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少德這人從小在生意圈里混跡久了,就有了個特性。那就是人前人后兩個樣,就和川劇變臉一樣,讓人永遠猜不到下一秒能翻出個什么花樣來。
那胖子走近前來,洪少德就扯著個看似溫和,內(nèi)里藏刀的笑來,順著對方的恭維就道:“劉老板玩笑了,雕蟲小技而已?!?p> “甭客氣,洪少爺?shù)耐l人不知,老劉我要是早知道是您大駕,恨不得早半個點出來迎你!”
他們兩個你一言我一句的客套著,活似兩條泥鰍打架,圓滑得很。聽了兩句,我也總算是知道了這男人的身份。
這劉老板算是個富商,在這圈子里混,經(jīng)常會到四號院里打聽消息,也是個人脈極廣的人。
我站在洪少德身后,低著頭表現(xiàn)出一副小跟班的架勢,用余光打量著周遭。剛才開門那一下聲勢極大,雖然出頭的只有劉老板一個,但里面肯定已經(jīng)有很多家伙注意到了這邊。
所幸這位油膩的大老板表面上和洪少德你來我往,卻根本沒把我放在眼里,直接忽略掉了。這也讓我落了個清閑。
以我對四號院布局的了解,從正門進去,就會是前院。這院里待著的大多都是些老家伙,平時品品茶,聊聊天。看起來氣氛融洽,但實際上都是些輩份很高,而且心眼極多的家伙。
通常輩分不夠的還不能在這前院里多待。只有進出院子和進里面的前廳正堂辦事的才能停留一會兒。
劉老板引著路,我們踏入了紅木門內(nèi)。進門的一瞬間,眼前的景致一變。我往日里翻墻走院的很少會往前面來,第一次光明正大的走進四號院,還是被那種一瞬間撲面而來的熙攘之氣震撼到了。
單看外面,通常會以為這院子里會是個像四合院一樣方正的小地方,墻邊立著幾排石凳子。幾個老老少少的人端著個茶水杯就在那里閑聊。
可事實上,里面是一個有著幾進的院落。前院很大,左右各種著一棵兩人合抱的梧桐樹,樹下幾張圓矮石幾,大概七八個年紀稍長的人,在哪里侃天侃地。再往里,在前廳連著內(nèi)院和正堂,左右連廊通向左右兩個廂院。左邊的小院里面,大多是年輕些的小輩,平日在那里聊聊天,交換各處的情報。里面的人背景很雜,互相也不全是認識的。我有幾次偷偷混進去,聽過他們聊天,卻插不上什么話。
看這劉老板也有四十好幾的年紀了,卻也只是帶著我們進了左邊的院里。顯然以他的輩分其實還不夠留在前院“喝茶”。
一路上我都隱約覺得有幾個目光一直在打量著我們,不過看洪少德依然是不以為意的樣子,想來這就是他說的四號院里有幾個熟人。他自己都很不在意,我也沒必要多說什么,于是跟著他們一路走進了左院里。
我走在三個人的最后。只見劉老板步伐突變輕盈地進了院門,而后側(cè)身一躲,洪少德的前腳剛踏進的小院里,我還沒有反應(yīng)過來,就有七八個少爺小姐一股腦擁了上來,和一群笑面虎似的把洪少德團團圍住。
“喲,這不是洪大少爺嗎?您怎么來了,是有什么新消息嗎?”一個怪里怪氣的男人,在人群外吊著嗓子問了這么一句,結(jié)果一堆人開始附和。
沖在前面的幾乎全是女人,大概是仗著夏天悶熱,就把身上能露的地方都露了出來,把全身的脂粉氣可兒勁的往洪少德身上蹭。
對于這種場面,我也是始料未及。而后意識到劉老板進院時候的那一躲,恐怕是早有準備的。我很幸運地被堵在了院門外,眼看花叢錦簇中那個緊繃著臉還在假笑的男人,覺得這種畫面格外的有意思。洪少德作為洪氏的接班人,總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很難得一見他有這種手足無措的情景。
