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餛飩

　　“臥槽，好險(xiǎn)好險(xiǎn)……”

　　陳岑狂奔出幾十里……咳，好吧，這不可能。反正他使勁跑了，期間還撞翻了三個攤子、兩架竹排、和一個顫巍巍的老奶奶。本來打算扶一下的，后來想想還是算了，省得被碰瓷什么的……

　　一路逃到王掌柜點(diǎn)心鋪，陳岑才停下來好好喘口氣，狗舌頭伸得老長老長的。

　　王乾？八玄樓？小王爺？六扇門？寒柔宗？大狩？

　　我去，好像聽到了什么不得了的東西啊……

　　陳岑瞇起一雙狗眼，腦海中不斷地盤旋著……那塊血煞石。

　　得，其實(shí)我除了血煞石，啥都沒聽懂。

　　除此之外，當(dāng)鴿子在繞著這個什么藏海樓盤旋時(shí)，陳岑還感受到了那些四處軼散的能量氣息，金燦燦，閃耀耀，襯得整幢樓都像一只巨型電燈泡……

　　這要是全吸干了……欸，口水怎么流下來了。

　　同時(shí)，陳岑也明白自己是甭想打這塊血煞石的主意了。

　　這藏海樓……不是一般般的可怕啊！

　　要不是勞資我反應(yīng)快，在那種極其微弱預(yù)兆剛剛從心底升起的瞬間就撒丫子逃跑，指不定現(xiàn)在又要來一出“某某年某月某日，小二黑，卒”的完結(jié)戲碼了。

　　不過也不是沒有收獲。通過那只鴿子，陳岑從血煞石上吸到了不少所謂的“血煞之氣”，感覺狀態(tài)好了不止一倍，似乎很快就能脫離這具該死的狗身了。

　　說到這個……

　　陳岑發(fā)現(xiàn)，他可以把自己的意識分出一小部分到其他生物體上，從而擴(kuò)大感知范圍。被寄托意識的生物體，也可以吸收血煞氣之類的能量，等意識回歸本體時(shí)，再把能量和記憶帶回給自己。

　　比如他剛剛放出去用來偵查的鴿子。

　　簡單來說，就是低配版的奪舍。

　　陳岑把它叫做“血分身”。

　　不過分離意識的操作似乎對自己有很大的傷害，其癥狀就是那熟悉的、纏綿不絕的頭痛。

　　當(dāng)那團(tuán)血色的液體從狗爪上流出，滴落到鴿子身上時(shí)，陳岑仿佛回到了山林間被狼群分尸的那一刻。那種眩暈、惡心、頭痛，就像是靈魂被攪碎，如無必要，他絕對不想再來第二次。

　　至于陳岑是怎么發(fā)現(xiàn)這個能力的……額，怎么說呢，或許可以稱呼為……本能？

　　因?yàn)橛吹进澴訒r(shí)，腦子里自然而然地涌出想法，接著身體自然而然地做出了行動。

　　嘖，有趣。

　　真不知道自己身上，還藏有多少秘密……

　　突然，一雙大手破空而來！

　　“臥槽！追得這么快嗎？！”

　　陳岑還沒來得及驚呼，自己就飛上了半空。

　　只見一張俏臉正氣呼呼地對著自己。

　　“你又給我跑到哪里去了！不知道城里有狗肉鋪?zhàn)訂幔?！怎么跟那個笨蛋一樣死活不聽話呢？！”

　　邱桐拎著陳岑的后脖好一頓數(shù)落。

　　“阿桐，逛得差不多了吧，我還要去給劉師傅家擔(dān)水呢?！睗饷忌倌瓴恢缽哪睦锿令^灰臉地冒了出來。

　　少女轉(zhuǎn)手就把黑狗朝他甩了過去。

　　“急你個大頭鬼?。”竟媚锞瓦@么不受你待見，連頓午飯都不請我吃嗎？！”

　　喂喂喂！你們小兩口打情罵俏，為什么總是我這無辜的家伙遭殃?。?p>　　陳岑在空中飛翔著，欲哭無淚。

　　“誒！”濃眉少年急急地接住陳岑。他倒不是真怕小二黑摔傷，而是他知道，這撿回來的小黑狗可是阿桐一點(diǎn)一點(diǎn)用肉糜喂大的，到后來才跟了他沈江歌上山晃悠。

　　有一說一，阿桐疼這狗興許比疼他沈江歌還多一點(diǎn)……

　　只是疼的方式可能有點(diǎn)不一樣……

　　哎，我在想些什么啊。

　　他一抬頭，卻恰好撞見了少女那略帶緊張的眼神。

　　兩人微微一愣。

　　“你那是什么眼……”

　　“你干嘛這樣看……”

　　齊齊開口，齊齊頓住。

　　然后是齊齊的寂靜。

　　寂靜……寂靜……

　　“汪汪汪汪！汪汪??！汪！??！”

　　被架著前爪的小黑狗在兩人間發(fā)出大聲抗議。

　　誰知，這濃眉少年一驚，忽然就松了手。緊接著小黑狗就臉朝下直直地……

　　吧唧！

　　啊啊啊啊??！

　　這是第幾次了！

　　這個世界的土地爺是和我這張帥臉有仇嗎？！

　　“??！二黑你沒事吧？”

　　少女火速沖過來將陳岑抱起，全然不見剛才的狠色。

　　“沈！江！歌！”

　　“誒誒誒，我錯了我錯了，你要吃什么我請你還不行嗎……”

