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蓮和黑藤兩種奇物生長在這里,必然是有所依托,陳讓思慮:他如今成了這群人的領(lǐng)頭,要是離去再暗中回來,若是被人發(fā)現(xiàn),豈不尷尬?而且此舉偷偷戚戚,非君子所為,他雖然不敢自詡君子,但也一直有感于陰符珠,向著君子如龍的目標而行。
他看了正在議論那截藕的眾人一眼,說:“這里能長出這種奇物,地下可能不一般?!闭f著刨起土來。
水照琰循眼光一亮,也開始掘地,眾人一起動手,沒多久就挖出一條大溝,將池中黑水放了個干凈。
漆黑的淤泥掏干之后,底下是發(fā)青的軟泥,有個專攻土木建筑的下族青年邊挖邊說:“這種青泥用來燒煙磚是最好了,永不朽壞。”
“燒煙磚太糟蹋了,用來燒瓷器,成品硬而不脆,自成紋理,溫潤如玉···”
“那可以燒成瓷一樣的磚,用來替代玉磚,這樣一般門第也能用得起,一定會盛行于世···”
另外一個專攻藥材種植的下族少女說:“這樣的靈土用來培植藥材,才是物盡其用···”
有陳讓這個表現(xiàn)非凡的‘下族人’,其他門第的下族成員也一改菲薄的姿態(tài),各展所長,話也多了起來。那個每論必杠的熟悉聲音說:“你們說這么多有個毛用,活得到幾時,出不出得去還是兩說呢?!?p> 水照琰循沒好氣地說:“要是出不去,就是被你杠死的。”
掘開青泥之后,陰符珠躁動得更厲害了,沒多久就看到巴掌大一片青鱗嵌在青泥中,微光隱漾,隔開了泥土和外面盤根錯節(jié)的黑藤根須。
有人驚叫:“這是!”
陳讓再也壓制不住陰符珠,只一閃,那青鱗就不見了。一群人怔在那里。
當眾做賊的滋味實在怪異。他原本準備了一些說辭要光明正大坦坦蕩蕩地將這地下寶物收歸己有,然而這時眾人都沒有發(fā)現(xiàn),他也就不想多生枝節(jié),悶聲發(fā)大財也就是了,心道:再有什么好處,我不拿了就是···
有人回過神來,激動地說:“這是靈物,它自己藏起來了!”
“對對對,靈物自晦···”于是一群人更加賣力地掘泥挖土,干勁十足。
陳讓嘴角亂抽,卻也不好說什么,隨著眾人將整個山谷掀了個底朝天,結(jié)果青泥之中除了黑藤根須之外,什么都沒有。
一伙人怏怏然停手,垂頭喪氣地愣了一地,陳讓干咳一聲說:“山上殿宇眾多,說不定有更多好東西,不要在這里折騰了?!?p> 眾人收拾心情,上山去了。
殘破的建筑群中滿是打斗的痕跡,到處散落著兵器法寶碎片,也有零碎的水晶般的骸骨,但是一觸即成齏粉。在這陰冥之地,年載太久了,沒有什么可以不朽。
山頂一片坑坑洼洼,最高處是一處大殿,高柱斗拱,青瓦黑墻,保存得相當完整。上空一片幽暗,恰似一個漩渦,看不到之前的洞頂景觀。
青銅大門緊閉,門匾三個大字:‘森羅殿’,兩側(cè)有聯(lián):‘萬象泡影歸塵土,幽冥太歲生新天。’
眾人往大門走去,但幾個呼吸之后就發(fā)現(xiàn),那大殿一直離他們那么遠,水照琰循悶聲說:“又是陣法?!?p> 碧雨贊嘆:“一個常用的幻陣架構(gòu)得無懈可擊,沒有絲毫陣法波動,太不可思議了?!?p> 又有鉆研陣法的人說:“要破這個幻陣有一個辦法,就是蠻干。”
“不錯,但是這樣一來就會驚動大殿里的人,陣還沒破,里面的人就早做準備了?!?p> “幸好殿里不可能有人?!?p> 眾人站成一圈,正要向四面八方轟擊,殿門卻打開了,一個灰黑的身影在半開的門扇中間懸浮著,一聲不響地‘看’著他們。
緊接著十個灰黑身影魚貫而出,排班似的分列兩邊,一領(lǐng)猩紅斗篷飄了出來。
隔得很近,卻又像極遠,靜默相持了一會,眾人開始耐不住,不少人臉色蒼白,冷汗直流,陳讓也感覺自己像是被那紅斗篷看得通透了,尾椎長強穴一股寒意沿著脊柱沖上靈臺,直達心底,禁不住后背發(fā)緊,只好開口破勢,說:“殿下想必就是鬼王了?”
