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之南有一座山,名曰小南山。山雖不高,卻靈氣十足,一條清澈的小溪自山頂而下,嘩嘩之聲清脆悅耳,小溪的源頭是一眼不小的泉,離泉不遠處幾間茅屋圍成一座小的庭院,院子用半人高的竹片交叉圍成,已經(jīng)年久日深,竹片泛黑腐朽,院中青石已經(jīng)長滿青苔……
其中一間茅屋中,陳小刀與陳小義盤膝前后而坐,屋內(nèi)一股股能量散了出來,屋檐的茅草迎風(fēng)飛揚。屋外,青玄著急忙慌地添著柴火,鍋里煮著粥……她時不時地朝著屋內(nèi)觀看,心急如焚。
“怎么會有些冷?”她明明坐在火爐旁,卻感到脊背一陣陣發(fā)涼,待得回頭,茅屋上的茅草已經(jīng)結(jié)出晶瑩剔透的冰凌,屋內(nèi)一陣陣寒氣蜂擁而出……
青玄一退再退,已經(jīng)退出茅屋之外,整座茅屋都被冰封,散發(fā)著冰冷刺骨的寒氣,甚至不遠處的那眼呼呼冒水的泉眼也結(jié)了一層冰霜……
她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她幫不上任何的忙,她瑟瑟發(fā)抖地站在原地,冰冷和孤獨同時到來……
日色西沉,黑暗悠悠鋪來,小南山上飛鳥驚走,野畜遁逃,一下子由極慌亂變得極靜,無鳥無蟲無獸,甚至無聲……
冰冷的風(fēng)刺骨吹來,寒毛卓豎,她站在屋外,站在已經(jīng)結(jié)冰的地面之上,搓著有些泛紅的手,上下跳動著,雖不明屋中情形,但她有一種莫名的信任,那個豐神俊朗的中年男子,當(dāng)他說出“有我在,誰也傷害不了他!”的時候,她便相信了,相信他說的話,相信他有這樣的能力。
這樣的信任來自于一個名字,也來自于一個身份,陳小刀,陳小義的哥哥。這便足夠。他說過,療傷的過程可能會出現(xiàn)異常的現(xiàn)象?,F(xiàn)在,正是異常的時候。
漸漸的,泉眼上的冰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化去,由遠及近,連茅屋上的冰都化去了……更加冷了。
屋內(nèi)黑褐色的石床之上,陳小刀汗如雨下,陳小義紋絲不動,面若死灰……
又過了一個時辰,陳小義面容才稍有回轉(zhuǎn),青玄懸著的心才放下。
她再次燃起了被寒氣撲滅的爐火,粥的香氣再次蔓延開來。
陳小刀下了石床,將陳小義平躺地放在石床之上。
“他為什么還不醒?”青玄問道。
“不久就會醒來。我餓了?!?p> 青玄舀了一碗粥,陳小刀很快吃完,他滿意地抹了一把嘴,道:“你是紅樓的青玄姑娘吧。”青玄心中咯噔一下,低下頭去,輕輕點頭。
“我看你們很般配,小義有你這樣的紅顏知己是他走了狗屎運?!?p> 原本她還以為他會輕賤于她,不想?yún)s說出這番話來,她撲閃著大大的眼睛不可思議地盯著陳小刀,道:“我,我只是青樓女子?!彼f這話的時候,透著對這個世界的不公和無奈,甚至是對自己身份的鄙夷,陳小義不理睬自己是因為這個原因嗎?她不知道,也不敢問,她怕問了之后得到讓她心碎的答案,要是那樣,她便再也不能理直氣壯的出現(xiàn)在他面前了,這樣的風(fēng)險她不敢冒,哪怕有時候這樣的思想充斥著她的大腦。
“青樓女子又如何?有些人身處廟堂之高卻心懷骯臟之事,有些人身處晦暗之地卻懷高潔之心,有些人出淤泥而不染,那位叱咤白云國的滅寇女將軍傅紅顏不正是例子?”
陳小刀的話雖與世俗的眼光不同,卻讓她感覺剛正有理大義凜然。她似乎看到一條光明大道,大道的盡頭陳小義微笑著朝她招手,似乎在說“快到我懷里來!”