　　看著眼前怒眼豎眉的少女，沈江歌干干脆脆地?cái)∠玛噥?。想到還沒焐熱的新銀子，一雙濃眉都愁成了八字。

　　“給我向小二黑道歉！”

　　“好好好，”少年苦笑著上前摸黑狗的頭，“抱歉啊兄弟，是我沒抓穩(wěn)……”

　　陳岑本能地想要避開那只蓋上來的大手，結(jié)果一聽濃眉少年那句“兄弟”，差點(diǎn)沒笑出聲來。

　　他眼珠一轉(zhuǎn)，忽然想到了個主意。

　　當(dāng)濃眉少年的手掌即將撫上黑犬頭頂時(shí)，小二黑突然伸出了爪子。

　　恰到好處，“啪”地和濃眉少年來了個擊掌。

　　少年一怔，抬眼對上小黑犬明亮的眼神。

　　嘴角扯了下。

　　突然莫名地，覺著心情似是好了那么幾分，也不再肉痛錢包了。

　　只是在這短短的片刻，所有人都看不見的地方，一道紅色的血影鉆入了濃眉少年的掌心……

　　少年渾然未覺。

　　“哈！”

　　瞧見一人一狗“默契”的樣子，邱桐最后還是繃不住臉，笑了出來。

　　“好啦，江哥。咱們?nèi)コ詵|坊的餛飩吧！”她放下陳岑，猛地抓過濃眉少年的手，“好久好久沒有嘗過那魚肉餡的滋味啦……”

　　不易察覺地，少年的手顫抖了一下，隨即被拉著在街道上跑了起來。

　　“餛飩……魚肉餡的啊……”

　　少年低眉念叨了幾句，接著，展顏而笑。

　　.

　　.

　　“餛飩，魚肉餡的。”

　　女人驚訝地看著小男孩舉過頭頂?shù)哪峭腽Q飩。她覺著有些好笑，隨后露出了無奈表情。

　　“魚兒，”女人蹲下身，接過瓷碗，輕輕給孩子擦去鼻涕，“不是叫你買冰糖葫蘆嗎……”

　　“娘喜歡魚肉餡的餛飩?！?p>　　孩子脆生生地說，眼眸明亮。

　　女人刮了刮男孩的鼻尖：“魚兒也喜歡魚肉餡的對不對？”

　　“呃，喜，喜歡。”

　　“娘親飽著呢。”

　　馬上回道：“魚兒不餓！”

　　灶臺里，噼啪聲起，火光明滅。風(fēng)聲嗚嗚，門簾簌簌。女人的唇齒間呼出長綿的白氣，于小男孩的發(fā)角之上，結(jié)出細(xì)小的白霜。

　　“魚兒不餓?！?p>　　男孩認(rèn)真地重復(fù)了一遍。

　　女人想了想，微笑：“那這樣，你一個，我一個，怎么樣？”

　　男孩微微睜大了眼睛。他看著女人夾起只餛飩，送入口中，輕輕咀嚼著，咀嚼著，咽下。

　　“好吃?！?p>　　她笑瞇瞇，把筷子轉(zhuǎn)向了男孩。

　　“該魚兒啦?！?p>　　孩子突然咳嗽了起來。女人忙是摸了摸男孩的后頸，連聲問“是不是冷了”……卻接著是男孩拿了筷子，夾過餛飩咬進(jìn)嘴里，大口咀嚼起來。

　　“不冷，娘。”

　　滿嘴含糊，雙手捂著瓷碗。男孩眨巴著眼睛，說著跌跌撞撞的話。

　　“真的不冷?！?p>　　“燙?！?p>　　似是輕不可聞的嘆息，娘親的手指撫過額頭。

　　“魚兒要多吃，吃得壯壯的，長得高高的，無病無災(zāi)……”

　　“錢沒了，攢了好久。”聲音有點(diǎn)委屈。

　　哈。女人被逗笑了。

　　“但這是魚兒自己攢下的錢，那就是魚兒自己掙來的?！?p>　　“自己掙來的嗎？”

　　女人認(rèn)真地點(diǎn)頭。

　　“嗯。”

　　“是的！”

　　“以后魚兒還會有更多的錢?！?p>　　“魚兒會有更多的東西，好多好多的東西，連娘親都沒有見過的東西?！?p>　　“魚兒會幸幸福福，快快樂樂。”

　　“因?yàn)檫@一切……都是魚兒自己，掙來的啊?！?p>　　大雪吹開了院門，籮筐在地面上滾過。枯草隨風(fēng)飄飛，屋檐上的冰棱搖搖欲墜。

　　“娘親，你想吃什么？”

　　“餛飩。魚肉餡的。”

　　背滿草藥的孩子邁著遲緩的步伐，裹挾寒氣，從院外的世界歸來。

　　“娘親，你不要別的嗎？”

　　“餛飩……我喜歡啊……”

　　草鞋拖拽出長長的雪痕。腳趾踢到了石塊，卻渾然不覺。

　　“娘親，餛飩來了?！?p>　　“娘親，先喝藥吧。”

　　他把手放在木門上。

　　“娘……親？”

　　世界寂靜無聲。

　　再也沒有回應(yīng)。

　　不冷。不冷。

　　我真的不冷。

　　娘。

　　.

　　.

　　頭痛，眩暈。

　　陳岑站起身。無數(shù)的人腿在身旁往來穿行，忽遠(yuǎn)忽近，忽快忽慢，宛若隔世。

　　悲傷，那樣濃烈。

　　猝不及防地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