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青云見狀,急忙掏出帕子來替蘇青峰擦拭。
蘇青峰卻是不管,只艱難說道:“小妹是從方府回來的,那她……已是全部知曉了?”
“還沒有?!碧K青云細心地為蘇青峰拭干了大部分的茶水,然后又回到了梨花凳子上坐下,“我猜是猜到了,但是沒有向哥哥求證過,又怎么會直接跟方姐姐全說了?”
“我對她說的是:哥哥應(yīng)該是心中有她的,只是被一些事情絆住了手腳?!?p> 聽到蘇青云這樣的回答,蘇青峰一時喜憂參半:“你這樣說,她暫且是不會傷心欲絕了;可你給了她希望,終究不是辦法?!?p> 聞言,蘇青云定定地瞧著蘇青峰,平靜得可怕:“哥哥為什么說,這樣不是辦法呢?我雖然知道哥哥是被什么事情絆住了手腳,但是我不清楚,到底是什么樣的事情,能讓哥哥決定放棄方姐姐?!?p> 若僅是她或他的單相思,那事情發(fā)展到今天的這幅局面,或許也就算了;可他們明明是互相喜歡的,為何要輕言放棄呢?
聽到蘇青云這么說,蘇青峰悲傷又無奈地嘆了一口氣,道:“你方才說這些都是幸王的計謀,我先前并不知道。但是這一切的癥結(jié),說到底并不在幸王,而在……父親?!?p> “父親?”
蘇青云訝異,但隨即也想轉(zhuǎn)了過來,一顆心止不住地下沉。
蘇青峰無聲地點點頭,眼神越過蘇青云,看向門外暮色四合的院子。那漸漸濃稠起來的夜色,不是牢籠,勝似牢籠,直把他整個人整顆心都囚住,讓他覺得每一個夜晚都異常的漫長難熬。
兄妹二人都沉默著,尤其是蘇青云。
經(jīng)歷過前世,她深知在這個年代里,父親不同意的婚事,就算是死,那兩個人也只能各死一方。
她現(xiàn)在之所以不恨父親棒打鴛鴦,是因為前世父親的意見是對的。
但在婚姻之事上,父親的意見每次都是對的嗎?
蘇青云不知道,所以她沉默著。
還是蘇青峰率先打破沉默,索性與蘇青云把話說到底:“你說的沒有錯,正月初十父親本想密奏陳可生和幸王,我彼時并不相信幸王會結(jié)黨營私,遂在書房與父親長久地爭辯。父親后來才妥協(xié),在密奏中主要只彈劾陳可生?!?p> “但就算是父親只彈劾陳可生,只要幸王有鬼,所謂唇亡齒寒,出事的又怎可能只是陳可生?”
蘇青峰說到這里,戚哀一笑,“不過我著實沒有想到,鎮(zhèn)遠侯府的人之所以上方府提親,是幸王的手段。哥哥我亦是前不久,才看清了幸王的為人的?!?p> 對此,蘇青云了然于胸,不自覺地跟著微微點頭。
蘇青峰輕輕地舒了一口氣,仿佛很重視這一點子“清白”。
“正月十四,我是正月十四才知道清瀾被鎮(zhèn)遠侯府提了親?!碧K青峰陷入回憶,“當(dāng)時我乍聽到這消息的第一反應(yīng),就是去書房找父親。我跟父親說,我要娶清瀾為妻!但是父親沒有同意,他的回答是:我跟清瀾,并不門當(dāng)戶對?!?p> 蘇青云黯然垂頭,不敢去看蘇青峰方才說到最后一句時灰敗的眼神,只低低說道:“方姐姐曾與我說過,她喜歡你,只要能到你身邊,她愿意……為妾。”
蘇青峰猛然一震,心頭窒痛。
方清瀾的出身,比之蘇青峰或許算不得高,可也是正正經(jīng)經(jīng)大戶人家出身的嫡女。
這樣的女孩兒,自有一份高傲的矜持,如果不是真的愛他,又怎么會甘愿為妾?
妾如草芥,可隨意變賣送人不說,以后還得受正室的磋磨。不一定就比嫁去鎮(zhèn)遠侯府,做那勞什子的侯夫人前景光明多少。
可她還是愿意了,拼了自己的臉皮和方府的名聲不要,也想到他的身邊來。
這樣的情意,連蘇青云都要為之動容,掬一把熱淚。
“她竟然……還說過這樣的話?!碧K青峰良久出聲,聲音又啞然了幾分。
蘇青云聞聲抬頭,看到蘇青峰短短時間便憔悴許多,足以明白他是積郁了多久,這一刻爆發(fā)出來,才會兇猛如斯。
蘇青云終歸是不忍心,遂退一步說道:“縱然父親不允許哥哥娶方姐姐,可哥哥也實在不應(yīng)該就放任方姐姐這婚事不管。鎮(zhèn)遠侯府是怎樣的烏煙瘴氣你或許不知道,但是你總該知道方姐姐不應(yīng)該嫁給一個能做他父親的老頭子。”
“哥哥好歹去穩(wěn)一穩(wěn)方伯伯,讓他先別答應(yīng)鎮(zhèn)遠侯府。等幸王的事情塵埃落定再沒有轉(zhuǎn)機了,鎮(zhèn)遠侯府的人說不定就不會再盯著方姐姐這顆無用的棋子了。到時候就算方姐姐不能嫁入我們家,也能正兒八經(jīng)尋個門當(dāng)戶對的如意郎君。”
“我又何嘗不想管?你又怎知我沒有去?”蘇青峰有些激動,臉色都泛紅了起來:“說實話,我正月十九去過方府了,方伯伯放話給我,要么立即娶了清瀾,要么就別管他們方府的事情!最后連方奇都出來勸我離開……”
“父親打定主意不同意清瀾過門,我難道還能把清瀾搶不回來不成?就算是搶回來了,無媒無聘,清瀾又要怎生在這世上立身?”
蘇青云聽了蘇青峰的這句肺腑之言,也心下哀然,雖說“女子名節(jié)大于天”這句話不對,可她也不得不承認:人活一張臉,樹活一張皮。
方清瀾可以為了愛不在意,蘇青峰自也不會嫌棄這樣的方清瀾,但終究人言可畏啊!
一輩子的相守,就意味著要一輩子與不要臉的罵名相伴,上入不了宗廟,下出不了房門,蘇青峰不忍心方清瀾受這樣的委屈。
左右都是火炕,倒不如讓她跳一個淺些的吧。
聽到這里,蘇青云再也坐不住了,這也不行那也不行的,她現(xiàn)在是知道了,幸王是策劃者,但父親才是癥結(jié)之所在。
而且幸王此招的用意,蘇青云恐怕還想漏了一層:就算蘇府的大公子是個懦弱的,不敢與世德背道而馳的人,他也會因為有情人難成眷屬而意志消沉。
等到以后方清瀾真的嫁到了鎮(zhèn)遠侯府,在楊纖月和其生母的磋磨下,方清瀾亦會活得水深火熱。
到那時候,蘇家大公子心疼悲痛也好,后悔自責(zé)也罷,總歸會昏昏沉沉渾渾噩噩一段時間,連累得相府也雞犬不寧,那對他而言,還真是百利而無一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