我站在人群之外,看著這出乎意料的場景,心里卻突然有了一種很不好的預感。
我大概能夠想到,院里這群迎上來的人,都是劉老板找來故意找洪少德不痛快的。
這種情況其實也不少見,用這行里的話來說,就叫“下盤子”。意思就是“甭管你多大排場,都別在這兒端著,都得放下身段,謙虛做人?!边@通常都是長輩用來告誡小輩的。
我不清楚這個劉老板的輩分,但洪少德作為尋魂界老資歷的洪氏的繼承人,輩分可不低。就這樣還是敢給他下這個盤子,背后恐怕沒那么簡單。按理說洪少德可以直接翻臉,如此“教訓小輩”的行為雖然不妥,但洪少德沒翻臉,大概也是因為我之前太過冒失地推開了門,才讓事情變得這么麻煩的。
我原本還略帶歉意地看向洪少德,可沒成想,卻看見眾人簇擁之中的洪少爺似乎還有些樂在其中。
我一邊無言以對,一邊又想起我哥說過的話:“對人說人話,對鬼說鬼話的功夫,沒人抵得過洪少德?!边@洪大少爺人前人后翻了面似的過日子,如果不是因為我和他認識的早,還不知道會被他騙地多慘呢。
其實這院子里也不止這群只會“追捧”洪大少的“少爺小姐”,在院子靠里的廂堂里,有幾張實木桌。那里面也圍坐著幾個年輕的男人女人,他們都穩(wěn)穩(wěn)當當?shù)淖谀抢铮敹嗵а鄢虺蛲饷娴臒狒[,大多都自顧自喝著茶,聊自己的天。那些多是世家弟子,還有些是自己在外闖出些名氣的。
廂堂的門就像個界限,門外的人眼高手低,只不過還是群不入流的小輩,而門里的那些,就是真正有實力的角色了。
我無奈地扭過頭,把對洪少德的慚愧丟了大半。結(jié)果剛偏過頭,余光卻正正對上了一個人。
只見在廂堂的門邊有一小塊陰涼處,并不惹人注意。一個男人穿著套黑色暗花的唐裝,慘白的手整了整領(lǐng)口的繩扣,一張冷毅的臉正對著我,眼睛里露出些許疑惑。
看到我有什么好疑惑的?我知道他那張臉對情緒的表達一直很欠佳,能讓人看出來的疑惑,說明他心里對某件事一定非常驚訝和不理解。
我看著他腰間夾著的那柄比手臂略長的斜口纏紋刀,不由得暗叫不好。他帶刀,就說明是來辦正事的,這位翟家小爺平日里是不會到這種人多口雜的地方來的,今天卻出現(xiàn)在這里,我不得不懷疑他出現(xiàn)在這里的目的,該不會和要見我的人有關(guān)。
我再去看洪少德,一個勁的想用我的肢體語言使他看向陰影下的那個男人,只要他發(fā)現(xiàn)了那個人,我就可以知道是不是和他有關(guān)。
可任憑我怎么努力的往那陰影下瞟,洪少德就是領(lǐng)會不到我的用意。他看著我,反而用一種存著擔心的眼神詢問我:你眼睛沒事吧?
我快要放棄自己的這個想法了,我怎么會覺得以我和洪少德的默契,他可以領(lǐng)會我的深意呢?泄了口氣,我下意識地再往廂堂的陰影下看去,卻突然一愣。
屋檐下還是一片昏暗的影子,可是那個人影卻已經(jīng)消失無蹤……人呢!
我驚訝地盯著那處干干凈凈的陰影,那里仿佛從來就沒有過任何人。
我的目光呆直的停留在那處,反而讓洪少德發(fā)現(xiàn)了異樣。人群中,他也朝那里看去,可他回頭的時候,自然什么也不會看到。
而就在他的目光從我身上離開的那一瞬間,一股難以形容的感覺漫布我的全身。我發(fā)現(xiàn)自己動不了了!
