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雪下得晚了,臘月才過方降初雪,誰曾想隨后風雪愈大,竟沒個停的時候,一下便是好幾日,昨夜北風驟緊,吹得乾寧宮院內(nèi)的枯木嗚嗚咽咽叫了一晚上,直擾得清寒后半夜才睡穩(wěn)當,才睡下沒多久又被白箬喊醒。
幾日前就得了信,方定中得勝歸朝大約就在今日辰時,清寒一早就罷了今晨朝會,又令禮部按著最高規(guī)格在隆慶殿準備宴席,這是清寒登基以來第一場大勝仗,她不但要率群臣出城相迎更要設(shè)宴為其接風洗塵。
清寒揉著脹痛的腦仁,抬手將窗戶掀開一道縫,沁人的涼意直沖顱頂,瞬間就清醒了。
“皇上又胡來了,仔細受了風寒?!卑左栲僚宦?,忙關(guān)上窗戶,先用被子裹緊了清寒,又坐到床邊手法老道地替她按摩太陽穴,邊按邊道:“皇上昨日夜間起了好幾回,必然沒歇好,奴婢也是心疼,只是剛穆凡來回稟,隆慶殿那邊已經(jīng)準備停當,大臣們也都在承天門外候著了,實在得起身了?!?p> 清寒點點頭,經(jīng)白箬這么一按,頭痛當真舒緩幾分,也不敢再耽擱,忙讓伺候梳洗更衣,這廂白箬正在清寒身上鼓搗,她忽的想起一事來,隨口問道:“你那暗香清露可還有?”
白箬聞言愣了愣,不曉得皇上怎突然提及它來,這暗香清露乃她前些日一時興起釀的梅花酒,因皇上嘗著喜歡便賜了這名,連著幾日每餐必喝兩盅,如今只剩下一壺,于是問道:“還有一些,今日席間禮部必備了好酒,皇上還要飲它?”
清寒神秘笑笑,“你且不必多問,今日晚間將暗香清露送到落梅軒溫著,朕自有用處?!?p> 白箬點頭應(yīng)下,她這位皇帝小主子肚子里的鬼點子多著呢,她哪里猜得到,便將這事放心上不忘了也就罷了并不深想。
厚重的袞服加身,云鬢簡素僅以冕旒束起,清寒身上瞬間洗去了少女的稚嫩柔美,只顯露出帝王的莊嚴肅穆,隨即乘了御攆來到承天門,率領(lǐng)著群臣出外城門向北,一路行至至永寧城外五里方停下。
其時剛過辰時,清寒坐在御攆中望向遠方,不一會兒就見白茫茫飛雪中漸漸出現(xiàn)一桿墨色軍旗,緊接著整齊劃一的腳步聲和幾聲烈馬嘶鳴響起,緊接著就見兩列騎兵踏碎風雪現(xiàn)于眼前,方定中終于到了。
清寒面上一喜,下攆相迎,她的目光不由自主朝隊伍前列騎白馬之人看去,那人正是譚子蹊,這一看她的心猛地狂跳了一下,溢滿胸腔的喜悅讓她恨不得長嘯一聲才罷,細算去清寒與譚先生也不過月余未見,只是這般狂涌而出的思念卻扯得她整個人生疼。
“樂施、鞠銘柘、韓子胥怎不在列?”
