮舞著刀,劈開交織成網(wǎng)的樹枝,把灌木中路過的蜥蜴劈成兩段,奮力從這片山林身上劃開一道傷疤。但當他冷靜下來時,一回頭,蘭花同剛才開辟的道路都消失了,眼前只剩一片充滿惡意的墨綠,對著他發(fā)出嘲笑。
“蘭花!”
杰克急切的呼喊聲在山林中回響。那天,他從山林手中奪回了蘭花,卻沒能將她從死亡手中奪回。杰克帶著蘭花找到了現(xiàn)在的營地,并將她安置在那棵樹下。他解開蘭花左腿的布條,血肉模糊的畫面直到此刻依然在杰克腦海中徘徊。杰克找到一把銅錢草,嚼爛后,敷在蘭花的傷口上。苦澀的汁水引起杰克干嘔。藥草敷在傷口上的刺痛感使蘭花從昏迷中蘇醒。生好火的杰克把蘭花抱在懷里,一刻不離。
“會好的。沒事??!”杰克安慰蘭花,又像是在安慰自己。
杰克終究忍不住,丟開鐵鎬,自己跳進坑中,跪在泥土上,臉部抽搐著,悶聲哭起來。那天,蘭花半瞇著眼,看著杰克很久。杰克也看著她,憂心仲仲。
“講講你的故事吧!”蘭花氣息微弱地說。
“我從小就被人嫌棄。做什么事都做不好。喜歡家里的那條大黃狗。喜歡帶著狗去鎮(zhèn)后面的山上采桑葚……別人總說喜歡這些東西有什么用,一點都不實際……我后來做生意,結果像傻子一樣賠得成本都收不回來……他們都說我沒有一點用處……我想過,我也想過……找一個我喜歡的也喜歡我的人做媳婦。不要金子,不要冒險,平平淡淡的過一輩子。我們一起干活,一起持家,一起帶孩子。在最后,我和你牽著手,看著床邊長大的孩子,然后在平靜中一起死去……”
“會的?!?p> 蘭花微笑著,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杰克。就在那一刻,蘭花的笑容突然變得僵硬,眼神瞬間黯淡——她死了。
杰克抱起蘭花,將她輕輕地放進挖好的坑內(nèi)。他用雙手捧著第一抔土,撒向蘭花。久久凝視蘭花后,杰克突然跳起坑內(nèi),腰下彎——吻她,最后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