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高志遠的聲音以后,洪夏躲在桌子下面更是連大氣都不敢出。
那個時候,她還時常沉浸在被高志遠棒打鴛鴦的心有戚戚中,平時見了他都恨不得繞道走,要不是因為他是班主任,不敢惹毛他,洪夏都恨不得拿圖釘去扎他的汽車輪胎,雖然主要還是因為學(xué)校停車場有監(jiān)控,她慫。
“你怎么跑到學(xué)校里來了!”耳畔忽然響起高志遠的聲音,低沉而急促。
“我要是不來這兒找你,我還找不著你呢。”那個女人語氣里夾雜著抱怨和撒嬌,不過她講話的聲音倒是清脆而甜美。
“都說了這幾天家里有事,高揚剛上高三,我不好一直不回家。”高志遠低聲說道。
“我不想忍了,老高,我們結(jié)婚吧?!蹦桥送蝗缙鋪淼囊痪湓拠樀米雷拥紫碌暮橄囊粋€激靈。不過好在她閱劇無數(shù),對所有狗血劇情免疫力極高,不是那種沒見過世面的人,所以她成功繃住了。
而且她高一剛?cè)雽W(xué)第一天,就覺得高志遠渾身上下透漏著一股“油膩老男人”的氣質(zhì),臉上寫滿了“我不是好人”幾個字,雖然她說這話,的確是夾雜著后知后覺的私心的。
“說什么呢你!不是說了嗎,等高揚高考完我這邊就離婚?!备咧具h的這句回答,已經(jīng)讓洪夏成功在腦海里飛速拼湊出了劇情。
他所說的高揚是他的兒子,和洪夏同一個年級,高二以后就不在一個班了,現(xiàn)在是文科實驗班的第一名。高揚這個人很內(nèi)向,基本不怎么說話,大家高一在一個班的時候,甚至過了大半年大家才知道他就是班主任的兒子。
沒想到向來不顯山露水的低調(diào)的高揚,居然攤上這種事兒了,太可憐了,洪夏心里暗自感嘆。
“他都高三了,該學(xué)的早就學(xué)完了,你離個婚他難道還能考不上大學(xué)??!”那個女人繼續(xù)嗔怨道。
“高揚那是要沖擊清華北大的人,這種時候非常關(guān)鍵,絕對不能動搖他的心態(tài)?!备咧具h堅定說道。
洪夏兀自點了個頭,以示贊同,他說的沒錯,高揚分班之后如魚得水,在文科班里始終是第一,而且每次都比第二可以高出20分去。
“我懷孕了。”那女人簡簡單單甩出來四個字。
高志遠一副不敢相信的樣子。
“這是醫(yī)院的檢查報告?!彼龔陌锾统霾v本遞給高志遠,里面夾著掛號單,收費單還有化驗單,一沓票據(jù)。
洪夏全程在桌子底下聽著兩個人的對話,看熱鬧不嫌事兒大,看不著熱鬧聽個響兒心里也特別樂呵。
她當(dāng)時甚至特別幸災(zāi)樂禍地,想看看老高的臉上現(xiàn)在是不是已經(jīng)氣到變形,是不是早已經(jīng)青一塊紅一塊兒,是不是和自己當(dāng)初被說分手的時候的難堪樣子,有過之而無不及。
只是她那個時候還沒有想到,她很快就可以看到了。
高志遠接過她的病歷本,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心虛,翻開的手抖了一下,里面那一沓輕飄飄的小票兒單據(jù)被掀到地上,七零八落。
“你知道在桌子底下二十厘米的空隙中,和另一個人彎腰下來的雙眼,四目相對,是一種什么樣的體驗么?”
洪夏當(dāng)時知道了。
體驗就是,她真的好想當(dāng)場去世。
可能是高志遠多年當(dāng)班主任,盯學(xué)生盯慣了,培養(yǎng)出了敏銳的洞察力,也可能是他做賊心虛,出現(xiàn)在這種地方對周圍環(huán)境十分敏感,草木皆兵。
總之他彎腰的那一瞬間,好死不死正看見了桌子下面的運動鞋,以為自己眼花了,然后便使勁往里一看,正對上洪夏當(dāng)時同樣正在朝外好奇扒望的眼睛。
洪夏后來和羅素素回憶起這件事來,她說她都忘了當(dāng)時自己是憑借著多么過硬的心理素質(zhì),從桌子底下爬出來,戰(zhàn)戰(zhàn)兢兢喊了一聲高老師好,然后從高老師和那個女人眼皮子底下,捧著她那本X雜志,像個僵尸一樣走出了收發(fā)室。
末了,還不忘用眼睛余光掃了一下那個女的,當(dāng)時就覺得高志遠太變態(tài)了,這都下得去手。
“我保證那個女人絕對沒超過25歲,高志遠這個老牛吃嫩草的家伙,做賊心虛,就是為了報復(fù)我!”洪夏信誓旦旦道。
那一天再上英語課的時候,洪夏一直不敢去看老高的眼神,她把頭埋在英語周報里,恨不得鉆進李雷和韓梅梅的愛情里,對他們說:“快帶我走吧,我給你倆免費證婚,倒貼錢證婚都行,別讓我留在這了?!?p> 然后第二天,班主任就宣布三好學(xué)生那20分加分給了趙闊,趙闊在高二升高三的期末考試?yán)?,考了年級第三,但是他是實驗班的班長,老師給出的理由是三好學(xué)生就是要“德智體美勞全面發(fā)展”。
當(dāng)時班里一陣短暫的嘩然,因為以往能拿到這20分的,一般都是年級第一,不過也還好,趙闊在那次考試?yán)锟偡忠膊贿^就比洪夏少了5分。
沒有像高揚那種在文科班,能比第二名高出20分的實力,這樣的第一,就注定輕而易舉就可以被人替代掉。
雖然直到最后也沒有人親口告訴洪夏,她到底為什么會沒有得到那20分,當(dāng)然,也根本不會有人會告訴她。
可是想到自己當(dāng)初在老高辦公室偷偷看到的,三好學(xué)生推薦表上自己的大名,還有后來在收發(fā)室里發(fā)生的那件事,洪夏就免不了聯(lián)想到一起,并且篤定地相信:事情的真相就是這樣的。
她常常問蒼天,自己在那一天里到底做錯了什么呢?