猩紅斗篷抖了一抖,沒有發(fā)出任何聲音,陳讓腦中卻接受到一個意念,“魂主面前,不敢以殿自居?!?p> 就像當初跟角英交流的感覺相似。他沒有這種意念外傳的本事,驚羨了一瞬,說:“我們誤入此地,請教殿下脫身之法,別無他意?!?p> “魂主怎么來,就怎么去?!?p> “我們是被幾個無相境打開通道送進來的···”
猩紅斗篷劇烈一顫,接連幾道意念使得他腦殼都有些刺痛:“覬覦冥封鬼府了嗎?是不是中容小兒?莫非魂主效命于他?好手段!”
冥封鬼府?這鬼王認識中容,···難道中容、破離這些人知道這個地方?那還忽悠這么多人進來干什么呢?這紅袍鬼說的什么好手段?
他正思量,腦海中又有意念傳來:“看來魂主一無所知···”
他立感大駭:這還了得,我想什么他都知道了!莫非是只通天靈犀鬼?一念至此,連忙放空心神。
“魂主不必訝異,通靈達念是鬼道魔法之一,是對精神波動的一種控觸之法,大道彌綸,魔法也是道法的一種。”
陳讓不想多生枝節(jié),也不是來求道解惑的,拱手說:“還望鬼王殿下賜教脫身之法?!?p> 猩紅斗篷抬頭仰望,上空黑幽幽一片,泛著絲絲縷縷暗紅,一道意念傳來:“請進殿?!?p> 他剛想到這幻陣破不開,意念又傳來了:“離九坎一,乾六坤二,震三巽四,兌七艮八,立地成行,一數(shù)一步,陽進陰退。”
陳讓心知這是后天八卦之數(shù),于是以立足處為中心,按后天八卦方位踏步,與之前石林迷陣同源異用。
離卦外剛而內(nèi)柔,就像火焰,外焰才是溫度最高的,作為源頭的焰心反而沒那么暴烈,三爻當位,二陽一陰,是陰卦,在離位退了九步。
坎卦外柔而內(nèi)剛,就像深水大江,江面波瀾不驚,暗流卻摧石折木,三爻不當位,二陰一陽,是陽卦,在坎位上進了一步···
八卦陰陽之分,無論是三爻卦,還是六爻卦,并非哪種爻多就是哪種卦,而是哪種爻少就是哪種卦,就像地雷復(fù)卦,一陽爻五陰爻,是陽卦,很簡單的道理,五個女人跟著一個男人,誰為主?
水照琰循等人不明所以,只聽到陳讓說了一句話,就沒了動靜,此時看到他在那里走走退退,滿目疑惑加忐忑希冀。
幾個呼吸之后,陳讓眼前一清,人已經(jīng)到了殿門口,猩紅斗篷向殿內(nèi)抬起一角,他回頭看了眾人一眼,抬步進了大殿。
殿內(nèi)陰氣更盛,他將陰丹運轉(zhuǎn)到極致,也無法融入這種陰邪,渾身發(fā)木。只好反轉(zhuǎn)陽丹,整個人氣質(zhì)一變,陽光大放,不適感一掃而空。
猩紅斗篷顫了一顫,繼續(xù)前行,走了幾步就看到陰暗中一頭三尾黃獸閉眼耷拉在地上,身上纏繞著云氣狀的黑鎖鏈,奄奄一息,像極了落黃激活血脈之力之后的樣子,他剛心有所想,立即有意念傳來:“此人突兀出現(xiàn)在殿內(nèi),被我制在這里了。”
落黃這運氣也是沒誰了,他正要求情,猩紅斗篷一晃收起了黑鏈,“既然是魂主之友,倒是得罪了?!?p> 三尾黃狗身形一縮,果真是落黃,陳讓謝過,食指商陽穴抵在落黃后背靈臺穴上,柔和陽氣緩緩注入心間。
靈臺方寸之間就是心,人身樞機之處。落黃心脈中的陰冥之氣漸散,陽氣沿督脈上通下達,循周天,入六脈,不時醒轉(zhuǎn)。
抬頭看到陳讓,他扯著嘴皮子強行笑了一笑,有氣無力地說:“我就知道你會來救我的?!?p> 兩人也沒多說話,猩紅斗篷蕩了蕩:“魂主請跟我來?!?p> 陳讓攙著落黃隨行進了后殿,殿內(nèi)更加晦暗,隱約看見地上刻畫著無數(shù)符文,中間是丈許見方的四方空格。
猩紅斗篷停住,“這就是離開的陣法?!?p> “傳送到什么地方?”
“外界的任何地方都有可能?!?p> “如何催動?”
