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時——
虞良城地處偏僻，本是荒地，近年來，江湖紛爭較多，這處反倒開起了客棧，供往來俠客歇息。原本荒草叢生的地界現(xiàn)已成了鬧市，可終是地方太偏，朝廷也無暇顧及此處，久著，竟成了幻夜閣的地界。
因下月兩年一度的比武大會在城中鳳臺舉辦，城中早已住滿了俠士，盡管是酉時，卻也多燈火。
南玥莘一身玄衣，頭戴黑色帷帽，她并未帶上涉深，既然是他的地界，必然眼線較多，若是被發(fā)現(xiàn)了，反倒又是一樁事。十三已在暗處跟著，她再這么一喬裝，雖有些古怪，不過城中俠士多，倒也不大招人眼球。
“小姐，您這身裝扮是...”倒是孟嵐那小姑娘，見著南玥莘，滿是不解。
南玥莘隔著黑紗淡淡道：“不過是這處認識幾個熟人，撞見了不好叫他們認出，這樣反倒省了一樁麻煩事兒?！?p> 北梓夜與她...算是熟人吧。
孟嵐不再過問，領(lǐng)著南玥莘徐徐地走到一處不起眼的小屋前。
院內(nèi)收拾整潔，角落的一些干柴堆放整齊，一位身著粗布衫的白發(fā)老人一把蒲扇，愜意的躺在竹椅上。
“師父?！泵蠉棺叩嚼先嗣媲?，輕輕地喚了一聲。
老人緩緩睜眼，和藹的笑了笑：“嵐兒回來啦?！?p> 又瞧了瞧身后的南玥莘，眼中閃過片刻驚訝，隨即堆上笑意，“不知這位是何方俠士？”
“她是...”
南玥莘忽的打斷女孩的話：“晚輩南瑤，受孟姑姑之托，來將姐弟二人帶回府中照料?！?p> 孟嵐疑惑地望著她，丞相大人為何隱瞞自己的身份？自己暗自思襯過后，只得出想必是不想引起不必要的誤會這一結(jié)論。
老人點點頭，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緩緩起身道：“既然是汐丫頭委托的，那便隨我來吧，老身姓言，叫我言伯便好?！?p> “瑾初這幾晚日日盼著嵐兒，神色憔悴了不少?！?p> 女孩忙上前攙扶著老人進屋，南玥莘瞧出那老人腿腳不便，一瘸一拐，想必是早年受過傷。
跟進了屋，一股中藥味撲面而來，除去藥材與制藥工具，屋內(nèi)擺設(shè)與尋常百姓家一般無二。
“瑾初——”孟嵐對著里屋喚道。
一名少年跌跌撞撞的小跑出來，一把抱住女孩。南玥莘帶著帷帽，瞧不大仔細，只知道那男孩與孟嵐一般身高。
只聞男孩哽咽道：“阿姊...瑾初好想你...還以為你不要瑾初了...”
女孩輕撫男孩后背，強忍眼淚，安慰道：“怎么會呢，阿姊最是喜歡瑾初了，阿姊這幾日也是天天想瑾初...”