可能這個世界上,很多事情就是沒有道理的,你自以為的理直氣壯,其實不堪一擊,甚至于有的時候,你的存在就是一種過錯。
在那次幸運讀者活動中,洪夏還剩下23本X雜志沒有領(lǐng)取,它們在隨后的23個月里陸陸續(xù)續(xù)每個月按時寄送到學(xué)校的收發(fā)室,但是洪夏再也沒有敢去領(lǐng)取過,她覺得自己和X雜志實在是命中注定的相愛相殺。
可能這就是這個世界上最不幸的幸運讀者吧。
其實后來洪夏特別想闖入辦公室,對著高志遠劈頭蓋臉來一通,說自己絕對不會把他搞婚外情的事兒說出去的,只要把那20分給她,她保證這輩子守口如瓶。
但是她又覺得如果她繼續(xù)裝傻,可能失去的只是那20分,若是直接沖進去這么說的話,那可能就得豎著進去,橫著出來了。
畢竟對于老高來說,那20分給誰都沒所謂,他干嘛不給個看著順眼的?
總之,失去了本該屬于自己的20分加分,洪夏的心態(tài)當(dāng)即就崩了,有的時候人會有一種錯覺,把天賜的幸運當(dāng)做是自己理所應(yīng)得的,然后在失去這份未可知的幸運后,陷入一蹶不振。
以上,是洪夏給自己高考沒有考好準(zhǔn)備的借口。
真正的事實是,她確實為了那20分痛心疾首過,但還不至于一直郁郁寡歡,她很快就恢復(fù)了,畢竟想想世界上還有高揚那么可憐的人呢。
她高考沒有考好的原因是,那年的生物題太難了,恰好擊中了洪夏的軟肋,她的生物一向是理綜里最不好的,所以她沒有考上F大。
如果有那20分加分,是可以的??上В龥]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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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6月23日,高考出成績。
查完分之后,幾家歡喜幾家愁,但總歸大家心里的大石頭算是落下了。
買的2B鉛筆不是假貨,沒有涂錯考號,也沒有涂錯答題卡,想象中的一切可怕的事情都沒有發(fā)生,大家都順利畢業(yè)了。
趙闊作為班長組織了一個班聚,他滿面春風(fēng)得意,因為他雖然考得不如模擬考那般理想,但是憑著那20分加分填了F大。
班聚的時候,他特別煽情地拿著個音箱,外放《同桌的你》,歌里唱著“老師們都已想不起~猜不出問題的你~我也是偶然翻相片~才想起同桌的你~”
班上的同學(xué)便跟著旋律輕輕吟唱起來。
洪夏跟羅素素說:“老師們想不想得起,猜不出問題的你們不一定,但是高志遠肯定能想起我來,想到收發(fā)室的辦公桌下我那雙烏黑溜圓的大眼睛,怕是他再領(lǐng)結(jié)婚證的時候,都能想起我來?!?p> 那天羅素素問她,沒能考上F大是不是特別難過。
洪夏覺得其實也還好,雖然高一入學(xué)那天,她貼在班里后黑板上那個高考志愿,確實是F大,但人的理想隨著經(jīng)歷總是會變的不是么?
“那你后來的志愿是哪兒?。俊绷_素素問她。
“我跟你說了,你別告訴別人,也別笑話我!”洪夏低聲說道。
“咱倆什么關(guān)系,我是那種人嘛!你倒是要好好懺悔一下,為什么居然連我都沒告訴!”羅素素附耳貼近。
“我的志愿是北,大?!?p> “可以啊你,洪夏,你膨脹了。不過沒事兒,考不上F大那是高志遠作孽,想著還鬧心,考不上北大那是咱沒這個命,這么想就不鬧心了?!?p> ——————————
小的時候我們的理想是當(dāng)科學(xué)家,每天的主要煩惱是為了糾結(jié)考上北大到底要學(xué)什么專業(yè)好。
長大以后,每個想考北大的人都有他的原因,而洪夏想考北大的原因是,因為她想去BJ。
雖然理想和現(xiàn)實總是有所差距,而且差距還不小。
人們總是天真地以為,在一個城市里便可以輕易相見,像電視劇里演的那樣,跨越漫漫人海,男女主在一個城市里坐個公交車也可以遇到,逛個超市也可以遇到,連上個洗手間都可以一個從男廁出來,一個從女廁出來。
直到有一次,洪夏自己偷偷去了趟BJ,什么都沒干,又期待又緊張地就在三里屯附近的大馬路上閑逛,就想看看電視劇里的事情會不會發(fā)生。
當(dāng)然,那一天,除了她霸占了微信排行榜第一名,收到了一百多個點贊,什么都沒有發(fā)生。
BJ太大了,分居HD區(qū)和朝陽區(qū)的人都覺得自己在異地戀。
何況,這個世界上的所有再次相遇,指望老天沒用,那都是自己努力來的。
比如……
毛拾壹
殺千刀的男主在郵件中露臉結(jié)束,下一章正式本尊出場,后面都是糖,咳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