貞觀十六年(642)高句麗權臣泉蓋蘇文殺了榮留王和百官,血洗大殿,與大唐戰(zhàn)爭便從未間斷,或者應該說大唐不間斷征伐高句麗。
隨著泉蓋蘇文進入暮年,時局動蕩的高句麗暗中形成了幾股勢力:
榮留王的遺留支持者擁護被大唐冊封為王的、榮留王的侄子高藏;泉蓋蘇文權利繼承者、長子泉男生;擁有卓越戰(zhàn)功、善于帶兵打仗的二兒子泉男建,泉男建還偷偷地聯(lián)合了弟弟泉男產(chǎn)。
楚岳作為劉仁軌特使與泉男建在開城秘密會面。
開城是高句麗南方最大的城鎮(zhèn),會面地點約在一家客棧的二層。
冬日上午少有的好天氣,楚岳扮成商人的模樣來到一家布料店,與老板對上暗語之后被安排到一個房間,迅速換上老板準備好的另外一套裝束,坐上一輛輕便馬車到達約定好的客棧。
客棧二層房間的窗戶只有盤口大小,一束陽光透過窗戶照到屋子中間的長案上,隱蔽了屋子里其它的一切。
楚岳能感覺到對面站著的那位就是泉男建,他通過陽光里的浮塵撲捉到了他犀利的目光。
“副莫大人,這里真是個合適的地方。”
“呵呵,今天正是合適的時間。”
“劉仁軌大人特使楚岳見過副莫大人,這是文牒和印章。”
“不用確認,眼神和儀態(tài)已經(jīng)確定楚將軍的身份。楚將軍請坐。”泉男建走到長案前坐下。
之前坐在長案前的人則拿過楚岳的文牒和印章仔細驗證。
楚岳坐下才看清楚泉男建的樣貌。不太濃重的絡腮胡子和堅毅的唇線看出他的英勇、干練,筆挺的鼻梁和高句麗普遍的大鼻頭不同,略顯水腫的上眼瞼遮蓋了窄窄的雙眼皮,形成一條清晰的折線,濃重有型的劍眉,使整個面部威武、自信。
第一眼楚岳就對他有了好感。
感覺是相互的,泉男建和悅地開口說道:“早就聽說楚將軍的大名。今日一見果然英俊脫俗?!?p> “初次見副莫大人,令末將想到一位先人?”
“哦?”
“太宗皇帝。太宗皇帝年輕時的畫像與副莫大人此刻的眼神如出一轍?!?p> “自信?”
“對,可以掌控一切的自信!”
當年太宗皇帝發(fā)動了宣武門之變才開創(chuàng)了‘貞觀之治’幾十年,泉男建知道楚岳所指的是他與哥哥泉男生的爭斗。
兩個睿智的人,談話禮貌、克制、滴水不漏,誰都謹慎地避開敏感話題,完全不像幾代世仇的敵對國。
事情辦得圓滿順利。雙方共簽署三份文書:一份有關唐承諾扶植泉男建為高麗王,一份物資交易,一份有關事成之后雙方利益協(xié)定。
一切就緒,楚岳壓低帽檐匆匆回到住處,開門時警惕的瞭望一下四周。
住處西邊,隔著兩三間房子有一家米酒店,店前面一個人的白色睫毛令他心里一驚‘可能是正午陽光太強?!呄胫叴蜷_門,里面兩個隨從跑過來迎接他。
“把這個交給杜將軍,讓他馬上回百濟?!背腊烟字さ奈臅唤o里面,眼睛始終沒有離開那個白色睫毛的人:“高巖,你和李子留下,看好陸離在這里等我,把門關好?!?p> 那人似乎要離開,楚岳馬上朝著米酒店走去。
天氣冷,“白睫毛”捂得很嚴實,但是他轉(zhuǎn)頭時顯現(xiàn)的寬而尖利的臉頰骨使楚岳確信無疑,他就是新羅王金發(fā)敏的侄子金俊光!
唐軍聯(lián)合新羅堅守百濟的幾年里,楚岳跟隨劉仁軌無數(shù)次見到過金發(fā)敏,對他們家族,尤其是長相非常熟悉。
楚岳到緊挨著的一家店買了一份剛出鍋的米糕。金俊光離開了,楚岳一路尾隨著他,同時也小心地觀察身后有沒有人尾隨自己。
金俊光謹慎地進到一所宅院,下午就再也沒出來。
楚岳坐在斜對面的木樓上吃飯、喝酒。
酒樓的老板娘熱情過火:“哪來這么俊朗的后生!”然后抬頭揚聲喊道:“姑娘們,快來伺候?!彼焉碜釉贉惤酪恍ξ貑枺骸白瘃{鮮來小店光顧,請問是哪家貴公子?”
楚岳并不知道開城的酒館酒和“肉”一起賣,這時他恨不能一拳把那個老鴇打暈。
“就讓那兩個妹妹過來陪我吃酒吧?!背乐钢負碇M來的幾個姑娘。
“哎呀,公子好眼光,挑了我們這里最漂亮的兩支花?!?p> 老鴇話音未落,兩個臉上畫著紅圓點兒的姑娘就貼了上去。
“公子,呵呵,咱們這里的規(guī)矩,白銀十兩,先結賬?!币粋€姑娘扭捏地說。
楚岳拿出兩錠官銀:“多出的十兩給我上一壇最好的米酒?!?p> “一壇?喝,喝的完嗎?”
