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中三年大體上還是平安無事,這個平安就是字面上的意思,雖有些小亂可在不復(fù)盛世的大唐這已是不錯的好年景了。
對于尋常百姓來說,當(dāng)今天子穩(wěn)重,雖然好似沒有什么特別的功業(yè),可也不像之前的武宗皇帝那般沒日的征戰(zhàn)。這天下大事百姓也說不明白,不過少些戰(zhàn)事總是好的。
從四月起,關(guān)于大唐將收復(fù)三州之事已經(jīng)傳的沸沸揚揚了,百姓心里有些忐忑,擔(dān)心戰(zhàn)事再起會生了亂,可也是不免有些自豪。瞧,大唐還在,還是那個光耀四夷的帝國。
進了六月,夏季初至,長安愈發(fā)嬌艷了起來,一些個小娘胸脯白的耀眼肆意的招展著,不知多少個登徒子紅著眼睛瞟著這風(fēng)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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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天氣不錯,萬里無云,暖洋洋的讓人心醉。
與之相反的是今天宮里有些壓抑,當(dāng)然了這深宮之中不壓抑的事本也是不多。
天子杖死了一個內(nèi)官,新任的雞坊使才任職月余便丟了性命。
鄆王李溫則如斗敗的公雞一樣跪了好半天了,并且很快就要挨揍,天子今天不知是不是無聊竟然在宮里閑逛了起來,然后便抓到了趾高氣昂去尋斗雞的李溫。那個諂媚的雞坊使連辯解的話都是未及說便被暴怒的天子命人活活杖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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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令孜很是不安,他覺得自己熬不到成為馬元贄了。他每日都是刻意奉承李溫,今天也是陪了李溫同來,現(xiàn)在只能奢望這跪了一地的內(nèi)官中天子能看不見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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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忱心情很糟,剛用了丹藥有些燥熱,王居方便勸了他出來走動一番,當(dāng)然了,主要是王居方這個倒霉的藥人也是用了藥的,同是煩躁的很。
可誰曾想恰巧見了這不爭氣的皇長子又來戲耍。李忱對丹藥有多少信心自己都不清楚,只能是試著一用,可古往今來好像沒哪個天子能吃丹長生的,反倒是丟了性命的不少。但又有什么辦法,長子不爭氣,余下幾子皆還年幼,他又是個勤政的,日日操勞身體已經(jīng)是覺得有些不堪重負,萬一哪一天有所不測難不成還要從十六王宅選人嗎?
“給我打,這畜生打死勿論”。李忱神色復(fù)雜的看了一會跪著發(fā)抖的兒子,平靜的說到,虎毒不食子,這話在皇家不成立,特別是在大唐。
“阿爺饒我,我定不敢了~~~”。李溫寧愿挨上幾巴掌,或者是看見自己的父親暴怒也好,但現(xiàn)在李忱冷靜的如同一個外人,這讓他覺得或許真的會被打死。也顧不得跪著疼痛,忙手腳并用的爬了幾步一把抱住了李忱的腿,嚎哭著哀求,可不同以往,他能感覺到自己的父親腿如鐵石一般,沒有溫度,更沒有猶豫的輕顫,這下李溫的心更涼了,哭的聲音越發(fā)大了,雙手更是緊緊的抱著父親的大腿,手指仿佛都陷進了肉里,只望能換得憐憫。
一個不受寵的皇子在內(nèi)官眼中也算不得什么,李忱的命令剛下,也是無人勸阻,王居方倒有想開口賣個好,可他用藥后也是煩悶不已,恨不得親手去抽打一番,也就懶得理會,反正從這段時日來看這位鄆王連個冷灶都算不上。
“稟圣人,大王是受了奴婢蠱惑的,奴婢不敢欺瞞圣人,請圣人許奴婢刨心以證其實,而大王著實無罪”。幾個內(nèi)官正費力的把李溫拖了開,正欲按倒便打之時田令孜卻從人群中爬了出來,一邊狠狠的磕著頭一邊說到。
田令孜當(dāng)然不傻,天子連親子都要杖責(zé),那他這個貼身的宦官能躲得掉嗎?于其等死還不如賭上一賭,或可能用忠心來換上一命,便是事情不成,那么或許后世還能因自己今日之舉留下個忠名,倒也不枉這人世一遭了。
“哈哈,宇文周之宣帝曾吊比干碑書:”自獨夫肆虐,天下崩離。觀竅剖心,固守誠節(jié)。忠逾白日,羲概秋天。羲皇已來,一人而已“。嘖嘖,怎么,你個奴婢莫不是意指朕為獨夫?李忱一愣,馬上便失聲大笑,人雖是在笑,這心里的怒火卻再也忍不住了,猛地一腳踹開了李溫,又上前幾步踢翻了田令孜,稍彎了下身子冷冽的說到。
王居方的躁意盡去,他覺得今天這事恐怕要鬧大了,而仔細想來自己實在是失策,為什么不勸上一番,但現(xiàn)今天子如嗜人之虎,他也不敢開口,只希望這事千萬不要牽連太過,否則他也得不了好。
田令孜只顧磕頭,他知道自己完了,心中更是懊惱不已,說什么不好,非要用刨心來比,再如何求饒也是無用,只能祈禱給自己個痛快,莫要受太多的苦。
”圣人,圣人~~“。遠遠傳來的楊欽義的呼喊讓此處的緊張為之一頓。李忱也被這急切不安的聲音驚醒,楊欽義一貫還是穩(wěn)重,這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情會讓他如此失態(tài)。
”圣人,您看“。楊欽義一路小跑的奔了過來,先是推開幾個不開眼擋路的,然后不管不顧的拉了李忱的衣袖,氣喘吁吁的用手指向了晴空,顫抖的說道。
”五色云~~~“①。李忱面色大變,心中的怒火也是盡消,只剩下忐忑不安。
這個時代但凡是有什么異象最倒霉的必定是天子,李忱都能想到五色云一出這天下不知又要出多少流言,惹多少是非了。
”召司天臺②,速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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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忱走了,走的干凈利索,沒有一絲停留。這跪了一地的大小宦官和李溫也終于松了一口氣,雖然不確定會不會日后算賬,但起碼現(xiàn)在是躲了過去,只愿那司天臺的人不要說什么惡言。
”你,你很好,是個忠心的“。李溫扶起來田令孜,看著這才陪伴了自己沒多久的小宦官額上血流如注,有些感慨,他這個皇長子太過卑微了,方才他能感覺到父親是真的要打死自己,一點舔犢之情都沒有。心里也徹底涼了,還奢求什么皇位?能平安活著就不錯了,可又不由的起了怨憤。自己是親骨肉的,雖不算聰明可向來也無大過,更何況難道自己就真的想這般渾渾噩噩嗎?
