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書（上）

　　樊城城中一片熱鬧，清晨的菜市熙熙攘攘。賣菜的、賣肉的、賣糕點的、賣包子的、賣布的、賣胭脂的、賣面的，吆喝聲、叫嚷聲、應(yīng)答聲，攪成一片。沒有什么聲響能夠聽得清楚、真切。

　　?茶棚下坐了一行腳僧，一根斑駁破損的竹杖倚靠桌腳，一個小小的藍布包袱擱置長凳。他眉間落雪，面慈目善，捧著一碗粗茶，慢慢飲盡，眼角的余光，落在這熙熙攘攘的街市。行腳僧的身旁，還放著一個籮筐，籮筐之中裝滿了新鮮藥草。行腳僧將茶水喝完，瞇著眼，靜靜地看著這蜀地樊城的街道。近年來，蜀地的名氣在中土之中盛行，此間繁華景象，已不亞于中土名城涼州。行腳僧難得來此，一時來了興致，細細品度這蜀地樊城的韻味。

　　?街市的一角有一小攤，攤檔賣著糖炒栗子。這蜀地的板栗，各個體大肥圓，粉嫩酥甜。賣糖炒栗子的是名面容黝黑的男子，已過而立，一雙巧手粗大壯實，布滿老繭。正常板栗，該是暮商初成，霜月最盛。這家攤檔卻不知用了何種手法，荷月間便是做成了糖炒栗子。

　　?爐火旺盛，鍋上板栗，飄香九里。男子現(xiàn)炒現(xiàn)賣，在攤檔旁擺一張方桌，供給十幾個大碗，大碗之中承載滿滿一碗的糖栗。大抵是這糖炒板栗味道不錯，方桌之間早已擁擠了近十人。另有百姓守候旁側(cè)，靜待點買。男子不慌不忙，慢騰騰地將板栗倒在鍋中，慢騰騰地用木勺攪拌均熱，而后又是慢騰騰地裝碗。一切都是慢騰騰的，男子似乎并不著急。這長長地隊伍也無法讓他動作快上半分。

　　?糖炒栗子可以坐食，也可以帶走。買著栗子的男女，吃上一口，皆是臉現(xiàn)喜色。這糖炒栗子的味道，可見一般。

　　?有女子一身白衣，候立在隊伍中間，默不作聲?？粗@糖炒栗子嘴饞，她耐著性子已是等候多時。輪到她時，她方才開口說話，“半斤板栗，帶走?！?p>　　?男子點頭，并未看她，聽得女子聲音溫潤，料想是位美少女。男子低頭，將板栗拿紙細細包好，增了些份量算作優(yōu)待，而后抬頭遞給女子。只是一眼，男子便被女子的面容嚇得慌了心神。

　　?眼前的女子雖是年輕，臉上卻有萬千道傷疤橫縱交錯。溫潤的言語只是幌子，好好的面容面目全非?！把?，妖怪，你……你是從哪冒出來……妖怪？莫非是……蛤蟆精……轉(zhuǎn)世？”男子被嚇得哆哆嗦嗦，遞板栗的手不住地顫抖。

　　?聽得男子這般說道，周遭的人定睛一看，也是慌了心神，紛紛閃到旁側(cè)，議論紛紛，“這女的怎長得如此丑陋？”“許是不貞不潔，被丈夫懲罰至此。你看她的小臉蛋，原本該是美若天仙。可惜了，原來是個蕩婦?！薄皼]準她是天生如此，煞星下凡。”

　　?這些流言蜚語聽的女子有些刺耳，她心頭泛蕩難受。這難受只是一抹，卻惹得她心頭有無數(shù)遐想。她急忙取了糖炒栗子，丟下幾枚銅板，轉(zhuǎn)身掩面，急促離去。

　　?行腳僧還在茶棚中飲著茶水，遠遠見白衣女子掩面抽泣而來，不覺眉頭一皺。其中隱情，已作猜想，及至白衣女子及近，行腳僧發(fā)問，“又是臉上這副模樣嚇著了別人？”

　　?“嚇著也就罷了，可他們……”白衣女子氣惱地將糖炒栗子放在桌上，背過臉去，滿心難受。原本她倒覺得這副模樣沒什么，行走江湖也是不懼?？墒亲栽粕侥舷率竦?，一路上被人指指點點，卻是不得不在意。到底是姑娘家，受不得多少冷言冷語。如此被人說成蕩婦，心中除了氣惱，還有不少委屈。

　　?行腳僧笑了笑，“看來又是受了些委屈。莫要著急，美顏活膚的藥草，川芎、白芷、白附子……為師都采到了。這幾日，為師再想想辦法，看如何取得那蜀地流王府中的火血參。有了那活血參，加上這些新采的草藥，要不了七日，為師便可以給你研制活膚散。到時你這臉蛋，自可還復(fù)當初模樣?！?p>　　?聽到行腳僧這樣說，白衣女子氣順了許多，原本惆悵的臉色，一瞬開懷，“如此那便勞煩師傅了。也是弟子太過任性，給您添了這許多麻煩。若不是您想醫(yī)治我的臉，我們也不會一路顛簸，到這蜀地來。弟子不才，學藝不精，治臉傷一事卻無它法。唯有在此，先行拜謝師傅醫(yī)治之恩?！?p>　　?行腳僧輕輕一笑，毫不在意，“縱是為師我不給你診治，你那游云門的師兄，也會想替你想辦法。若不是為師告知他，我們此行南下蜀地，只怕流王府的火血參早就被你師兄盜了。你師兄梁君子的綽號，絕非浪得虛名?！?p>　　?白衣女子好奇，“師傅，你怎知陵師兄會為了我偷盜這火血參？”

　　?“他那性子，自是見不得身邊親近的人受半點委屈。你縱身跳涯，落得這滿臉的傷痕，你沒見他看著是有多心疼。當今世上能夠活膚生肌的靈藥并不多，藥效最好的當是這火血參。而這火血參，也只有這蜀地才有。你師兄自小跟隨我與余蝶鉆研藥理，這火血參之事，載于藥典，他豈會不知？若是為師不來這蜀地，他必定會親自來?！毙心_僧說道。

　　?“為了我這副皮囊，讓你們耗費如此多的心神，弟子心里有愧，良心難安。”白衣少女低頭，一時心有不忍。

　　?“不妨事，不過是研制副藥罷了。為師也早想來這蜀地云游，采藥研制，順道能一睹這蜀地風采，也是好的?！毙心_僧輕笑說道。

　　?如此輕描淡寫的言辭，若是旁人，只會覺得行腳僧研制活膚散只是敷衍。但說這話的是師傅，他向來隨性不拘，倒是合乎邏輯。白衣少女點頭，師傅的美意，心領(lǐng)承情，“師傅，這糖炒栗子很是好吃，你要不要嘗嘗？”

　　?“嘗嘗……嘗嘗……”行腳僧毫不客氣，自紙包中取了幾個板栗，便是吃將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