“我想喝個痛快,你管得著嗎?”楚岳瞪眼道。
“嘰嘰呱呱”的老鴇這才閉上嘴,接連作揖退了出去。
楚岳有了理由在那里消磨整個下午,他按奈住想要跳進那所宅院的沖動,耐下性子等著金俊光的動靜。
夜幕籠罩下來,金俊光的頭終于探出門外。楚岳推開被他灌醉的兩個妓女,尾隨他到了一個巷口。
冷風吹過來帶著哨音,突然從另外一個方向來了兩個人,一句話也不說跟著金俊光走進小巷。
小巷里空無一物,楚岳不能再跟。他耳朵貼著墻分辨他們?nèi)诉M到哪個門,然后繞到另外一條巷子里跳上最矮的一個屋頂。
他剛趴下貼住屋檐,幾十個黑衣人便圍了過來,楚岳以為自己暴露了,看看滿屋頂?shù)耐咂龊昧藨?zhàn)斗的準備。
不過黑衣人沒有注意到他,像無聲的螞蟻,迅速聚攏到金俊光進的那個院子。
楚岳慢慢起身,悄悄跟上。他抓著樹枝,掛在窗戶外面,怎么也聽不清楚里面在說什么。
兩個黑衣人打開門進去的一瞬間,楚岳趁機閃了進去。冬天厚重的衣服發(fā)出了些許聲響,里面的人立刻警覺地問:“誰?”
“大莫,是小人樸金萬,四周都勘察過了,沒有發(fā)現(xiàn)異常。”
“所有人都繼續(xù)隱蔽,守在外面?!?p> 透過外間摒擋的縫隙,里面光亮處一個皮膚細膩、長相酷似女子卻身高七尺的古怪男人揮手讓黑衣人退下,俊美臉龐襯托下,他的喉結非常突兀。
金俊光和他的兩個隨從都被綁了起來,正好就在摒擋的對面。
“你昨天和泉男建見面,生意做得那么成功,今天才來見我。以為我是什么啊?專撿別人剩貨的豬嗎?”古怪男人的聲音非常凌厲。
‘泉男建昨日也見了金俊光,這個狡猾的家伙跟新羅也有交易!’楚岳咬牙切齒。
“不,不,大莫大人您今天才到,所以……所以就……”
‘大莫?大莫是泉男生,這個古怪男人居然就是泉男生!’楚岳心里一震,
“你們這些陰險狡詐、唯利是圖、毫無底線的新羅狗。以為我不知道,來,挖掉他的雙眼。”
“大莫饒命,饒命啊,我給大莫帶來了大莫最想要的東西,大莫饒命??!”金俊光驚恐的求饒著。
“大莫別著急,我們還沒有找到證據(jù)和文書,這么早把他殺了,就截不到那批軍需啦。”旁邊的樸金萬說道。
“好吧,如果說實話,我就看在金發(fā)敏的面子上,饒你一命?!?p> “哪有什么軍需啊,不過是和貴族們做些平常生意……”
“來?!?p> 金俊光身后暗影處閃出一個人。
泉男生擺了擺手,后面的人拿著一個圓頭的重錘敲向金俊光的后背。
一記重錘敲下去,“噗”一聲,金俊光口內(nèi)的血噴出好遠,泉男生“呵呵”樂出聲來。
楚岳感到手上濕熱,借縫隙的燈光低頭一看,紅色的小血滴落到了他的手背上,“哦!”楚岳嫌惡地發(fā)出聲響,把手放在衣服上使勁兒擦。
“誰?”泉男生喊到。
“嗆”一聲,楚岳跳出去抽出泉男生的腰劍,金俊光和兩個隨從的脖子頃刻斷掉。
黑衣人聽到動靜沖了進來,護住泉男生。
楚岳無心戀戰(zhàn),放倒幾個黑衣人,迅速跳到樹上,拽著一根預先綁在樹枝的繩索蕩到屋頂,飛起屋頂?shù)耐咂业箛^來的黑衣人,消逝在黑夜里。
等確認沒有人追他,楚岳火速潛回到金俊光的住處。
里面三個守衛(wèi)大聲討論著斜對面酒樓里的姑娘。燈光昏暗,楚岳在院子里轉(zhuǎn)了一圈,看好地形,走到門口,飛起一腳把門踹開。
守衛(wèi)驚詫之余本能拿起手邊的武器,楚岳用泉男生的腰劍毫不費力干掉三個守衛(wèi),拿走了金俊光所有的文書和衣服。
抓不到楚岳,泉男生暴跳如雷:“那個該死的家伙居然殺了金俊光滅口,讓我今后還怎么跟新羅狗做生意!”
樸金萬附議:“金發(fā)敏肯定不會善罷甘休,而且我們會徹底暴露在泉男建面前,要想截取他的物資、拿住證據(jù)就難上加難了?!?p> “你們這幫蠢貨里面一定有奸細,不然泉男建的人怎么能進到屋子里?一個一個審,問不出來就大刑伺候,一定要給我查個水落石出!”
一個人進來報告說:“大莫,海棠花酒樓的老鴇認識那個劫匪掛在樹上的腰帶,說此人昨日下午在她們那里喝酒嫖妓……”
“胡說,喝酒嫖妓,晚上還能逃出皂衣衛(wèi)的圍堵,再去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