早年這個父親還未登基之時恐受人忌,可是不止一次的讓李溫胡鬧一些的。結(jié)果這成了天子卻又嫌棄起來,這世事何其不公。
”大王,奴婢是為奴仆,自當(dāng)以命報效,這只是奴婢的本分“。田令孜輕輕的掙脫了李溫攙扶的手,又重重的跪倒在地堅定的說道,他清楚只要天子不算后事,那么自己今日是賭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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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權(quán)賭贏了,方昇已經(jīng)不足為患,整個挾馬都燒了起來,狹小的空間太難躲避,那油罐灑落之處便是火海。
一個接著一個,一排連著一排的燃燒著,肉香四溢,如果沒有慘叫嘶嚎之聲這倒是讓陳權(quán)想到了后世的燒烤攤。
拔山都的軍士早就逃了,這火太烈,弩車已是被瘋狂的人群掀翻。街道之中滿是兩頭奔竄的火人火馬。
一個忍不住痛的漢子哀求著同伴了結(jié)自己,可此時哪有人會理會他,于是那漢子大叫一聲猛竄了出去”砰“的一聲撞上了街邊的高墻。
逃出去的人滿地打滾的,脫衣服的,咆哮著要水的,哭泣的,這人間慘事就這般在彭城上演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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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府,去榮慶樓“。略等了一會混亂稍散,陳權(quán)清楚收尾的時候到了,只是不知還能不能趕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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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真要殺嗎“?徐家的一個青年人有些不忍,這些個無賴雖是惹人生厭,可好歹也是活生生的人命,更何況已經(jīng)是放下了兵器蹲在一起,沒什么威脅的,何必要多此一舉做了殺孽。
”這些個無賴旁的不會,倒是禍害人的手段一個不缺,今日已是如此,如若放了他們,怎知其不會行那奸人之事?我等家世雖盛,可也不能日日盯防,既然事已做下,那便做絕了便是“。
”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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泗水上的石橋據(jù)說是始皇帝時便有了,之后也多次修繕堅固無比,所以方戡壓根就沒想過斷橋,只是希望能堵住一時,最起碼要給自己留個逃跑的機會。
姜元佑遠遠的就看到方戡正聲嘶力竭的呼喊著軍士守橋,實在忍不住的輕罵了一句:”蠢物“。
他本以為方戡會等著他來,然后合軍沖出定國山,有一說一,姜元佑也知道自己辦了錯事,可方戡現(xiàn)今的選擇是錯上加錯。定國山矮小,雖是不利騎兵行軍,可總也比現(xiàn)今被堵在泗水旁好上千萬倍。特別是身后那些個陰魂不散的陌刀還緊緊的跟著。這泗水旁如若被兩面夾擊,還可能活?
”逃“。姜元佑招呼了身邊的幾個親信交待了一番,隨行的士卒有些猶豫,可當(dāng)回頭看著越來越近的陌刀,便毫不猶豫的跟著姜元佑調(diào)轉(zhuǎn)馬頭朝著東南方向逃去,那里有座漢高祖廟,不大,只半畝左右,也有荒廢之勢,不過此時確是個藏身已觀后事的好地方。
至于方家,便是此番勝了也會實力大衰,這三百人倒也不怕會被算后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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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戡看到戲馬臺的人馬趕了過來,正想著一會匯合之后要好好教訓(xùn)一番解解心中郁氣,可等再看過去時竟發(fā)現(xiàn)這些人竟然朝著旁處去了。而后面露出的陌刀他也終是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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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牟,你欲背信棄義不成“?胡慶方被按倒在地掙扎著,咆哮著,一個領(lǐng)軍之人怎么看不出圍上來的這些人想做什么??稍趺磿?,難道田牟就不怕惹了徐州背離嗎?
”胡將軍,世事無常,我亦是無奈的很,得罪了,此番罪孽我只身擔(dān)之“。田牟走上前來輕聲說道,眼中滿是歉意。
”武雋,你也是徐州人,你怎敢見我徐州兒郎遭難“?
該死的,陳權(quán)怎還不來?武雋心中一陣發(fā)苦,再不來此番的算計便全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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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一些,再快一些,陳權(quán)管不得什么行軍之陣了,拼命的奔跑著,快了,已看見了路口,但愿來得及。
?、佟杜f唐書》宣宗本紀:三年~~~,六月癸未,五色云見于京師。
?、谒咎炫_,也就是欽天監(jiān),唐時曾用過太史局之名,后改名司天臺。
此而非
補足昨天的那一章,這段快要收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