“我應(yīng)該可以催動?!?p> 陳讓看了眼落黃,鬼王又傳來意念:“我估計一次只能傳送三四個人,法陣經(jīng)年不用,魂主若是不放心,可以先讓外面那些人來試試?!?p> 讓別人來試這水,從良心上來講是有些違逆的,于是折中了一下,出去引導(dǎo)了水照琰循等人進來,不欺不瞞說清楚了,末了說:“···誰愿意試試?”
眾人面面相覷,都不敢為先,加上這里陰氣極重,一個個畏畏縮縮直哆嗦,反而齊齊地看向他,他暗嘆口氣,拉著落黃走進陣中,水照琰循見狀也跟了過來。
猩紅斗篷鼓蕩,地上的符文泛起熒光,繼而大亮,席卷而上映照在空中緩緩旋轉(zhuǎn),忽明忽暗,驟隱驟現(xiàn)。
碧雨見狀一咬牙沖了進去,眾人目不轉(zhuǎn)睛盯著忐忑等待,只見空中的光斑符文開始上下左右移動,旋轉(zhuǎn)交錯,越來越快,亮得刺眼時突然一黯,陳讓隨即感覺被嵌在精鐵中,身軀動彈不了分毫。
幾道灰黑身影從旁邊人群中飛掠而過,這些人上下牙直嗑,雙手抱胸,蜷縮著蹲在地上。
他竭力運轉(zhuǎn)真氣,卻凝滯得慢了千百倍。轉(zhuǎn)著眼珠斜瞟向半空飄蕩的猩紅斗篷,暗罵自己糊涂,真是信了鬼話,悔之晚矣。奇怪的是惕龍絲毫沒感應(yīng)到敵意,這鬼王也不簡單。
早有意念傳來:“喈喈,不用掙扎了,這陣法順轉(zhuǎn)是傳送,逆轉(zhuǎn)是鎮(zhèn)壓,本殿有的是耐心鎮(zhèn)你到死。真把自己當魂主了?你身懷重寶又這么白癡,遲早便宜別個,還不如便宜本殿?!?p> 地上瑟縮的人一個個開始掙扎,臉紅脖子粗,似乎熱得受不了,撕扯衣服,大口喘氣。
猩紅斗篷和灰影在人群中蕩來蕩去,“喈喈,持續(xù)的陰寒,體內(nèi)剩余的陽氣就會爆發(fā),反而會覺得熱,陽氣耗盡,亡陽而死。啊,這種臨死前蒸騰的陽氣真是美妙啊···”
鬼王一副吃定了他的樣子,斗篷急顫,嘚瑟得不行。他只能眼睜睜看著那些人漸漸散瞳,衣衫凌亂赤裸上身死于陰寒之中,氣色灰敗,有如冰雕。
懊悔無用,垂死也要掙扎才對得住自己。他陰陽二丹急轉(zhuǎn),直拗得眉心印堂刺疼,小腹氣海燥熱,激起膻中酸麻。陰陽返虛,太極歸無,法陣也被他撐得開始蕩漾。
猩紅斗篷一陣抖動,他又絲毫動彈不得了,感覺全身氣血都被壓迫向心臟倒流,心臟漲疼得要爆炸似的。鬼王意念傳來:“不愧是魂主,有點本事,不過還是差了?!?p> 這時殿外傳來轟隆一聲,大殿墻壁內(nèi)飛出無數(shù)灰影,往殿外撲去。接著轟響不斷,幾道熾烈的光芒從前殿罅隙間透射過來,門口烏光殘霧跟著亂閃,顯然是打起來了。
除了中容氏和革之氏也沒別人了,陳讓暗暗心驚,那么多黑蜥血蝠和幽鬼什么的圍攻都沒奈何得了他們,中容氏果然強大。
不多久,五個人影沖進了后殿,看到飄在空中的猩紅斗篷和陳讓四人,又見一地死狀怪異的凍尸,也不免愣了一愣。
這五人三個是中容氏的,兩個是革之氏的,衣袍襤褸,有一個還少了一只胳膊,為首的中容氏青年男子最先回過神來,高喝一聲,右手舉起從掌心浮出一面圓鏡來,黃光大放,呈錐形,錐尖落點照在猩紅斗篷上。
猩紅斗篷一顫,沒入殿內(nèi)墻壁中,原地蓬起一團黑煙,陳讓頓感壓力一輕,催動全身真氣和肉身之力一掙,法陣幽光晃了幾晃,卻還是不能掙脫。
中容氏青年看著殿壁上猩紅斗篷消失的地方皺了皺眉,那塊墻面被圓鏡照了一下,變得灰黑,裂了開來。
“拆了這殿!”
