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茉已經(jīng)不吃不喝三天了，這三天發(fā)生了很多事。
比如，葉乘敗了，東境迎來了短暫的安寧。再比如，李晟瘋了，每天在宋煜床前，試圖叫醒他。
猶記得那日，消息傳來，宋煜捐軀。
蘇茉是不相信的，她笑著說“別開玩笑了，不會的，表哥說過等回京城后就娶我的。”
直到看到白布覆蓋著的那具尸體，蘇茉晃了晃身子，極力搖頭，不斷喃喃自語“不不，不是的，不是這樣的，不該是這樣的?！?p> 她推開前來攙扶她的人，扭頭往外跑，一路去了梅林。
“二少將軍，蘇小姐她”，小鈴鐺滿臉擔憂，不知是不是該追著蘇茉出去，向李晟投來求助的眼神。
“隨她去吧?！?p> 李晟愣了愣，似是在思考蘇小姐是誰，發(fā)了會兒呆，才回過神。
這次京中的圣旨倒是快了很多，不出幾日就有太監(jiān)宣布皇上旨意：擇日歸京。
東裕軍早潰不成軍，再無力騷然東境百姓，遠遠地往東裕境內(nèi)退了數(shù)米。
城中百姓好不容易遠離了戰(zhàn)火，可是今日卻無人眼中有笑意。
數(shù)十名小廝抬著王爺?shù)墓讟?，入京的士兵都是一襲白衣。
宋煜的棺槨每走過一處，就有一戶人家主動跪下，叩拜行禮。
他們不解，為何堂堂王爺會愿意為了自己區(qū)區(qū)賤民殞命，他們也不解為何一向正義凌然的少將軍會親手殺了宋煜，他們最不解的是：為何高高在上的王爺就這么死了。
以前是別人逼著他們下跪，或因權(quán)勢、或因錢財，但是此次不管是曾今小偷小摸的三教九流，還是平日足不出戶的閨閣小婦，亦或是兩鬢斑白的古稀老者，皆是滿面垂淚，久跪不起。
自萬民敬仰的文帝去世后，再未見過此番場景。
“大哥哥，大哥哥”，突然一位小女孩從街道旁跑出，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沉默。
小陌兒聽娘親說，那只木頭箱子里，住著救自己的大哥哥。
她還不懂死亡，只以為自己喚幾聲，大哥哥就會如那日一般對著自己溫溫柔柔地笑。
“大哥哥，大哥哥，你醒醒，你說過讓陌兒快走的，陌兒做到了，大哥哥你怎么不看看陌兒？”
小姑娘沒有得到回應，靠著棺槨就拍打了起來。
沒反應過來的眾人也愣愣地，竟無一人拉住小女孩。
“你說你叫什么？”蘇茉詫異地出聲。
“我，我叫陌兒?！碧K茉的聲音有點猝不及防，小陌兒微微抬起頭，怯生生地回答。
“是茉莉花的茉嗎？”許是意識到了自己的唐突，蘇茉此刻放緩了聲音。
“咦，怎么大姐姐也這么問？”
小陌兒似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瞪大了眼睛，看著眼前比自己高了許多的漂亮女子。
“還有誰這么問過？”蘇茉心中有了猜測，但又覺得不可能。
“大哥哥也問過我。不過我是“陌路愿相逢”，耳百為陌。”
小女孩說得十分熟稔，好似常掛在嘴邊的糖葫蘆、烤紅薯一般。
“陌路愿相逢，竟然是陌路愿相逢，表哥，這就是你想說的嗎？”
蘇茉嘴角嘗到了咸味，一番苦澀涌上心頭。
倘若她知宋煜閉眼前的那番喃喃自語，又該是何等的肝腸寸斷。
她恨，恨老天為何如此不長眼，本該活得肆意的人卻偏生得了此番下場。
她怨，怨李晟表里不一，生生奪了表哥性命。
可是她又能怎么辦？她連自己的命運都不一定掌握得了，更斗不過天。
就算甩了李晟一個巴掌又怎么樣呢？照樣換不回圍墻上柔聲叫著自己茉兒的表哥。
李晟作為王爺奪命的罪人，被趕到了隊伍尾部，再也不是那個意氣風發(fā)的馬上少年。
走過了南方的連綿細雨，終于聲勢浩大地到了京城外圍。
大抵出于愧疚，一路上，李晟都在小心翼翼地關(guān)注蘇茉的舉動。也不做什么，就是看著。
認識他的人都覺得奇怪，卻也不點破，都不想撞上槍口，更何況，詭異的氛圍下，誰也沒有那個閑心開玩笑。
“恭迎將軍歸來?！笔爻堑拈T衛(wèi)器宇軒昂，嗓音洪亮。
坐在馬上的李石緩緩往下看，這是唯一一次出征回來沒有聽到“恭喜將軍勝利歸來”的字眼。
明明只是兩字只差，卻仿佛是把自己的衣服一件一件剝落，然后攆著自己在大街上游行示眾。
不同于李石對今非昔比的失落，李晟垂頭喪臉，滿臉惱意。
正是年少氣盛的年紀，遭遇如此挫敗，一時過不去這道坎。離京時的自己有多志得意滿，現(xiàn)在的自己就有多悵然若失。
看著久違的青黛色城墻，林林總總的店鋪，蘇茉眼中滿是惘然。
自己出走幾月有余，也不知父兄是否安好。想到自己背著爹爹逃離，卻終究沒能找回完好無缺的表哥，蘇茉心中一陣落寞與無力。
都說因物及人，京城中的每個角落，似乎都印上了和表哥的回憶。那年表哥用盡身上所有銀兩為自己買過的糖葫蘆，那個謎底是茉兒的燈謎，還有那家兩人都愛吃的糕點鋪子……
蘇茉別過了頭，恨不能閉上眼睛更好。一路強忍的淚水又開始蠢蠢欲動，被銀針扎過的心，早已千瘡百孔，只不過是被舊物勾起的心緒又補上一刀罷了。
蘇志和蘇彥本想早早去城門口，但偏偏皇上為了顯示對李老將軍一行人的重視，召開了朝會。
父子倆今天早早便上朝去了，因此耽擱了一會兒才趕到城門。
得知蘇茉出京的那日，父子倆一個暴躁，一個陰沉，皆是驚怒交加，恨不能立刻把不聽話的小姑娘揪出來，好好教訓一頓。
隨著暗探回報未發(fā)現(xiàn)大小姐蹤跡，這種情緒達到了最高點。
后來好不容易有了蘇茉的消息，卻是蘇茉身在軍營。
怕壞了蘇茉的名聲，加上不好明目張膽地朝軍營要人，指不定蘇茉就逃了。兩人壓著性子忍耐，只盼著蘇茉鬧夠了就自己乖乖回來。
哪成想蘇茉沒等到，卻等到了她為宋煜去無回死人坑的噩耗，兩人被一盆涼水從頭到腳潑了個徹底。
也是這時候，蘇志意識到，自己一直小心翼翼看著的女兒，真的長大了。
“婉婉，我們的茉兒呀，性子真不像你，我們都被她騙了?！?p> 蘇志看著大軍中的蘇茉暗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