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眼界
轉(zhuǎn)眼二月初，冰雪消融，山花爛漫，綠草遍野。外縣的學(xué)子討不到好處，早早的撤了，縣里的學(xué)子也偃旗息鼓。
縣城本該往日的安寧，可是工坊即將開工，因此清河又恢復(fù)了熱鬧。
老碼頭邊，?？恐鴰姿夷吧蟠?，船上站著城防軍，個個穿著皮甲，威武不凡。
不過他們不是桐崖縣的城防軍，而是郡城的城防軍，護(hù)衛(wèi)郡守而來。
......
工坊中，所有前來報道的都胖了一圈，個個干勁十足。
李東旭和一幫坊主聚在一座小樓中。
織布坊主馬大河憂心忡忡說道：
“李管事，我們坊還有六十多人沒到呢，都是外縣的沒到，知道怎么回事么”
家具坊坊主魏田行說道：
“李管事，我們家具坊也有百來人沒到，也是外地的，都是坊里干活的好手”
成衣坊坊主黃清水說道：
“我聽說外縣的衙役攔住了路，不讓他們過來，是真的嗎?”
鑄造坊主任重山說道：
“聽說郡守帶著一幫官員去了縣衙，是不是針對咱們”
編織坊坊主周笑里說道：
“咦，趙管事呢，他怎么也沒來呢”
李東旭一臉苦笑，開工出了這么大意外，東家竟然埋頭修煉武功，工坊事宜全權(quán)讓他處理，這也太信任他了。
李東旭手段嫻熟，一會就安排好招人事宜，各坊主歡呼而去。
工坊的活輕松，收入還高，他們有不少本縣的親朋好友還沒進(jìn)來，現(xiàn)在正好是機會。
......
縣衙內(nèi)。
公堂上首坐的是新任郡守劉北上，下首左側(cè)坐著東道主張耀承，接著是橫峰縣令朱知墨，天琊縣令趙如峰，五山縣令李舒，下首右側(cè)坐著郡城主簿周田埂，稅曹馬如山，兵曹及城防軍統(tǒng)領(lǐng)楊北山。
馬粟也在堂中，不過沒有座位，站在馬如山身后。
公堂中眾人幾乎都對張耀承橫眉豎眼，目中憤憤不平。
學(xué)子辯理失敗，不得已他們親自上場，這回定要大勝而回。
劉北上面無表情，默默看著眾官員對張耀承口誅筆伐。
朱知墨怒聲說道：
“自古士農(nóng)工商，這里倒成了商工士農(nóng)，這是要巔峰傳統(tǒng)鐵律啊”
趙如峰咬牙切齒說道：
“這里是賺錢了，可是你縣貨物流入我縣，致我縣數(shù)百工匠手藝人家道敗落，這是利己損人吶”
李舒憤聲說道：
“我縣不過四萬民眾，跑來桐崖的成年勞力竟有上千，如今已近農(nóng)忙，農(nóng)民都想來這里務(wù)工，長此以往，我縣工商農(nóng)業(yè)必然毀于一旦，豈可如此肆意妄為”
張耀承嘴角跳動，年前殺了一大批人，讓他心性沉穩(wěn)不少，否則他現(xiàn)在必定臉紅脖子粗的跳腳反駁。
馬如山說道：
“雖說朝廷有鼓勵經(jīng)商免稅兩年的政策，但是工坊日進(jìn)數(shù)千兩銀子，又對周邊縣城造成如此巨大影響，應(yīng)當(dāng)征重稅反補周邊各縣，不致周邊縣城動蕩啊”
楊北山說道：
“桐崖周圍還有山匪勢力數(shù)股，也不應(yīng)再由郡城出錢剿平，應(yīng)該由桐崖自己出錢剿匪，這以往都是鄉(xiāng)紳湊錢，既然桐崖已無鄉(xiāng)紳，當(dāng)由工坊出錢”
周田埂說道：
“聽說桐崖私鑄彈簧鐵，這等影響我朝穩(wěn)定的鑄造法應(yīng)該上交朝廷，豈能由商人把持牟利，長久以往，必成隱患”
......
馬粟半瞇著眼，不時瞥向張耀承，臉上微微露出暢快之意。
他們吸收了學(xué)子的教訓(xùn)，不再采用那些大道理，而從這些民生下手，有郡守和各縣令形成大勢壓迫，看張耀承怎么應(yīng)對。
張耀承怒火不停上涌，不過依然被他死死壓住，坐在椅子上一聲不吭，宛如入定。
劉北上見張耀承竟然穩(wěn)坐如山，心中也有些訝異，不過他什么場面沒見過，這種強自鎮(zhèn)定他一眼就看出來了。
大堂中眾官員見劉北上看向張耀承，知道上官要說話了，都默契的合攏嘴巴。
張耀承也抬頭一看。
劉北上悠悠說道：
“張縣令，那片工坊可屬于你的集市改革業(yè)績啊?”
