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記錄：余波
研究所內(nèi)。
施仁與翹著二郎腿，在手機上瀏覽近日社會新聞。
集體霸凌導致的自殺、出軌引發(fā)的情殺、被誣告后的報復殺人、酒后糾紛疊上債務關系的惡性斗毆，企業(yè)家在被曝光出奪人妻兒后打人并潛逃……不知不覺自己的首頁推薦新聞已經(jīng)因為工作的關系變成了這種陰暗斗獸場。甚至只能憑著經(jīng)驗和相對流量來大概猜一猜它們真實的熱度。
度假村火災的事只一天就進了人們記憶的垃圾堆，相關報道在施仁與這“斗獸場”里都不見蹤影，對得起毫無熱度一詞。
不，嚴格來說還是稍微有點討論的——網(wǎng)絡角落里的陰謀論。
但畢竟是陰謀論，亂七八糟自說自話，扯末世論的和咬定是政府放火的就不提了，認為度假村的火是什么神秘儀式一部分的，借機替“進化階梯”等招魂的，莫名其妙扯到因果報應上的，甚至還有“全界會”的漏網(wǎng)之魚跳出來以慷慨激昂的態(tài)度發(fā)表不知所謂的演講，從“政府放火論”講到“是政府在五年前搞沒了距離想要滅世”，措辭怎么看都像是在炫耀。
——陰謀論是信息社會的雜草，無論如何也清理不干凈的。
在斗獸場與雜草里往來幾遍，施仁與面無表情地切換應用，給孔晰發(fā)過去一條短信，約他見面。
就在這時，門忽然被推開了。
“跑我這來摸魚？我要跟上頭舉報你了啊?！眹黎蟠蟛阶哌M實驗室，順手把一沓文件扔到桌上。
施仁與轉(zhuǎn)動轉(zhuǎn)椅，順勢交換二郎腿的順序，右手推推眼鏡，左手則以最小幅度操作手機，嘴上同時說道：“怎么能叫摸魚呢？恰恰相反，我這是關心啊。真要摸魚我直接就待家里了。反正我名義上有任務在身?！?p> 嚴梵在另一張椅子上坐下，挪動屁股尋找舒服的坐姿，道：“我也正好想問下你，關于‘全界會’那批人的事。我記得你天文臺那次也在場?！?p> 施仁與默默點頭，放下手機。
天文臺和度假村的行動他都有參與，但單就這兩次行動而言，他和全界會的接觸其實少得可憐，只是在使用超能力放倒一個又一個全界會成員罷了。
嚴梵開口道：“‘組織’對度假村里這批全界會的人是審了個遍，負責消掉他們記憶的錄也剛剛就位。說明能問的都問了。”
“能問的都問了，沒錯?！?p> “聽說E市的全界會分部有邪教化的傾向，W市分部比較接近一般的傳銷，本部兼具二者特征，管理上更體系化。但不論如何，全界會以‘末世論’為自己的招牌，按理來說成員的共性也應該是末世論?！眹黎罄^續(xù)道。
施仁與點頭。
“我不知道‘組織’的結(jié)論是什么，這回我也就打打下手，但上述兩個前提我想沒錯?！眹黎笳f。這幾段話與其說是在給施仁與說明情況，不如說是他自己在整理思路。
“那么問題是？”施仁與問。
嚴梵沉默了幾秒，才以罕有的猶疑神色道：“……共性不是末世論，而是反政府和超能力?！?p> “嗯……我沒太明白，這個‘共性’的定義是？”
“關注的主要話題和在‘全界會’的行動目的?！?p> ——話題與目的。
“本部的共性不在末世論?！笔┤逝c抱胸，“這還算正常吧？末世論很顯然只是全界會的一個口號，只能說它本質(zhì)上就那樣?！?p> “不止是那樣?！眹黎罅⒖谭穸?，“只是那樣那我就不會跟你在這說共性。沒有共性可能不太準確，七零八碎，這么說吧?！?p> 這一形容甚至帶著點幽默。
施仁與不禁抽了抽嘴角。
嚴梵卻好像對這幽默并不認同，皺著眉頭補充說道：“共同話題里就意見對立嚴重，比如超能力。盡管他們都認為存在超能力，但有一批認為超能力是神明的賞賜，因此主張苦修以打動神明，另一批認為超能力者實質(zhì)上是新人類，遲早會與舊人類敵對因此要趁早消滅，也有認為超能力者是純粹的政府實驗產(chǎn)物的。往下還可以細分。不共同的話題就更千奇百怪了。對末日無所謂的，喜迎末日的，認為末日是人為是政府的鍋的，認為末日是種考驗的，認為末日是某種噱頭是消費主義陷阱的，模模糊糊表示寧可信其有的，等等?！?p> 在嚴梵說完了一大長串話喘氣的當兒，施仁與插嘴道：“派系？”