“謝謝你,沒有瞧我不起??墒?,他并不喜歡我,他更喜歡穆樂姑娘?!鼻嘈痉殴獾难凵癜档聛?,憂傷之意異常明顯。
“我看未必。”
“真的嗎?”
陳小刀點了點頭,突然嚴(yán)肅道:“你是不是在定海城之外見過他?”
青玄一愣,點了點頭。
“你見到他的時候,他在干嘛?”
“殺人,殺了很多人!都是該殺之人?!?p> “也有很多不該殺之人……”陳小刀目視漆黑的遠方,似乎看到了血淋淋的一幕幕……
“他好像不記得以前的事了,也記不得我!”
“是我鎖住了他的記憶?!?p> “鎖住?”
“一種秘法,可以讓人忘記以前的事情……”
“這是一種好秘法,能不能傳給我?”
“為什么?”
“如果有一天他愛上了別人,我便用這種秘法讓自己失憶,記不起他,記不起,便不會難過,也不會傷心……”
“我還以為你要鎖他的記憶!”
“他救過我兩次……所以……”
“我要問你一件事!”陳小刀面色凝重,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什么事?”
“如果他是一個不被允許存在的人,你還會這么在意他嗎?”
夜色籠罩而來,圍住微弱地跳動著的爐火,淡淡的火紅的光將黑暗驅(qū)散在五米之外……
青玄滿是柔情地看了一眼屋中的陳小義,臉上掛著堅定地笑容,道:“縱使他是十惡不赦的人那又如何,世人如何待他與我何干?”
“如果他是惡魔之子呢?”
青玄腦袋嗡一聲,感覺天旋地轉(zhuǎn),似乎聽到了一個不該聽到的名字。但她又隱隱約約想不起是在哪里聽到,此人是誰?為何會讓她心驚肉跳?可是他到底是誰?誰是惡魔之子?惡魔之子又是誰?他是惡魔之子?
等等,惡魔之子?神衛(wèi)懸賞榜榜首,那個五歲的孩童?死活不論的惡魔之子?那個只有一個名字連張畫像也沒有,名為惡魔之子的惡魔之子?陳小義就是惡魔之子?
青玄啞然失笑,沒想到兩次關(guān)鍵時刻救她性命的人竟然是被黑白兩道,整個天下追殺的僅僅五歲的孩童,當(dāng)然,這么多年來,五歲的孩童已經(jīng)長成了少年,那個普通的少年,那個囂張跋扈卑鄙下流的收保護費的陳小義就是惡魔之子!
她的命定之人果然與眾不同,雖不是蓋世的英雄,卻是蓋世的惡魔。惡魔的兒子自然是惡魔!
“他果然是惡魔么?”
“什么叫果然?你怎么一點也不吃驚害怕?”
“我為什么要吃驚害怕?”
“世人都說惡魔之子是會吃人的魔鬼,是天地不容的惡魔?!?p> “我只知道他是我的命定之人!”
“生死不棄?”陳小刀道。
“如果死亡可以阻止,我定會先死在他身前!如果死亡無法阻止,我定會死在他身后!”
陳小刀想起不久前她對他說出的那些鏗鏘有力讓他膽寒的話?!叭绻銡⑺覍⒑谋M一生,滅你滿門,雞犬不留!”那是他第一次聽到一位美麗可愛的女子說出如此殺意十足的話來,半程人生路,他聽到過無數(shù)威脅恐嚇的狂語,面臨過無數(shù)千鈞一發(fā)的生死時刻,沒有一次如這次這般帶給他震撼與怯意。對,是怯意,是無法言說的不講道理的感覺。
沉默許久,陳小刀接著道:“他是個將死之人!”
“什么?”青玄五雷轟頂。
“只有火種能救他!”
“什么是火種?”
“你不是修行之人,說了你也不懂。”
“是因為剛才突然而來的冰寒之氣嗎?”青玄問道。
“那是冰種,要不是有人運用大神通壓制住了寒氣他早就死了,只是近些年壓制不住了,曾有一得道老者曾說過,他定然活不過十六歲!今年,正是十六!”
