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一刻，蘭笙以為自己會釋然地笑起來。這種感覺很奇妙，就像是一個財主總擔心自己的宅院會被火燒掉，然后有一天突然著了大火，他的宅院真得被燒光了。看著火災后的廢墟，財主會說上一句，“我就知道，遲早會有這樣的一天”。蘭笙也想這樣說上一句，可是此時此景，特別是面對洛嬪的反應，她委實說不出話來。
“錦蘭，你怎么把扇子撕壞了？你不會是要誣陷我吧？”洛嬪漲紅了臉，因為急著分辯，說話的聲調幾乎揚上了天。
蘭笙垂眸看著手中殘破不堪的扇子，對洛嬪一聲高過一聲的辯解置若罔聞。這是瓊落先生的作品，是千金難求的《慶山月飲圖》，就這么輕易地毀了，真是可惜極了，只想想就讓人心如刀絞。洛嬪還在一個勁兒地把責任往蘭笙身上推，細聽一下就能明白，洛嬪無非是要表達三個意思，第一，扇子是蘭笙用巧勁撕壞的；第二，蘭笙此時撕壞扇子是要陷害她毀壞御賜之物；第三，御賜之物被蘭笙弄壞了，蘭笙應該承擔罪責。
終于，皇后聽到了洛嬪的高聲斥責，屈尊移駕過來問詢，“發(fā)生了什么事？洛嬪，你這樣大呼小喝的成何體統(tǒng)？”
洛嬪委屈得眼睛都紅了，“回稟皇后娘娘，錦蘭將陛下御賜的扇子弄壞了，還要誣陷是臣妾所為?；屎竽锬镆o臣妾做主?！甭鍕骞虻乖诘兀瑥堉浑p含淚的美目，怯生生地望著皇后。
皇后面上浮起一片陰翳。她環(huán)視四周，見其他帝妾亦圍觀在側，各有所思，心中不由對洛嬪生出一份不喜，好好得畫個畫像，這洛嬪又在動什么心思。
“錦蘭，洛嬪所說，是否屬實？”皇后見蘭笙面無表情地站在那兒，不知是被驚呆了、嚇傻了，還是在盤算脫罪之計。
蘭笙低頭看看跪倒在地的洛嬪，又抬頭看看圍觀的眾人，露出了幾分笑意，“回稟皇后娘娘，洛嬪娘娘所說，有屬實的部分，也有她誤會的部分。望娘娘允許嬪妾說上兩句?！?p> “洛嬪都已經把事情說得清清楚楚了，你還想砌詞狡辯嗎？怎么？洛嬪還會誣陷你不成？”淮嬪不知何時從后堂出來了，顯然是聽到了洛嬪說的話。
蘭笙看著淮嬪，臉上的笑容一點點兒消退了，目光漸生寒意?；磱灞豢吹念^皮發(fā)麻，揚聲怒斥，“你看我做什么？！怎么？你還要忤逆本宮不成？”
蘭笙把目光從淮嬪臉上挪到皇后身上，“皇后娘娘，陛下賞賜給嬪妾的扇子確實是壞了。臣妾是將扇子拿到手里時才發(fā)現(xiàn)扇面損壞的。在皇后娘娘過問此事之前，臣妾一句話都沒有說過?！?p> 洛嬪抬起頭看著蘭笙，怒目賁張，“你這就是說本宮誣陷你了？”
蘭笙垂目迎上洛嬪的注視，洛嬪以為蘭笙要反駁自己的指控，沒想到蘭笙很快收回了目光，只留給她一個不屑的側臉。
“皇后娘娘，陛下御賜之物損毀，嬪妾確實有疏于保管之責，因為扇子是洛嬪娘娘自行從桌上拿走的；扇子是如何損壞的，嬪妾不想追究，因此從一開始，嬪妾就一言未發(fā)。這一點，相信江嬪和敏荷夫人可以作證。”蘭笙平鋪直敘的語調好像是在回稟今日早膳時見過的菜式，與適才洛嬪的義憤填膺形成了鮮明對比。
皇后皺眉，她轉首望向江嬪和敏荷，“錦蘭所說屬實嗎？”
敏荷感受到洛嬪的目光，沒有說話。江嬪點點頭，溫和地說，“錦蘭夫人的確是一直沒有說話?！?p> 洛嬪猛地揚起頭去看江嬪，眼中幾乎噴出火來?？墒强吹教m笙還站在一邊，她繼續(xù)向皇后進言，“皇后娘娘，御賜之物損毀，錦蘭難辭其咎，理應受罰?！?p> 皇后對洛嬪的死纏爛打深感厭棄，這種賊喊捉賊的把戲竟然這么堂而皇之地用出來，著實讓人不齒。一而再再而三地利用她皇后的權威，這洛嬪還真是得寸進尺，自己是不是太寬和了？