張耀承回道：
“回大人，工坊和本縣并無關(guān)聯(lián)”
“哦”
劉北上應(yīng)道，似乎在權(quán)衡什么。
接著，劉北上說道：
“張縣令，這片工坊確實能為桐崖百姓帶來不小好處，可是也影響了周邊各縣，你看是不是?”
張耀承剛想說是，接著一轉(zhuǎn)念，抱拳說道：
“回大人，下官不敢茍同”
劉北上眼睛瞇了瞇，說道：
“周邊各縣民心不穩(wěn)，都想來這里賺更多錢，難道不是事實?”
張耀承咬了咬牙，說道：
“桐崖欣欣向榮，此乃民心所向，至于周邊各縣百姓為何紛紛要來桐崖，這還要問各位縣令是如何施政的”
張耀承通過年前那次大戶清理，讓他對縣城中的弊端了解得更為透徹，因此才敢說出這種話。
其他縣令立刻跳腳了。
朱知墨說道：
“張耀承，別以為取得了一點小成績就敢如此誹謗我等”
趙如峰說道：
“你屠戮鄉(xiāng)紳，毀我朝廷根基，劉大人還未向你問責(zé)呢”
李舒說道：
“若如你一般，各自為政，我等封了陸路水路，看你工坊如何做生意”
張耀承忍不住一站，喝道：
“你們顛倒是非黑白，百姓才是朝廷根基，我桐崖善待百姓，周圍百姓心生向往來我桐崖，你們憑什么阻攔”
三個縣令眼皮子直跳，又要反駁，被劉北上制止。
劉北上擺了擺手，說道：
“不管如何，桐崖發(fā)展工坊，對周邊各縣造成影響是事實，若是周邊各縣十?dāng)?shù)萬百姓都涌來桐崖，桐崖可有辦法都安排就業(yè)?”
張耀承嘴巴張了張，來幾千可以，要說來十幾萬，他可不敢答應(yīng)。
張耀承心中嘆氣，這鐵嘴果然是鐵嘴，幾下就讓他掉坑里了。
劉北上說道：
“即便你能安排幾萬人就業(yè)，這天下還有七億百姓，你可安排得過來?”
張耀承沉默，不敢輕易應(yīng)對。
劉北上心中得意，之前他已經(jīng)收到上峰的警告，此后不得出暗手針對桐崖和阮集，否則后果嚴(yán)重，如今他完全不用暗手，直接用明手就能將張耀承壓制。
劉北上說道：
“既然你無話可說，那本官提幾點意見，為了一方穩(wěn)定，工坊制定的工酬必須調(diào)低，不能讓農(nóng)民不思勞作，成天想著到工坊務(wù)工，張縣令，你說是不是應(yīng)當(dāng)如此?”
張耀承說道：
“大人，工資由雇主制定，按律我們無權(quán)過問”
劉北上說道：
“可若因為工坊周邊縣城不安，農(nóng)業(yè)荒廢，按律又該如何?”
張耀承只感覺一陣憋屈，其他縣城如何與他何干，但又似乎和他擺脫不了關(guān)系，甚至讓他和工坊由合作變成對立。
張耀承只覺得一陣?yán)浜姑捌穑@鐵嘴太厲害了，當(dāng)初那股力不由心的感覺又隨之而來。
眾官員看著張耀承擦汗紛紛冷笑，暗道京城來的郡守果然不一樣，幾句話就將張耀承擠到墻角了。
“不該如何”
這時，一道身影躍入大堂，大聲說道。
楊開山猛地站起來，大喝：
“何人如此大膽”
其他官員嚇了一跳，劉北上也面皮抖了抖，隱約一股悵然若失隨之而來。
馬如山一看來人，張了張嘴沒有喊出來，他之前跟薛云郎就是敗在這個人手里。
“哈哈哈，鄙人郭鐵樹，區(qū)區(qū)一介商人，見過諸位大人”
郭鐵樹豪爽大笑，朝四周拱手說道，看到馬如山，還點了點頭。
“你”
楊開山兩眼一瞪，緊接著就閉上了嘴巴，他還沒到先天，被郭鐵樹氣勢一懾，就不敢再說話了。
大堂中無聲激蕩，似乎眨眼間，形勢已然為之一變。
郭鐵樹眼睛瞇了瞇，說道：
“各位在此欺負(fù)我妹夫，郭某雖為一介商人，也實在看不過去了，只好出來冒犯了”
劉北上說道：
“郭鐵樹，人稱鐵算盤，州府經(jīng)商世家郭家繼承人”
郭鐵樹也說道：
“劉北上，人稱鐵嘴，京城提督衙門判官”
旁邊縣令暗驚，果然是大地方來的人。
劉北上俯視道：
“那你說說，工坊影響周邊縣城穩(wěn)定，當(dāng)如何處置啊?”
