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四章 彭城高會日置酒（—）

　　陳權(quán)第三次踏上了去往彭城之路。雖然不像第一次那般昏迷著入了城，也不似第二次要做喬裝混入城中，這一次看似堂堂正正的升遷之旅并不會讓他覺得安心多少，甚至于他一夜都未睡好，翻來覆去的仔細思考著定策，定要在保全自己的同時達成所愿。

　　這很難，徐州七都白圖都覆亡，門槍都遠遁，銀刀都將殘，如是只想著求活，陳權(quán)此次領(lǐng)了三千人馬赴彭城，仔細謀劃一番或許還可應(yīng)付了這剩下的這四個半都?？勺詮钠鹆诵乃枷胍剂诵熘菽酥琳麄€武寧，那指望這三千新兵成事怕是不大現(xiàn)實的。

　　還有仇師約這個新任的監(jiān)軍到底會起到什么作用是未可知，起碼目前來看，陳權(quán)只能祈禱這仇監(jiān)軍少搗亂即可。

　　彭城是為州治，徐州的世家豪族多也于此著重經(jīng)營，這世家里的種種門道也讓陳權(quán)這個冒牌的潁川陳氏有些不知所措。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韋康被他拉了過來同行。起因則是一個賭注，代價是賣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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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色土不交？？哈哈，度之啊，你這就是在胡言了。你可知哪怕是過往武寧不穩(wěn)之時五色土亦是未曾有絕，以王智興和張愔的跋扈都未敢斷貢的，你又何出妄言？更何況百姓之苦只一五色土嗎”？

　　“大唐立國之初行均田之制。而賦役之法有三：一曰租，二曰調(diào)，三曰庸。是為有田則有租，有家則有調(diào)，有身則有庸。加之不納鹽稅，茶稅，輕徭薄賦之下大唐百姓何等之富足。可隨著均田日漸壞頹，開元時便有不濟之勢，天寶十四年大唐戶數(shù)八百九十萬，不課者三百六十余萬，幾占天下戶口之半”。

　　“安史亂后更是不堪。百姓無地，無產(chǎn)，稅賦亦是日重矣。便以平日所食之鹽來說，這鹽是民生之必需。在大唐立國之初除了河?xùn)|的十八鹽池，六十四鹽井為戶部度支所理，其余自有煮鹽買賣并不課稅，天寶年時斗鹽不過十錢，可自安史亂起，國力衰敗，便收繳天下山海井灶之鹽官賣，設(shè)監(jiān)院監(jiān)管鹽務(wù)，始有“榷鹽”。起始官賣斗鹽一百一十錢，雖是十倍于往，可儉省些也能食得。不過等這安史賊亂平了，可藩鎮(zhèn)又是四起，連年征戰(zhàn)朝中賦稅自是不足，代宗起便再改鹽法，于鹽區(qū)立“亭戶”專有制鹽之事，再由商人轉(zhuǎn)賣，從中納取稅錢，此后天下賦稅鹽利已是過半，可這經(jīng)了商戶轉(zhuǎn)手，鹽價日漲，德宗時便至斗鹽三百七十錢了。再有藩鎮(zhèn)之事，地方鹽務(wù)多為之所劫，朝廷取稅只能頻加稅錢，百姓食不得鹽便只能以私鹽為生，而朝廷為行保稅不得不以嚴(yán)刑峻法約治?？稍跄苡杏媚?？百姓終是要食用的“。

　　”再有這茶，德宗年始收茶稅，起初是分三等，稅率十中取一，穆宗時便增為二取一，此后茶稅有增無減，地方州府亦是層層盤剝，私販日多，朝廷只好又是嚴(yán)法禁之，凡私販三次三百斤者皆處死“。

　　”還有這酒，鐵，關(guān)市，特別是關(guān)市，德宗時重稅之，尋常貨物千錢稅二十，竹木茶漆等則十取一，可現(xiàn)今這關(guān)稅飛漲不說，更是早已不止貨物了，便是尋常旅人亦有所繳。若是遇到稅吏暴虐，那這一個關(guān)稅便能破了一家的。此外還有這日重的“青苗錢”，“率貸錢”，“除陌錢”，“戶錢”等等，所以你可還覺得這徐州，乃至天下百姓只苦于這一五色土嗎“？

　　韋康的話一股腦的灌了過來，陳權(quán)到大唐三年，溈山之時他從杜牧的書信的捎帶的書籍上了解著這個時代，可終究就像后世不知是誰寫的詩一樣”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②。他所知的只是些模糊的具象。等出山之后又是時刻面臨著生與死的考驗，更是無暇于這世間的細節(jié)。此時韋康的話讓陳權(quán)有些迷茫，他的野心真的是該有的嗎？真的只是分上幾畝地，斷了五色土便能讓這眼前矮著身子的百姓活得好一些？