孟嵐止不住眼淚，兩行清淚輕輕劃過臉頰，但還是揚起了笑容。
“阿姊笑起來真好看?！?p> 女孩噗嗤一笑，瞎說什么，明明很難看。她輕輕捧住少年的臉，瑾初放心，阿姊會帶你好好過的，阿姊會報仇。
南玥莘坐在長凳上，一言不發(fā)，她并不想打擾姐弟倆，緩緩端起一杯粗茶，輕抿一口。
一旁的老人嘆了口氣，斟酌片刻，老人小聲問道：“瑤姑娘，可否...借一步說話？”
南玥莘點點頭，她從剛進院便發(fā)現(xiàn)他幾次欲言又止，想來是女孩在場，有些話不宜多說。
與老人走至院中，月光皎潔，灑在地面上，宛若白霜，微風(fēng)習(xí)習(xí)。
老人望了望天，長嘆一口氣：“瑤姑娘是江湖中人？”
南玥莘愣了愣，隨即輕笑一聲：“言伯是位聰明人?！?p> “略會些武功的人自然是能瞧出來姑娘是江湖中人，不過...姑娘是龍胥門的人?！崩先穗p眼微瞇緊緊盯住身旁的人。
“愿聞其詳?！?p> 龍胥門，江湖上第一大派，各派僅僅是聽名字便心生些寒意，門中之人武功高強，行蹤極其隱蔽，無人見過門中任何一位俠士的真容?？峙率郎铣嘶靡归w再無人可與之匹敵。
不過自五年前，各派聽聞新任門主是位女子后，不免有些嘲弄的語氣，而此次比武大會那新門主也會到場，各派正欲一睹尊容，或者說，費盡心機想看她笑話。
此次城中俠客多，又怎么不會引來些風(fēng)聲？
“老身，就是個老郎中，不過啊這眼力見兒倒是不錯。姑娘方才喝茶時，手腕上的紅色標(biāo)記不小心露出來了，字雖小不起眼，看上去不過是一顆普通的紅痣罷了，不過于老身而言，足夠了。
老人撫了撫長須，頓了頓，沉聲道，“那字是，胥?！?p> 南玥莘顯然是沒料到此事，心中不免生了幾分警惕，看來是她大意了。勾了勾唇，隔著黑紗對上那雙犀利的目光，好毒的眼光。
“言伯好眼力?！?p> “姑娘謬贊?！?p> 老人笑了笑，抬頭望月，面不改色低聲道：“老身懇請姑娘幫個忙，將那倆孩子收入門下，哪怕是教一些皮毛?！?p> “言伯覺得我收了他們二人有何好處？”
孟嵐那小姑娘說她的這位師父是位郎中？呵，區(qū)區(qū)一個郎中且不論是如何認出龍胥門的人，單單是這明知對方身份還提出此等要求的膽量，便不是一般人。想來也對，孟姑姑又怎會將親生骨肉托付于一位平常百姓。
還有，她南玥莘可從來不做虧本的買賣。
老人爽朗的笑聲響起:“哈哈哈...今晚月色不錯，想必也是個不眠之夜啊...”
“老身瞧姑娘精神不佳，巧了，喜得一副良藥，就在屋內(nèi)花瓶中擱置著，那用量與服用方法也一并在里面。姑娘且自行去拿，老身腿腳不便，就不幫姑娘了?！?p> 南玥莘自是懂這話外之音，淺笑一聲：“就不勞煩前輩了，這藥晚輩自當(dāng)好好熬制，按時服用?！?p> 月黑風(fēng)高夜，總有些東西在人看不見的地方，監(jiān)視著一切。
半晌。
姐弟倆收拾好東西，在門口進行最后的道別。南玥莘在不遠處看著，她注視著老人緊緊擁抱著姐弟倆，心中竟不由得有些酸澀。
這人是怎么了呢，總會有些觸景生情。怪好笑的還。
“師父，我們會經(jīng)常來看你的...”孟嵐哽咽道，眼淚如決堤的江水一般。
今日這是怎么了，眼窩子這么淺。
“好好好，師父等你們?！崩先搜壑蟹褐鴾I花，或許只有他自己知道，這一別還真的是永別了。
孟瑾初擦了擦眼角，他紅了鼻子，可是身上還是帶著少年的那份桀驁，怪聲怪氣的說：“老頭子，你可要好好活著啊，你還得等到我給你養(yǎng)老呢。”
老人輕輕地拍了下少年的頭，嗔怪道：“嘿，臭小子，老家伙我一定長命百歲，你到時候可別忘了啊，小心賴著你?！?p> 男孩哼了一聲，鼻子有些酸，他倒是真希望這老家伙可以一直賴著他。
可是世事無常，生死之間，又豈是你我可以抉擇的？
“走罷，老身乏了?！崩先吮尺^身去，揮了揮手，向屋內(nèi)緩緩走去。
“瑤姑娘——那藥，可得按時服用啊，別失了藥效——”
“好——多謝?！蹦汐h莘應(yīng)道。
月光如水，照在此刻的小院內(nèi)，竟顯得無比凄清。頗有人走茶涼的意味。
屋內(nèi)，老人癱坐在一幅畫像前，老淚縱橫。
畫像上的女人坐在假山旁，一本詩集，巧笑倩兮，美眸盼兮。
“汐丫頭，老頭子只能幫你到這了，那倆孩子的路，還是得自己走...老頭子陪不了他們，你莫怪我，老頭子很快就會下來陪你，咳咳...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