“根本成不了派系?！眹黎蠓穸?，終于給出了一個結(jié)論——“‘全界會’本部的成員完全是一盤散沙?！?p> “那么，關鍵就在于……”
“‘全界會’不像一個團體。”
“但有最基本的共性就可以成為團體?！?p> “不對?！鐣蔷€下的團體，還是一群人自主聚集形成的、有首領的團體。它不該這樣?！?p> “但它偏偏這樣了，原因是？”
“超能力？”
二人對視。
嚴梵咂了下嘴，施仁與也扭頭一笑。
嚴梵道：“成因先不管它，這樣一來‘全界會’高層拋棄普通成員的直接原因就有了?！?p> “嗯?！?p> “因為‘全界會’本部本身就已經(jīng)在完蛋邊緣，沒有戰(zhàn)斗力了?！?p> “……稍微改改，某種意義上戰(zhàn)斗力還是有的，前天晚上度假村那邊我還遇上個朝我扔土制燃燒瓶的?！笔┤逝c面無表情的抱怨。
“想壞事總比想成事容易，懂我意思就好?！?p> “換句話講?！鐣静勘旧砭鸵呀?jīng)在解體邊緣，沒有價值了?！笔┤逝c給結(jié)論換了個說法。
“沒有價值了，這表述也有點偏。”嚴梵道，“聽上去好像也可以理解成，已經(jīng)實現(xiàn)了利用價值?！?p> “咻”
施仁與手機忽然一響，是短信的提示音。
他不緊不慢拿起手機，嘴上還不忘說道：“這么理解我覺得也不壞?！?p> 孔晰的回信。
【后天或者大后天見面。R省T市，具體時間地點再定?！?p> ——R省T市，跑那邊去了啊……要說遠倒也不太遠。
嚴梵還在回應施仁與的話：“不壞是不壞……但把一個團體搞到失去成事的能力，變成累贅，這能實現(xiàn)什么利用價值？”
施仁與仍握著手機，聳肩：“遇到這種不好理解的問題，我的答案一貫是……”
“超能力對吧？”嚴梵苦笑。
“也可能壓根不是實現(xiàn)了利用價值，而是單純內(nèi)斗得一塌糊涂?！笔┤逝c改口。
“不像內(nèi)斗?！眹黎舐冻隹鄲赖纳袂?，“說起來，這些成員對首領的印象倒都還可以，可能這也是本部還沒直接散伙的原因之一。但他們甚至都沒有看過首領使用超能力?！?p> “或許是首領有不錯的人格魅力吧?！?p> “唉……”嚴梵長長嘆氣，終于是放棄了再進行這頭腦風暴，改口道，“你的任務進展如何？那個獵奇連續(xù)殺人案?！?p> “你沒看到新聞吧。那不就代表沒進展?！笔┤逝c道，“兇手銷聲匿跡了，目前線索不足?！?p> “唉……”嚴梵再次嘆氣。
施仁與收好手機，自椅子上起身，隨口問道：“最近比較火的事件是什么？”
“嗯？呃……企業(yè)家打人潛逃？”
“嗯?！?p> ——這回倒還挺大眾。
施仁與留下一句“我走咯”便離開了嚴梵的辦公室。
揣著兜走在走廊上，享受著這甚少又來之甚易的悠閑。
——要不要早點回家做做家務、多陪陪妻子呢？
他如此考慮，但心情上卻像缺點火候。
理由他心里有數(shù)——經(jīng)過剛剛與嚴梵的交談，他已經(jīng)大致明白那位首領的打算了。
一念及此，心情更加郁悶。他尋思應該在度假村決戰(zhàn)時趁機挑幾個全界會成員狠狠揍一頓的。多好的解壓機會，天時地利人和，揍他們更是沒半點心理負擔?？上М敃r動手無比溫和，白白浪費了機會。
現(xiàn)在腦袋里裝的想法可不適合對任何人說。私人的雜草與斗獸場。
施仁與也忍不住像嚴梵那樣嘆了口氣，再掏出手機，給孔晰發(fā)出短信：【后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