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沙洲原本也是個再尋常不過的湖心小島,與凡間眾多的郊野小洲一樣,也曾雜草叢生,也曾野花繁茂,可偏偏于數(shù)萬年前,被醉熏熏的狼牙隨意睡了一夜,登時魔氣便浸透了方圓百里,萬千生靈于睡夢中紛紛糊里糊涂地自我了斷了性命,方圓百里一夜間再無半點生氣。
若不是眼看著幽冥界各司突然忙碌異常,幽冥王阿離也不會親至凡間想要一探究竟,這才結識了大情種狼牙。
后世白居易曾說:“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這詩放在彼時的阿離和狼牙身上真是再合適不過。
他二人互相表明了身份,阿離這才得知,數(shù)十萬年前老魔君正是替此人曾向他討了個人情,將一凡人女子的魂魄永墮了畜牲道。原本阿離也曾覺得這件事做得有些過份,私底下也曾向司命嘲笑說堂堂夢魔也忒小氣了些,一個大老爺們兒有什么好想不開的,非要折磨一個弱女子呢?可此時此刻他親眼見到狼牙這般要死不活的瘋魔樣子,這才發(fā)覺比起那位在凡間當牛做馬的弱女子,這位夢魔狼牙才真真是更受折磨的那個人,阿離不由得感慨萬千……與夜塵相比,他本人又何嘗不是更加痛苦的呢?
他二人推杯換盞,互相勸慰,雖說誰也沒能將對方從情傷中拯救出來,但至少在這天地間能有這么一個人知我、懂我,他二人便覺足矣。
阿離臨走前有意在墻邊拋了顆桃核,并特意叮囑醉眼朦朧的狼牙,說:
“老弟呀,聽哥哥一句勸,別再喝醉酒禍害凡間了,倘若再有下次,誰也保不了你!待日出當空,這片沙洲將會長出一棵桃樹,能將你那無法無天的魔氣牢牢鎖住。日后,倘若你又在凡間喝醉了酒無處容身,也別到處亂跑了,就回到這里吧?!?p> 待狼牙酒醒,看著滿樹桃花,心情也舒坦了許多。從那以后,這片沙洲雖說也常有鳥兒銜著花種光顧,可除了這棵桃樹常年花開不敗外,再無其它顏色。
狼牙看著手里的那把野花,有點懵。
“哪來的花?”
“我還想問你呢!”
小蛟龍“嗖”地抬起細長的尾巴尖,指了指一旁佇立的南軒,氣哼哼地沖著狼牙埋怨道:
“你怎么把這一家子給招來了?也不事先問問我同不同意!”
狼牙本就不甚清楚的頭腦現(xiàn)下更懵了,他撓著頭皮,順著小蛟龍的尾巴尖疑惑地轉頭看了看,這才發(fā)現(xiàn)井邊竟然還站著一個人!他用力揉了揉眼睛,看清楚那人的模樣后,他登時又清醒了幾分!
他用力撓了撓頭皮,實在想不出該說些什么來當作開場白,倒是將原本就亂糟糟的頭發(fā)撓得更加蓬亂了。
南軒顯然看得出狼牙臉上的不愉快,他有些尷尬,略略思忖片刻之后,便大著膽子上前一步,紅著臉低下頭,抱拳向狼牙躬身拜道:
“蜚之義子南軒,拜見夢魔!”
“唉……呀!”
狼牙似乎好像真的是才剛剛想起來一般,他重重地拍了下腦門,連滾帶爬地站起身來,也不管身上沾了多少朵五顏六色的小碎花,就扯著嗓門大喊道:
“老蜚!老蜚!”
這巴掌大的沙洲上,聲音穿透力極強,可他叫了老半天也不見熟人出面,卻見茅草屋的門被拉開一道窄縫,露出來一個小女孩的小腦袋瓜,然后女孩又很快將頭縮了回去,“砰”的一聲把門關上了。
狼牙見狀,心中略感不安,他轉身向南軒問道:
“你義父何在?”
南軒照直回答說:
“半月前,爹爹將我和小妹送到此處,便離開去尋那七寶冰璃盞的下落,只留下話說,夢魔和這井里的妖龍定能全力護我和小妹周全?!?p> 狼牙的表情很復雜,如同吞了只蒼蠅一般,很有些悔不該當初地嘆道:
“這老蜚未免也太實在了些!我不過是半月前在酒桌上胡亂應承了幾句,他竟也當真!孰不知酒膩子的話最是聽不得,信不得嗎?”
他這番話擺明了是想要送客,南軒又豈能聽不出來?
南軒盡量壓低頭,不讓別人看見他早已臊紅了的臉頰,硬著頭皮一口氣說道:
“爹爹時常教導我們,即便妖魔鬼怪時常被神仙和凡人唾棄,但我等也絕不該自慚形穢,自暴自棄!當深知神仙也有下流之輩,凡人更多無恥之徒。無論出身如何,都應學學夢魔狼牙那般行事光明磊落,決斷無愧于心!縱然略有瑕疵,然瑕不掩瑜,仍不失為我輩學習之楷模!”
這番話顯然是背熟了的,是專門編排好了留著講給狼牙一人聽的。
狼牙聞言,臉上的表情比起之前更加難看,他指著自己的胸口,直言道:
“我,狼牙,從來都是醉生夢死,糊里糊涂混日子,何來光明磊落一說?”
南軒的頭壓得更低了,臉都紅上脖頸了。
小蛟龍見狀,故意甩了甩尾巴,將地上的小碎花和泥土甩得老高,它朝著狼牙狠狠地翻了個白眼,不滿地說道:
“現(xiàn)下人家家里大人不在,你好意思把兩個娃娃攆走?日后若傳了出去,你不嫌丟人,我還嫌丟人呢!”
“這……”
小蛟龍見狼牙的語氣略有松動,便又趁熱打鐵,道:
“你最近不是常說想要逗你洞里的那位老爺子一樂么?若是你能將這屋里頭的那個女娃娃帶回知止洞,讓她變出來各種奇花異草,你說老爺子會不會開心?”
狼牙低頭又看了看滿地的小野花,在夕陽的余暉下襯托得更加可愛,他喃喃道:
“魔界從未生出過花卉,貘宗他老人家看見了定會高興!”
“就是說嘛!”
小蛟龍話鋒一轉,又板起臉來訓道:
“正所謂言者無心,聽者有意,你以后可不能再在酒桌上胡亂說話了呀!”
狼牙“嘿嘿”一笑,歉然道:
“對對對,下不為例!”
小蛟龍假裝不屑地噴了口鼻息,顯然對狼牙如此駕輕就熟的認錯態(tài)度早已司空見慣,根本沒打算相信。現(xiàn)在目的既已達到,它便哼聲哼氣地講起正事,道:
“湖里那條鬼龍便是昔日被鳥族金烏撕碎的那條妖龍,難對付得很,待太陽落山,它就會從湖底鉆出來,你說該怎么辦?”
老尖兒
大家可別以為狼牙害死了“萬千生靈”是指一萬個人類,那可就大錯特錯了。飛鳥、游魚、小獸、昆蟲、乃至蜉蝣生物,路過的妖魔,以及沒名沒份的小仙,但凡有自主意識的,都算一個。再者說,倘若真有一萬個人類被狼牙害死,阿離可保不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