那種在一瞬間完全失去自己身體掌控權(quán)的感覺,讓人極其不爽利,似乎身體出現(xiàn)了獨立意識,開始攻擊我的主意識,連帶我的頭也開始眩暈,只能呆呆地站在那里盡力保持清醒。
這時,我的余光看見一只骨節(jié)分明的慘白的手搭在了我的肩上,我可以清晰地感受到一個男人就站在離我極近的地方。
我可以肯定,這就是剛才在屋檐下的那位仁兄。因為我很清楚我現(xiàn)在身體出現(xiàn)的狀況,完全符合他輪回術(shù)的效果。他的能力就是通過攻擊目標的意識,從而控制對方的行為甚至思想,我現(xiàn)在還能保持清醒地思考這些事情,很明顯是他手下留情了,據(jù)說他面對敵人下狠手的時候,能讓對方短時間內(nèi)變成一個大小便失禁的傻子。
雖說每一個尋魂人都有自己獨特的輪回術(shù),但還是有強弱之分,這種東西就像天賦,能力非常弱小的不多見,像他那種天賦異稟的更是稀罕,不過像我這種廢了的卻似乎獨此一份。也因此我從來沒覺得在他們這種天賦型選手面前抬不起頭來,畢竟比稀有我是獨一無二。
他手一用力,我就那樣被拖著遠離了那個小院子。院子里的那些熱鬧完全消失在我視線里的瞬間,我感覺到洪少德轉(zhuǎn)過頭來了,但也已經(jīng)看不到我們了。
我一路被拖行著沿著連廊從內(nèi)院后方繞了過去。我發(fā)現(xiàn)眩暈感漸漸褪去,身體的掌控權(quán)也慢慢恢復,可以在被拖著走的時候蹭蹭腳,自己走幾步。
大概是察覺到我配合著沒有反抗的意思,他停下腳步放開我肩上的手,改成了一個扶著我走的姿勢。
我剛剛能開口說話的時候,就盯著他一張無甚表情的臉,問了一句話:“翟厲厲,你知道拐人是犯法的嗎?”
他聽我這么問,看著我“嗯”了一聲,依舊扶著我往前走。
“知道你還不放了我,”我話說到一半突然回味起他剛看我的眼神,繼續(xù)道“你這種不把我當人看的態(tài)度,很不禮貌啊?!?p> 聽到這句話他總算停了下來,可手還是牢牢抓著我的手腕,說:“有人要見你?!?p> 我知道他是在跟我解釋。這一路上我都在想是誰讓洪少德去找我的,尤其是發(fā)現(xiàn)這人在四號院后,我就有了大致的猜測,畢竟有權(quán)力掌握匯靈司資料的人并不多,直到看到翟厲厲并且被他“拐”到這兒以后,我才完全確定了我的猜測。
“是顧靈讓你來的?”我說。
他露出些許驚訝,隨即點頭說:“他讓我到院里接一個人,他說我看到就知道要接誰,然后直接帶人去見他?!?p> 我有點吃驚于他對這道命令里“直接”兩個字的理解,就是直接控制對方的行動能力,強行拖走?我有些哭笑不得。
然后就問他:“也是他讓洪少德找我的?”
翟厲厲點頭,“嗯”了一聲。
這就怪了,“既然這樣,為什么還要把我?guī)С鰜??明明洪少德會帶我去見他的?!?p> 翟厲厲看著我,又抬頭看了看已經(jīng)可以看見的右?guī)海坝行┰?,他只希望你一個人聽見?!?p> 看著那個院子,我的心底一陣波瀾。以顧靈的性子,為了分散洪少德的注意力把我單獨帶出來,左院里的那些個少爺小姐,恐怕是他安排的才對。而洪少德……作為洪家的繼承人,賣的也不會是一個小小的劉老板的面子,而是匯靈司四當家的面子……
“厲厲,他想告訴我什么?”我問身邊這個面無表情的冷厲青年。
他欲言又止,目光看向那扇關(guān)閉著的右?guī)T,終于開口說道:“白修羅。”
白修羅!我看著他,一時有些混亂。在尋魂的圈子里,“白修羅”所指的,就是我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