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蘇洋與于劍鋒等人聚餐的時候,分行行長宋可軍剛剛結束了一場無關緊要的飯局,正在眾人簇擁下晃晃悠悠的下樓走出飯店。
行長的黑色奧迪A6專車已經等在門口了,一直跟在他身后的分行辦公室主任廖磊緊走幾步拉開車門,等宋可軍被別人攙扶著坐進車里關上門,又小跑著繞到另一側,打開車門把宋可軍的包放到座位上,然后探進頭去滿臉堆笑的問道:“宋行長,您看是不是還要......?”
宋可軍把頭枕在靠背上,閉著眼睛揮揮手打斷了他:“不用了,我有點累,回去休息了?!比缓蟀杨^轉過來,睜開眼看了看他:“你也早休息!”
廖磊連連點頭,扭頭沖司機喊道:“小郭!送宋行長回家!開穩(wěn)當點??!”
車子開出一段距離后,宋可軍睜開眼睛,正了正身體,用手輕輕撣撣衣服,略帶著些嫌惡的輕輕嘟囔了幾句。司機小郭默默開著車,等宋可軍嘀咕完了,才輕聲問道:“宋行長,送您回家嗎?”
宋可軍沒說話,拿起手機發(fā)了條短信,過了片刻,對小郭說:“去二環(huán)?!?p> 小郭心領神會,一踩油門,車子一路開到了二環(huán)路附近的一個高檔小區(qū)門口。宋可軍從包里拿出手機扔給小郭:“就說我喝多了。”說完開門下車,走進了小區(qū)大門。
無論在湖山本地銀行圈還是春江銀行系統(tǒng)內,宋可軍都算得上是個人物,四十多歲就被從總行派來籌建湖山分行,之后在一把手的位置上一坐就是幾年,把分行搞得有聲有色。
或許是干膩了這背井離鄉(xiāng)的封疆大吏,他這兩年來在總行上下走動,總算是找到了一個調回總行的機會。
春節(jié)前后調令就會下來,到時他就算不能如愿升任總行行長助理,至少也可以在總行部門當個一把手,雖說不似分行行長這般大權在握,卻也是樂得清閑。
把這個年關順利過完,就不用在分行天天操心那些七零八碎的事兒了,回到總行工作,可以每天回家陪伴家人,想到這里,宋可軍心中泛起一絲甜蜜,但緊接著又被席卷而來的愧疚沖淡了。
這些年獨在異鄉(xiāng),自己不僅沒有盡到作為丈夫和父親的責任,還在這邊偷偷養(yǎng)了一個年齡與自己女兒相仿的情人,并且?guī)退谶@個小區(qū)置辦了一套房子,時常來找她排解寂寞。
——說到愧疚,不僅僅是對妻子,宋可軍覺得自己也欠這個年輕的女人很多。他很自信的認為,女人是被自己過人的才華和出眾的風度所吸引的,無關錢財和地位。女人對自己一片深情,把最好的青春年華給了他,卻幾乎沒有主動索取過什么。
如今自己就要離開這里了,該怎么對她開口呢?是不是該為她的將來再準備些什么?是為她安排一份優(yōu)越的工作,還是……對了,說到工作,還有幾個人是他在離任之前要安頓的。
司機小郭是個退伍軍人,是他來赴任時一位老領導托付給他的,這些年來對自己忠心耿耿,做事勤奮得體,更難得的是從不多嘴,宋可軍在這邊與生活起居有關的許多大小雜事都是小郭在打理,自己走之前一定得給他安排個好點的崗位,可是他學歷太低,適合的崗位實在有限……。
不知不覺中,他已經走到了熟悉的門口,直到女人打開門,宋可軍才從剛才紛亂的思緒中跳脫出來。
女人面容清麗脫俗,未施粉黛,身穿寬松的睡袍,沖他嘟了嘟嘴,然后甜甜一笑:“又喝多啦?結束的還挺早?!闭f罷轉身走進廚房端出一杯剛泡好的茶放到茶幾上,自己把一個馬克杯捧到嘴邊,坐在沙發(fā)上靜靜看著宋可軍。
每次來到這里,宋可軍都能將身心徹底放松。他脫掉外套,將身體松垮的窩進沙發(fā)里向后一靠,伸手將女人摟到胸前,腦袋平放在沙發(fā)靠背上,面對天花板閉著眼說道:“我今天……”
就在這時,外套口袋中的另一部手機響起了鈴聲,宋可軍皺了皺眉頭。這是一部緊急聯(lián)絡電話,知道這個號碼的人不超過十個。
他伸手取出手機,來電顯示是小郭的名字。宋可軍立刻面有慍色,女人湊過來柔聲道:“接吧,肯定是有事兒才打來的。”
“喂?!彼慰绍娎浔慕悠鹆穗娫?。
“宋行長,風險部黃總打電話說有急事找您?!?p> “你沒說我喝多了嗎?他能有什么急事兒?”宋可軍有點不耐煩。
“說了,我說您睡著了,他讓我叫醒您,已經打了三遍電話了,我這才……”
小郭還沒說完,宋可軍已經聽到自己那部手機的鈴聲從聽筒中傳了過來。
“又是他打的嗎?”