　　“可，不是已經(jīng)行了兩稅制了嗎？這兩稅之法據(jù)言還算公平，怎還會如此呢“？陳權(quán)糾結(jié)的問道。

　　”兩稅卻有公平之處，可也是不得不為之罷了。起初兩稅額度按代宗大歷十四年為準(zhǔn)分?jǐn)偺煜轮菘h，鄉(xiāng)有寬敝，田有豐瘠，這稅額卻是不變的，富田產(chǎn)多，自是該納多些，可因是富田稅重，加之天災(zāi)人禍流民日多，又怎能足額繳納？雖是后改了三年一審重新定戶，可度之該知這人事之間可做手腳幾何的“。

　　”加之兩稅制廢授田改永業(yè)田，此后這土地兼并再也遏制不住了。正如德宗時宰相陸敬輿①所言：“今富者萬畝，貧者無容足之居，依托強家為其私屬，終歲服勞，常患不充。有田之家，坐食租稅。京畿田畝稅五升，而私家收租畝一石。官取一、私取十，穡者安得足食”。且兩稅之收是為三分，一為上貢，二為留使，三為留州。這本是為壯屬州以虛藩鎮(zhèn)之舉，可由此又出了稅外加征之事。唉，兩稅現(xiàn)今也是弊端大顯，可確是無可奈何了“。韋康長嘆一聲說道。

　　”令平，河北三鎮(zhèn)如何？也是這般嗎“？想到自己的野心，陳權(quán)忙問道。

　　”呵呵，三鎮(zhèn)？他們不服王命，更是怕朝廷征討，為養(yǎng)兵之事這閑來的稅賦更是不計其數(shù)，稅外加征便是這些個跋扈的藩鎮(zhèn)所為。如是遇上個愛民寬宥的節(jié)度使，那倒還好，起碼一些雜項皆可免了，如若不然，嘖嘖，我是不知百姓的日子是怎生熬的“。韋康面帶譏笑之色說道。

　　”唉，令平，你這番話險些讓我的一些念頭都淡了?？蓮?fù)又想來，便如此前李相曾言，這天下事總該要去做的，如是眼見這天下如此竟是不為所動，此乃吾輩之恥。我現(xiàn)今反倒是愈發(fā)定了心思。令平，此番彭城你可愿隨我同往？我倒想試試這世事可有變改之機“。沉默了好一會，陳權(quán)拉住了韋康的衣袖，盯著韋康說道。

　　”哦~~~，什么變改？？度之該知一虛名長史可用不得韋氏子弟的“。韋康有些想笑，這陳權(quán)莫不是看書看的傻了？真的以為現(xiàn)今一個前途莫名的長史能讓自己效命？心里不免起了輕視之意。

　　”不瞞令平，我欲奪武寧，效法三藩，我要試試能不能在武寧尋個出路來“。韋康臉上的不耐和輕視之意陳權(quán)只做不見，亦是未作隱瞞，第二次把心思說了出來，不過他的另一只手已經(jīng)撫在腰間，一旦韋康拒絕，陳權(quán)打算便做個小人，在這田間了結(jié)了這個朋友。

　　”哈哈，度之啊，你這幾千人怎能奪得了武寧？怕是自保都是不易的“。韋康扯過了袖子，彎起了腰大笑著，可低頭之時卻不由的看了一眼陳權(quán)的手，心里一顫。

　　”賭上一番罷了，令平難道就不想看看我這妄人如何做下大事的嗎？“陳權(quán)的手又是高上了一分。

　　”好，度之豪爽，我亦不推脫，賭便賭了，不過我卻有些條件。一來我之家小不可同往。二來我只做旁觀，莫要以為我拜入度之門下任你驅(qū)使。三來，如若度之果能成事，須與韋氏結(jié)親。我知你與李相家之事，自不為難與你，我這個韋氏旁支亦不敢與趙郡李氏嫡脈相爭。可也必要有個身份的，如是度之可允了“？韋康的心臟撲通撲通的跳著，強作鎮(zhèn)定的說著話，卻有些喘不上氣來，眼睛有些不自然的瞟著，生怕下一刻自己便會人頭落地。他可知道這陳權(quán)實在算不上善人的。

　　”恩，可，令平既然應(yīng)了，可莫要戲耍與我才好呢“。陳權(quán)略一思索，便應(yīng)了下來，這在大唐還要按照后世婚姻法行事怕是腦袋壞掉了，特別是因仇氏之事他剛剛明悟了多子多孫的妙處。只是心里卻多了一分愧疚，終究是要做上個負心之人了，哪怕他現(xiàn)今還只是單相思，可也心生了慚念。