“皇后娘娘，這把扇子是陛下賞賜給嬪妾的，扇子有損，嬪妾心中十分難過，請皇后娘娘準許嬪妾當面向陛下領罰。”蘭笙徐徐跪地，溫言慢語，“望皇后娘娘恩準?！?p> “行了，都起來吧。原就不是大事，你們偏要這么熱鬧一把？是要逗本宮開心嗎？”皇后斂起端肅之意，眉目間笑意漸現(xiàn)，“這畫呀，又不知要畫到什么時候了?！被屎竽锬镛D身往座位走去，裊娜身姿因著這一句嗔怨更添了幾分傾城之態(tài)。
洛嬪和蘭笙起身后，不約而同地望向對方。洛嬪怒目圓睜，對蘭笙未得責難心有不甘。蘭笙只看了洛嬪一眼就不再理會，她想的很明白，對于這種損人不利己的人，多看一眼都是徒增煩惱。
夜色深沉，蘭笙靜默地坐在桌前，憑吊著已然面目全非的扇子。平攤開來，扇面中間有明顯的裂縫。蘭笙突發(fā)奇想，扇面缺失的部分會不會還在洛嬪的護甲里？苦笑著搖搖頭，蘭笙緩緩撫過殘破的扇面，腦海中是洛嬪忽而盛氣凌人、忽而裝模作樣的畫面。過了許久，蘭笙終于平復了心中幾近失控的怒火。她拿過玲瓏之前準備的盒子，把扇子裝好。
“朕以為你要掀翻桌子呢？怎么？消氣了？”
蘭笙一驚，抬起頭就看見皇帝正站在隔斷邊望著自己。“陛下是什么時候到的？怎么不讓外面通報一聲？”蘭笙有些心虛，剛才氣急了，臉上的表情應該很嚇人，估計全被皇帝看到了。
“外面的人被你嚇壞了，沒人敢進來?！被实鄣囊暰€隨著蘭笙走到博古架邊，走到書桌前，最后走到窗邊。蘭笙似乎在逃避他的目光，可惜，在這一方天地里，他的目光無所不及。
“你不是要當面向朕領罰嗎？難道只是說說而已？”皇帝見蘭笙杵在窗邊不說話，略感無趣，只得自己找臺階。
“陛下如果什么都知道，就不會讓我領罰了吧?！碧m笙沒有心情應付皇帝的調侃。
“不罰你，朕來這里做什么？”皇帝覺得自己星夜而來，蘭笙至少應該倒杯茶給他。就像以前那樣，為他倒上一杯茶，然后靜靜地站在一邊，等自己說話。
蘭笙知道自己不應該在皇帝面前言行無狀、不做避忌，因為他是主，她是仆，該有的分寸和章法，她不能丟。為臣者，總得對君王有一份盲目而執(zhí)著的敬畏，這是最起碼的尊重。蘭笙走到皇帝面前，臉上已經恢復了往日的平靜，“陛下先喝杯茶吧?！?p> 皇帝不追究蘭笙的無禮，隨她來到桌邊坐下，看著一切都如常地進行，皇帝覺得喝到嘴里的茶也多了些幽香。
“瓊落先生就在畫院里，那扇子壞了就壞了，大不了再畫一把，你何必生這么大的氣呢？”皇帝覺得蘭笙不是那種喜歡爭風吃醋的女人，否則她也不會寧為臣不為妾。
是啊，為什么要生這么大的氣呢？蘭笙也問了自己這個問題，而且問了很多遍，可是她沒想到答案。所以此刻，她也沒有辦法回答皇帝。
“孔寧的心思很簡單，朕寵愛她，她就高興，朕冷落她，她就傷心。她把喜怒哀樂都寫在臉上，這樣很容易被人算計。你得多關照她，但是也別去招惹她，以免她犯錯。”
先是佟艷兒，然后是孔寧，皇帝給她的指令還真是越來越高難。蘭笙暗暗嘆氣，心里雖多抱怨，嘴上卻依舊答了一句，“臣女記住了?！?p> 注意到蘭笙的神色變化，皇帝知道她心中不快，便微微嘆氣道，“你心中有數(shù)就好，洛嬪那邊，朕會提點一二。把心思放到緊要之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