“不是…是衛(wèi)東行長打來的。”楊衛(wèi)東是湖山分行風險監(jiān)控官,這個職務其實相當于第一副行長。
近些年來銀行業(yè)對風險控制的重視程度日益提高,根據(jù)相關政策法規(guī),各家商業(yè)銀行紛紛按照審貸分離制度對信貸審批、貸后管理等涉及風險的條線進行了重新架構與梳理,以使其管理更加垂直、運作更加獨立,而各家行分管風險的副行長也就被冠上了“風險監(jiān)控官”之類的頭銜。
不過一來這個稱謂在前面加上姓名時叫著有些拗口,二來在一般人眼里“行長”二字顯得更有派頭,所以大家平時還會以“行長”相稱。
“好,你先接,我這就過去。”宋可軍心里“咯噔”了一下。
風險部的黃興國是個很謹小慎微的人,平時倒是經常打電話匯報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但是聽說自己喝多了,還敢不斷打電話讓小郭叫醒自己,應該是真的有什么急事。
更何況楊衛(wèi)東可不是一個沉不住氣的人,他這些年在非工作時間給自己打電話匯報工作的次數(shù),掰著指頭都能數(shù)過來。
宋可軍穩(wěn)穩(wěn)心神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沉著臉穿好外套就往外走。女人把他送到門口,輕聲說道:“別著急,讓小郭開車時注意安全?!?p> 宋可軍勉強擠出一個笑容,頭也不回的向小區(qū)大門匆匆走去。
小郭正拿著宋可軍的手機在大門口焦急的等待著,這些年他每次送宋可軍來這里都是只到大門口,即使宋可軍喝的酩酊大醉,也會有一個漂亮女人到門口來把他接進小區(qū),小郭根本不知道宋可軍去的是哪棟樓,只能等在這里。
黑暗中,一個熟悉的身影正快步向門口走來,小郭小跑幾步迎上去,伸手遞過手機。宋可軍劈手接過,低頭看著通話記錄,一邊走一邊問小郭:“衛(wèi)東行長說什么了?”
“衛(wèi)東行長問您好些了么,讓我叫醒您,盡快跟他聯(lián)系,他在分行等您?!?p> 宋可軍撥了楊衛(wèi)東的電話,立刻又掛斷了,他拿著手機走到車旁,稍一思忖,先撥通了黃興國的電話。
“宋行長,出事兒了,有個客戶出問題了?!彪娫捴悬S興國的聲音微微有些顫抖,聽得出他在極力克制自己的情緒。
“哪個客戶?誰的?”宋可軍盡可能平靜的問道。
“環(huán)山路,曲小蕓行長的,吉星實業(yè)?!?p> 宋可軍愣了足足三秒鐘,額頭微微沁出些汗水,被夜晚的冷風一吹,打了個寒顫,本來尚存的一絲酒意消散的無影無蹤,急忙追問:“什么?怎么回事?”
“宋行長,我現(xiàn)在在衛(wèi)東行長辦公室,市局經偵的同志也在,衛(wèi)東行長請您盡快趕過來,我們需要當面向您匯報。”
掛掉電話,宋可軍用有些顫抖的手拉開車門,鉆進車里,對小郭說了一句:“去分行,開快點?!北汩]上了雙眼。
宋可軍說話向來都是中氣十足,但這幾個字卻好似是從干癟的氣球中擠出來的。小郭偷瞄了一眼后視鏡,只見他眉頭緊蹙,頹然窩在座椅里,臉上仿佛罩上了一層寒霜。
第二天,蘇洋起了個大早,到單位樓下時還不到八點。
他停好車,溜達到旁邊居民小區(qū)的早點攤聚集地,要了一碗餛飩,一個雞蛋包,找張空桌坐下,不急不慢的吃了起來。剛吃兩口,就聽秦銳的聲音從身后傳了過來:“來碗豆腐腦!多放辣椒!”
蘇洋扭頭看去,只見秦銳腋下夾著包,走到賣白吉饃的攤邊:“一個半肥半瘦的,不要辣椒!?!庇譀_著賣煎餅果子的喊道:“來一個薄脆的,少放辣椒!”
等秦銳提溜著白吉饃轉過身來,蘇洋沖他揮了揮手,秦銳走過來坐到他對面,閑扯了兩句,豆腐腦和煎餅果子也陸續(xù)送了過來。
蘇洋憨笑兩聲,調侃道:“銳哥,大清早的食欲可真不孬,你這又是多放辣椒,又是少放辣椒,又是不放辣椒的,挺有原則啊!”
秦銳咬了一口煎餅果子,吸溜兩下豆腐腦,直起身子慢條斯理的說:“豆腐腦的辣椒油是老板自己炸的,香而不辣,多放點吃著過癮;煎餅果子用的辣椒醬是從外面買的,辣味足,刺激性強,稍微放一點提提味就行了;白吉饃里面放的是青尖椒,這東西不隨味,會影響燉肉本身的香味,所以我不要?!?p> 蘇洋聽得一愣一愣的,雞蛋包放在嘴里都忘了嚼,正暗自思量要不要在餛飩里面多放點辣椒嘗嘗,秦銳忽然抬起頭來,興致盎然的看著他問道:“哎?你昨晚是和環(huán)山路的人吃飯吧,有沒有說到他們支行的事兒?”
“那當然是沒少說嘍,聽說他們年底存款能到32億,牛逼大了,比分行營業(yè)部和西城支行加起來都多——對了,我那兩個柜員朋友可能要輪崗到咱行來?!?p> “行了行了,什么亂七八糟的?!鼻劁J不耐煩的打斷了他,扭回頭去四處打量一圈,見沒有熟人,把頭伸到桌子中間小聲道:“還32億呢?拉倒吧!環(huán)山路支行出事兒了,你不知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