　　”呼，度之可否告之如何行事“？韋康見陳權(quán)放下了手，長吁一聲復(fù)又問道。

　　”呵呵，我打算挑動田牟于彭城生亂，先助其平定徐州，再逐其人，取而代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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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使，彭城將到了，可要先行通傳令官紳其出城迎接？徐州軍馬桀驁，我恐其會作威不候“。這一路上田牟都未說話，心事重重的樣子讓黃訥不敢打擾，這算著路程快到了才湊過來問道。此行人馬不少，可騎兵不到五百，余下的步卒行的不快，特別是銀槍都的軍馬太過稚嫩了，反倒是拖了行程。

　　”不必了，他們?nèi)缡怯行那坝匀粫?，如若不愿，何必強求呢？況且此番我等勢孤，唉，那陳度之倒是帶的人馬不少，可你瞧，怎生能用的？我這一路上都在憂心此事，怕是早前的算計要改動一二了的“。田牟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落在隊伍身后的陳權(quán)等人，搖頭嘆息道。

　　”大使，卻是該是妥切一些呢，您欲盡誅各都亂軍，先不提力所不及，屬下是恐亂事難平啊“。黃訥憂心忡忡的說著，之前田牟便定下了此行要誅殺徐州人馬的決定，雖是做了些謀劃，可這事實在兇險，一個不慎非但身死，這江淮怕是要糜爛了的。

　　”是啊，先前謀劃確是不妥了，此前巡視銀槍都那八百人雖不算悍卒，可亦不會如此不堪的，看來那陳度之當(dāng)日是把精銳皆擺了出來的，嘖嘖，現(xiàn)今這就是些農(nóng)夫罷了。算了，此行便只謀各都將校罷了，也算是少造些殺孽“。田牟苦笑著說道，心下卻有些不甘，他這個孤臣得罪的人越多越是遭人嫉恨也便愈發(fā)安全。況且只殺幾個領(lǐng)軍之人怕是鎮(zhèn)不住徐州的。

　　——

　　”胡將軍，咱們可要出城迎接“？今日一早便有斥候來報，滕縣的人馬動了，正跟著田牟往彭城來。這些個斥候還是此前那場廝殺后部下的，一直未撤下來，大家心里都清楚，前事未完的。此時城里的軍馬都匯集了起來等著決策，李見在方昇的眼色中不得不站出來詢問。

　　”恩，出城門去接田牟，還有那陳長史“。胡慶方整理了下鎧甲，領(lǐng)軍向著當(dāng)日血流成河的城門處駛?cè)ァ?p>　　——

　　仇師約悠閑的在馬上晃蕩著，他看見自己送的刀已經(jīng)佩在了陳權(quán)腰間，心里一陣好笑。這齊悅倒是動作夠快的了，也是個沒膽的，不過無妨，瞧那齊悅這一路上殷勤的模樣，傻子都能看的出他有些不大自在的。這心結(jié)哪里有那么好解的，哈哈，這熱鬧想來是能看的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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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平和韋康一直談笑著，韋杜兩家皆居京兆府，自是不會陌生，韋康他也曾見過，只是個幾要出了族的遠支，杜平過往雖是奴仆，可跟著譽滿天下的杜牧還真不見得矮了韋康一頭，不過卻也是奇怪，韋康這人雖是遠支，可據(jù)聞歷來有些傲氣的，怎會跟著陳權(quán)一同前來了？杜平不認(rèn)為以陳權(quán)現(xiàn)今的地位能使喚的了韋康。

　　唉，也不知此生還能不能有機會見到孫兒了，此番的風(fēng)險杜平心知肚明，可一個做了一世奴仆的人，自然清楚主家厭棄什么，只要陳權(quán)還沒死，他就不能讓杜方見疑于陳權(quán)。這是他唯一能做的事情。

　　”阿叔，令平，憲義，彭城可有好酒？等入了城咱們?nèi)ワ嬌弦环疫@第三次入彭城了，怎也不能酒都飲不上一回的“。陳權(quán)停下來馬，大聲的招呼著。

　　”哈哈，彭城的榮慶樓才是正主，咱便去那里做戲好了“。韋康也笑著回喝道。

　　”榮慶樓嗎？呵呵，我是與這樓有緣的，好，那便去榮慶樓討個榮華“。

　?、訇戀?，字敬輿，唐德宗時名相。

　?、谌∽躁懹蔚摹抖棺x書示子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