正當清寒沉浸在滿滿的喜悅中,左手邊一道聲音冷不防響起,她轉(zhuǎn)頭看去,見司徒淮安瞇著眼睛細細打量著前方正迎面行來的隊伍。
清寒聽得這話瞬間就回了神,她面色如常開口仿佛在說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方定中前番奏稟湎江大捷,在戰(zhàn)報中特意提及樂、鞠二人,贊他們作戰(zhàn)勇猛實為不可多得的將才,舉薦二人鎮(zhèn)守允、崤二州,此次平叛大勝,方定中功不可沒,他既開了這個口,朕焉有不許之理,又念及鎮(zhèn)州之將不可久離駐地,干脆讓二人直往駐地去了。至于韓子胥,他率部投降乃有功于社稷,太傅于戰(zhàn)報中亦附言此人頗有才干,可堪大用,正好前些日子蘇墨上折子說到賑災(zāi)人手不夠,朕就把韓子胥派去幫襯蘇墨了?!?p> 司徒淮安眉頭緊皺,面上極不認同,“按章程,官員去地方任職需帶朝廷親授的任職文書和官印,此三人既未入永寧自然沒有這兩樣?xùn)|西,如此貿(mào)貿(mào)然就去了任上只怕不合規(guī)矩,名不正則言不順差事又如何辦得好?!?p> 清寒聞言不由暗諷,司徒淮安這話說得義正言辭,實際上令他不滿的哪里是不合規(guī)矩這一點,只怕是見不得清寒生出自己的羽翼罷了,她心里清楚一旦這三人隨軍入朝,再想如愿任命職務(wù)就難了。于此事上她與譚先生可謂唱了一出雙簧,為的就是先斬后奏,在姜淮二黨反應(yīng)過勞前就做實這三人的任命,屆時時木已成舟再有人置喙也為時已晚。
“皇上九五之尊,怎就不能按著心意任命幾個官員?淮相這話出口不覺荒謬嗎?”蕭宇此刻正站在清寒身后一步之距,自然將司徒淮安的話聽得清楚,不由冷哼一句。
蕭宇這話正是說到了清寒心上,雖則朝廷任免官員有固定的一套章程,但歷朝歷代也都由皇帝親自指派官員的先例,司徒淮安這是揣著明白裝糊涂,清寒也不欲與其再爭下去,今日這場合實在不適合談這事,于是暗暗給蕭宇使了個眼色,不讓他再多言。
“朕豈不知淮相所慮,只是這三人確實各擔重責,若按著規(guī)矩先招他們?nèi)氤傩际诼氈慌抡`了事情,朕只得親書任命圣旨派人交予他們,此事沒事先知會總執(zhí)衙,是朕考慮不周,只是事急從權(quán),想必淮相可以理解?!?p> 這話說得入理入情,司徒淮安也找不出反駁的詞,悶了半晌才憋出一句,“皇上坐擁四海乾坤獨斷,行事哪里需要臣去理解,這話屬實折煞微臣了?!?p> 蕭凌輕瞥司徒淮安一眼,見其面色不虞,哪能不尋機去刺一刺他,“淮相這時和皇上爭論這些細枝末節(jié),真是挑了個好時候,唯怕那些外將瞧不著朝廷熱鬧似的?!?p> 幾人打嘴仗的功夫,方定中率領(lǐng)隊伍已然行至前方不遠處,只見方定中和譚子蹊雙雙下馬急行了幾步,接著一同跪地迎駕,清寒見狀也沒心思再多說幾句去安撫司徒淮安了,連忙走上前去。
這一行路途遙遠,此二人風餐露宿皆是面帶憔悴,清寒定定站在他們面前,見此情形心下也是一陣動容,“方將軍、太傅請起?!?p> 清寒側(cè)身從一旁內(nèi)侍舉著的托盤中拿起一件大紅色披風,接著向著方定中又近一步,雙手托著披風交到方定中手中,“這一路風刀霜劍,方將軍受苦了,這披風乃先帝所賜,很是暖和,朕如今賜予你,只盼日后能為方將軍遮風御寒?!?p> 方定中顫著手接過披風,一時生出無限感慨來,想當初他甫聽聞先帝要傳位于一個女娃娃時,心中滿是質(zhì)疑和不解,先帝何其英明神武,怎不知女子無論見識學(xué)識還是胸懷手段都難與男人相較,當真是病重糊涂了才出此昏招。
誰料這女娃娃登基后,先誅殺叛賊姜庚年又力排眾議任用廉吏賑災(zāi),這兩件事都非易事,皇上卻在數(shù)月之內(nèi)就辦成了,如此手段已然不讓須眉,今日一見,這般風華這般氣度更令他心折,也是了,能驅(qū)使譚子蹊那般驚才絕艷人才的女帝又豈是尋常之輩,可笑當初他還在權(quán)臣與幼主之間觀望,欲坐山觀虎斗,當真失了智。
方定中撫摸著手中披風,驟然間雙膝跪地,“皇上厚愛,末將銘感五內(nèi)?!贝藭r他的心中只余慶幸,慶幸當初沒有貿(mào)貿(mào)然站隊司徒淮安,更慶幸天佑藍滄降下如此神女護佑社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