郭鐵樹冷笑，說道：
“周邊縣城不穩(wěn)定?郭某怎么沒有聽說，若真不穩(wěn)定，必定是由州府派遣官員下來調(diào)查，看看是否有鄉(xiāng)紳壓榨過狠，地方為官不仁，或者有官員勾結(jié)盜匪殘害百姓也不一定”
朱知墨等人倒吸一口涼氣，郭鐵樹一上來就抓住他們死穴，這讓他們?nèi)绾问呛谩?p> 馬如山和楊開山頓覺坐如針氈，太子都因為鬼面匪被責(zé)罰了，若要繼續(xù)追究下來，都可以讓他們這些辦事的死十次。
劉北上心中一跳，這招夠狠，直接將他那七億百姓的大勢給堵死了，若是他說了，等于就把朝廷，百姓，官紳互相對立起來，他可不敢開這種苗子。
劉北上眼睛瞇了瞇，說道：
“鐵算盤，真是名不虛傳啊”
郭鐵樹笑瞇瞇說道：
“你能以勢壓人，我也會，明人不說暗話，這座工坊州府都督已經(jīng)知道了，諸位大人若是想打它的主意，還要問都督同不同意”
劉北上說道：
“這么說工坊私鑄彈簧鐵之事，都督也知道?”
“哈哈哈”
郭鐵樹大笑，接著說道：
“誰叫人家有本事，工坊的彈簧鐵錠由我郭家專營，如今已經(jīng)制作數(shù)百套彈簧鐵盔甲送往邊軍，郭某勸劉大人莫要打錯主意”
劉北上說道：
“彈簧鐵乃是重器，豈可掌握于民間”
郭鐵樹點了點頭，說道：
“劉大人說的也是，不然請劉大人回去跟你背后那位商量一下，將工部侍郎之位讓出來如何?我去勸那工坊老板做官”
劉北上眼皮子跳了跳，說道：
“若阮集是個人才，給他一官半職有何不可”
郭鐵樹說道：
“什么一官半職，他看得上一官半職?我說的是工部侍郎”
大堂內(nèi)鴉雀無聲。
工部是朝廷六部之一，掌握天下工事建造，位尊權(quán)重，侍郎是僅次于尚書的二號人物。
當(dāng)今工部侍郎是太子培養(yǎng)的人，為的是接替將來的尚書，若是把工部侍郎換了，那太子的臉面就丟大了。
劉北上說道：
“我李朝能人輩出，若是人人都要高官厚爵之位，朝堂再大，也站不下”
郭鐵樹兩眼一瞪，說道：
“那照劉大人的意思，既想要彈簧鐵，又不給高官厚祿，你這是想搶呢?”
劉北上微怒，說道：
“天下之賓，莫非王土，莫說這彈簧鐵，就是要那小子的人頭，也得自己乖乖送上來”
“哈哈哈”
郭鐵樹大笑。
劉北上兩眼一瞇，說道：
“難道本官說得不對?”
郭鐵樹意味莫名，說道：
“別說是你，就是那太子也不敢說這樣的話，你倒是讓在下長見識了”
“你敢小視太子?”
楊開山忍不住喝道。
一眾官員震動，傳聞有大臣世家輕視皇權(quán)，今天竟然親眼所見。
劉北上眼睛瞪了瞪，沒再說話。
郭鐵樹悠悠說道：
“你等庇護(hù)于太子羽翼久了，竟然忘記當(dāng)今皇帝是誰，天下何其之大，王朝何其之多，能人異士何等廣泛，皇帝陛下都不敢如你等這般隨心隨意，爾等這種眼界，實在非我朝之幸啊”
劉北上瞬間沉默，兵敗如山倒的感覺隨之而來。
眾官員面色如土，心中冰冷，感覺將來不久必將有風(fēng)雨到來。
張耀承看著眾官吃癟，心中無比快意，又莫名感慨，什么士農(nóng)工商，若是加上那些武林高手還有傳說中的仙人，他們統(tǒng)統(tǒng)都屬于最底層一類。
半個小時后，?？吭诶洗a頭的官船紛紛離開，劉北上等人在船上望著集市熱鬧的招工場面，個個鐵青著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