青玄如五雷轟頂,眼淚再次為屋里躺著的少年流下,她根本就不知道他的生命就要枯竭,路已到盡頭……
“一定還有辦法對不對?你是他哥哥,一定有辦法的!你找到了火種對不對?”
“我謀劃了多年,還是出現(xiàn)了紕漏!”陳小刀面露殺機,腦海中浮現(xiàn)穆戰(zhàn)的影子,他想殺了他!
沉吟半響,接著道:“家里的穆戰(zhàn)兩孫女絕對不能信任,理由我不能告訴你!但以后要是遇到,立即退避!絕不可接觸!如果還有以后的話……”
“穆樂姑娘其實挺好!”
“她爺爺是來調(diào)查我的,但是他們一旦知曉小義的身份,他必死無疑!”
“他們是什么人?”
“非同一般的人!會要你命的人!”他回想起那個晦暗的傍晚,那個差點廢掉他修為的小男孩。冰冷狠辣,手不留情!毫無疑問,穆戰(zhàn)和那個小男孩是一種人!
陳小刀接著道:“我的事和惡魔之子的身份相比,根本無足輕重!我想,明天過后,如果他不死,他就會知道陳小義的身份,所以,如果明天過后他還能活,你們就做好逃亡的準(zhǔn)備!”
“可是我的賣身契還在紅樓,沒有身份,又……”青玄小聲說出自己的疑慮。
五洲四海自從建立聯(lián)盟之后,聯(lián)盟國之間憑身份可以自由出入各國,沒有身份憑證將寸步難行。青玄的身份憑證是一張賣身契,只有拿著賣身契到官府部門才能獲取新的身份。
陳小刀掏出一張淺黃色的書紙,遞給青玄,她打開一看,竟然是自己的賣身契。她哽咽得說不出話來,那是禁錮她身心的可惡的東西啊,現(xiàn)在終于拿在手里,她咬牙切齒地將其投入火爐之中,爐火突然變旺,熊熊燃燒……
“這...”當(dāng)爐火最旺的時候,她才意識到需要賣身契換取身份憑證,此時,后悔已然來不及了。
陳小刀又遞過來兩張紫色銅牌,上面鐫刻著兩個名字,道:“如果用得上,這將是你們新的身份!”
青玄鄭重接過牌子,心中稍安,原來一切都已準(zhǔn)備妥當(dāng),隨即念道:“葉聽雨,閻塵?!?p> 正面鐫刻著一柄象征正義的鈞天小劍,小劍的右下角是人名,背面則鐫刻著四個標(biāo)準(zhǔn)的小篆字:五洲可居。整張銅牌像一張厚重的落葉,儀式感撲面而來,讓人心生敬意。
“這兩個身份,聯(lián)盟諸國都可定居,有此身份,天下暢通無阻!希望用得上吧?!?p> 陳小刀臉上愁云密布,他似乎在等什么人,或是在等一場夜雨,也或是在等一場夜風(fēng)……
夜風(fēng)說來就來,風(fēng)過,夜雨也緊隨落下,伴隨而來的還有電閃和雷鳴……
兩人圍坐在火爐旁,沒再說話,看著眼前說來就來的雨,聽著說來就來的風(fēng)……
陳小刀腦海中浮現(xiàn)那個高大到無所不能的身影,他無時無刻不站在他身旁,胸前抱著一柄古香古色沉重的劍,他并不比那柄劍高多少,所以對他而言十分吃力。他們行走在大江大河之畔,行走在崇山峻嶺之間,行走在鬧市人群中……
他從一個拿劍都吃力的孩童到一個翩翩少年,多年時光,有酒的時候喝酒,有肉的時候吃肉,沒酒的時候便飲一瓢山間的野泉,沒肉的時候便嚼一把野草……再后來,發(fā)生了很多事,遇到了很多人,也有了推脫不了的責(zé)任。
屋內(nèi)的陳小義依然沉睡不醒,連屋外風(fēng)雨之聲都沒能將他驚醒。
他瞟了一眼陳小義,道:“只愿此生不復(fù)醒,無恩無怨任平生!”
說罷,以肉眼難見的速度消失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