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陛下，老臣悔恨已晚矣！
章臺宮朝會，五更天便有大臣絡(luò)繹不絕入宮。
咸陽各處，出現(xiàn)了一個奇怪的景象，天朦朧，許多達(dá)官貴人府邸大門外，都有馬車恭候。
府中仆人不斷搬運(yùn)一箱箱東西，一副舉家避難的模樣。
而咸陽各大主道，車水馬龍，直奔咸陽宮而去。
佰卓早已恭候在章臺宮外，悠哉自得的坐在一張桌案前，手持毛筆，忙碌的記錄者每個大臣上交的錢財珠寶。
兩排鐵鷹衛(wèi)守衛(wèi)主道兩側(cè)，枕戈待旦，殺氣騰騰。
而在章臺宮之下，一尊四足巨鼎，正在熊熊熱燒，隱隱可見猩紅之意。
不少心有不甘，想要魚目混珠的大臣，見到這一幕，心中暗暗打鼓。
離開了排起長龍的隊伍，默默回府繼續(xù)清點這些年所得不法財務(wù)，不敢再有絲毫僥幸之心。
陛下既已當(dāng)眾承諾，奉還所貪墨財務(wù)者既往不咎，那以陛下之威信，便不會出爾反爾。
這一點沒有人會質(zhì)疑，但若拒不上交，恐怕必死無疑，甚至牽連滿族。
誰也不敢保證治粟內(nèi)史何義的那份揭發(fā)名單上沒有自己的名字，何義身為治粟內(nèi)史，掌管帝國錢糧，滿朝上下，誰跟何義沒有來往？
王府……
“國公這些都是父皇賞賜給王氏的財物，您無須如此做?！?p> 長公主贏元曼看著大堂之上十幾口大箱子，有些不解道。
“食君之祿，忠君之事，眼下帝國各地災(zāi)荒蟲禍，正需這些身外俗物之際。與其讓這些東西躺在王府的府庫蒙灰，倒不如賑濟(jì)災(zāi)民，以解君憂?！?p> 王翦笑著解釋道。
“國公高義，元曼為父皇，為天下萬民先行拜謝國公。”
贏元曼聽聞不由肅然起敬，對著王翦欠身行禮道。
“公主殿下折煞老臣了，上朝時間快到了，老臣就不與公主殿下閑談了?！?p> 王翦站了起來，對著贏元曼說完，就想要離去。
“國公且慢，稍候片刻。”
贏元曼攔下了王翦，然后轉(zhuǎn)身離去。
未過多久，她再次來到了大堂，只不過多了一些下人抬了幾口箱子。
“公主殿下這是？”
王翦看著這幾口大箱子，心中雖已有所明悟，但仍舊滿臉疑問道。
“這是元曼的嫁妝，國公說得對，與其讓它們蒙灰，倒不如為父皇分憂?！?p> 贏元曼十分聰慧的套用了王翦的話。
王翦露出一絲苦笑，言已盡此，他縱然想要拒絕，也萬萬張不開這嘴。
“公主殿下深明大義，雖是女子之身，然巾幗不讓須眉也。公主殿下之心意，老臣必會上稟陛下。”
王翦對著贏元曼拱手一拜道。
贏元曼看著客套無比，恭敬有加的王翦，心中嘆了一口氣，雖以下嫁王府十載有余，可自己終究只算個外人吧！
“元曼告退?！?p> 贏元曼對著王翦道，然后轉(zhuǎn)身離去。
看著公主殿下蕭瑟的背影，王翦渾濁的老臉露出一絲愧疚之意。
長公主殿下實乃當(dāng)世奇女子，若自己年輕二十歲，豈會造成今日尷尬之局面。
時也，命也，可奈何！
李府……
“父親大人，孩兒就要動身南海郡了。”
李由看著密室中的父親，沉聲道。
“好好干，不要辜負(fù)陛下天恩。”
李斯點了點頭，看著兒子，鼓舞道。
“陛下昨日在徹侯爵位之上，新增國公爵位。父親位列其中，帝國四大國公，猶可見陛下天恩浩蕩，仍舊念及君臣舊誼。”
李由想了想，還是忍不住勸解道。
“愚蠢，那王翦，蒙恬，馮去疾國公歲俸五千石，為父這個國公除了一個虛名，又有什么變化？”
李斯大有深意的看了一眼李由，呵斥道。
“父親徹侯爵一千石歲俸，丞相為二千石，如今晉國公爵，歲俸三千，不是增了一千石嗎？”
李由楞了楞道。
“國公爵皆五千歲俸，唯獨為父三千，這是為何？”
李斯目光凝視著兒子，反問道。
“這……”
李由露出遲疑之色，支支吾吾，半天也沒想出來緣由。
“這是陛下昨日差人送來的詔書，你看看吧！”
李斯從袖中拿出一卷黑布，遞給了李由。
李由接過之后，當(dāng)即打開，仔細(xì)看了起來。
斯為丞相，治民三十余載矣。
逮秦地之陜隘，朕初臨大統(tǒng)之時，秦地不過千里，兵數(shù)十萬，斯盡奇才，謹(jǐn)奉法令，陰行謀臣，資之金玉，使游說諸侯。
陰修甲兵，飾政教，官斗士，尊功臣，盛其爵祿，故終以脅韓弱魏，破燕趙，夷齊楚，卒兼六國，虜其王，立秦為天子，功其一也。
地非不廣，又北逐胡貉，南定百越，以見秦之強(qiáng)，功其二也。
尊大臣，盛其爵位，以固其親，功其三也。
立社稷，修宗廟，以明主之賢，功其四也。
更克畫，平斗斛度量文章，布之天下，以樹秦之名，功其五也。
治馳道，興游觀，以見主之得意，功其六也。
緩刑罰，薄賦斂，以遂主得眾之心，萬民戴主，死而不忘，功其七也。
若斯之為臣者，功足以蓋世千秋，威足以載德豐碑也。
朕乃得至今，四海歸一，普天同慶，皆仰于斯之才，皆附于斯之能。
“父親大人，好事??！陛下這滿篇皆是對父親的認(rèn)可與贊賞?。「赣H對帝國之貢獻(xiàn)，陛下皆看在眼中。”
李由看完之后，心血澎湃，十分開心興奮道。
“好事？為父已七十有五，老了，不中用咯！陛下，老臣悔恨已晚矣！”
李斯說著說著，淚流滿面，失聲痛哭起來。
這道詔書，李斯前前后后看了不下一百遍。
自己心中的確是這般想，這樣認(rèn)為，大秦帝國之所以能有今日，全仰賴自己。
但每看一遍這道表功詔書，李斯都羞愧難當(dāng)，悔之晚矣！
他位極人臣，呼風(fēng)喚雨太久了，久到忘了當(dāng)年未入秦時，自己不過上蔡一布衣，懷才不遇，窮困潦倒。
與其說自己成就了大秦，倒不如說是大秦成就了自己。
自己真是老糊涂了??！
“父親大人，你這是？”
李由看著這突如其來的一幕，驚呆了。
自打記事以來，他從未見過父親如此脆弱的一面。
在他的記憶中，父親永遠(yuǎn)是那副沉著冷靜，泰山崩于面前而面不改色的帝國丞相。
“由兒??！你要牢牢記住為父的話，萬不可糊涂?。∫皇ё愠汕Ч藕?，為父便是一著不慎滿盤皆輸，你一定不要步上為父的后塵，為帝國效力，至死不渝?！?p> 李斯用衣衫擦去眼角的淚水，抓著李由的手，再三叮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