隨著為首青年一聲喝,其余四人紛紛動手想要拆墻倒柱,卻發(fā)現(xiàn)根本撬不動。
鬼王不敢跟中容氏的至陽之火硬碰,不知道是藏在殿壁內(nèi)還是潛走了,五人找不到下手對象,折騰了一會,地上硬邦邦的尸體被踢來撞去,磕碰喀啦碎了不少,慘不忍睹。轉(zhuǎn)而走到陳讓幾人所困的陣法之外,觀摩起來。
陳讓此時是又忐忑又希冀,口不能言手不能動,轉(zhuǎn)著眼珠子看著中容氏幾人圍著他們走了幾圈,這種生死不由自己的感覺太不妙了。
空中閃過一道猩紅光芒,奇快無比地沒入一個革之氏青年體內(nèi),那青年頓時眼瞳一紅,激發(fā)血脈之力化成一條怪蛇,長尾一卷向為首的中容氏青年絞去。
那青年反應(yīng)更快,側(cè)身一飄,就地連滾,同時掌心一翻,圓鏡再現(xiàn),一道錐光照在那蛇身人頭上。
革之氏青年慘叫一聲,長軀幾扭,翻倒在地,頭顱幾乎炭化,撞在地上一塊塊崩裂下來,很是駭人。那道紅光脫體而出,斜刺里又射向離得最近的一個中容氏子弟。
為首的中容氏青年毫不猶豫,錐光又照了過去,這次離法陣很近,陳讓看得清楚,那錐光以及周圍的空氣都蒸騰扭曲,顯然溫度極高,尤其是光錐錐尖的位置,白灼得無法直視。
但那中容氏青年卻張開了雙臂,任由那光錐照在胸口,臉上表情變幻,時而很享受似的,時而痛苦不堪的樣子。
為首的中容氏青年叫道:“贊,堅持??!”
不過幾個呼吸的時間,那道紅光又從中容氏青年身上飛出,往墻壁上掠去,圓鏡錐光一掃,追之不及,卻打在地面的法陣符文上。
轟隆一聲,法陣崩塌,挨在邊上的另一個中容氏子弟和革之氏子弟毫無防備,又首當其沖,被能量洪流沖刷,竟然瞬間血肉全無,化成骷髏架子吧嗒一聲撞在殿壁上,散了。
另兩個中容氏子弟反應(yīng)得快,懸浮在半空中抵擋著。陳讓四人卻松了一身壓力,抵抗的氣血力道驟然失去了對象,收勢不住,牽引得各個關(guān)節(jié)穴竅劇痛,七竅流血,腦袋嗡鳴,看著眼前駭人的一幕說不出話來。
也不知道是什么緣故,這陰冥的能量洪流要是突然向他們崩塌的話,他們四個焉有命在?
一聲充滿恨意的怒嘯從腦海中響起,幾人愣怔在那里,想來都‘聽’到了。一瞬之后,陳讓發(fā)現(xiàn)其他人都看向了他,也不知道別人聽到了什么,中容氏兩人的眼中有驚詫,有覬覦,有殺機。
為首的中容氏青年緩緩抬起了手掌,圓鏡從掌心浮現(xiàn),對準了他。
落黃強打精神叫道:“有話好說??!”
水照琰循也說:“不要被那惡鬼蠱惑了!”
那青年冷哼一聲,盯著陳讓說:“這種寶物,你沒那命受!”突然喝道:“去死吧!”
掌中圓鏡驟然旋轉(zhuǎn),一道光錐幾乎跟他手臂抬起的方向垂直,煌煌有如實質(zhì),射向側(cè)邊殿柱,打得冒出一團黑煙。
陳讓可以感覺到那青年的殺意是針對自己的,已經(jīng)催動了賁復(fù)劍準備跟他硬撼一擊,誰知他是打向那鬼王藏身的柱子,連他都沒感應(yīng)到,也不知道那青年是怎么察覺的,心里暗閃一個念頭:不愧是界王族裔,還真不是等閑。
他這時收手不住,只好向上一揚,一道火光熊熊的霹靂傾指而出,轟在殿頂,打出一個丈余的破洞,去勢不減,射進了上空的幽黑漩渦里。
中容氏青年顯然也防備著,出手的同時早已側(cè)閃,圓鏡擎在手中,看到陳讓此舉,眼光也是一亮,抬頭望去,只見漩渦膨脹開來,火雷侵襲處光影迷蒙,就像在水底看外面的天光。
“那就是出口!”
那青年毫不猶豫,拉起同伴飛身而上,射進那團光亮處。
一眨眼間光亮不見,兩個中容氏子弟也消失了,又是幽暗深邃,陳讓看了一眼落黃,贊嘆道:“好果決?!?p> 也不再躊躇,說聲走,又是一道火雷射出,抓著落黃胳膊尾隨著雷光沖天而起,水照琰循攬著碧雨緊隨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