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寶一愣。他此前并沒有想過這個角度。誠然,公輸右固然知道天策的存在,可是也必然會懷疑這是皇帝主動透露給他的。
他看向沐雪非的眼神和緩了一絲。
“你們會在商船遇襲,此前我們早有預(yù)料,并為此調(diào)動了附近的靖安兵,盡量不作干擾?!?p> 難怪大船燒了這么久,整個碼頭愣是一個來救火的人都沒有。
“可是,就算公輸右知道我們的存在,我們的動作隱秘,他們怎會知道我們的行動?”百寶所問的,正是白晨暴怒的原因。知道這次行動的只有他們四人,江白雖然沒義氣,但應(yīng)該不會在這種關(guān)頭出賣他們,所以有可能透露消息的只有沐雪非。
皇帝和沐雪非合謀,要害他們于死地。
盡管百寶覺得此舉充滿怪異,但種種跡象表明了它的可能性。因此,他才來找沐雪非,必須要把這一切弄清楚。
“消息確實是我泄露的?!?p> 沐雪非平靜地承認(rèn)了,讓百寶整個混亂的思路忽地嗡的一聲震響,看向她的眼神充滿震驚。
但沐雪非又點了下頭,淡淡道:“是我泄露信息給公輸,但并非是要置你們于死地。我方才說了,公輸右懷疑天策,所以你們的任何行動也會跟著懷疑。陛下與他共事多年,深知他的謹(jǐn)慎,故而公輸右在商船上的布置,與其說是對你們的伏擊,不如說是一場試探?!?p> “試探?”百寶忽地想起那些圍在船周邊的公輸?shù)茏?,雖是合圍的姿態(tài),卻只是遠(yuǎn)遠(yuǎn)地看著。原來以為是防止旁人進(jìn)入,其實是進(jìn)退的據(jù)守,一旦情況不對,他們就會一擁而上,或者掩護(hù)二位長老撤退。
可惜百寶和公輸子布對戰(zhàn)時火水蒸騰,將整艘船籠罩在濃郁的霧氣里,加之夜色難以辨認(rèn),合圍眾人根本難以分清里面的情況,直到看到公輸子布招搖火把,才圍著上來。
“你們打算登船,公輸右自然會想到你們是為了玄骨而去。故讓公輸何澹前去船上,取走了玄骨。公輸何澹以流星步法獨步天下,身法了得,他下船的時候,根本無人察覺。你們登船的時候,他已經(jīng)不在船上了?!便逖┓堑穆曇艄训?,最后眉頭細(xì)皺,玉手虛握在唇,低低地咳了幾下。
“你沒事吧?”百寶看到沐雪非低咳,才發(fā)現(xiàn)她隱藏在燈光下的一半臉色有些發(fā)白,似乎是身體不好。
郡主擺了擺手,那雙淡漠的眼睛絲毫不改,臉色也沒再透露出痛苦神色,輕聲道:“只是有些受寒,無礙?!?p> 百寶沒細(xì)想以沐雪非的體質(zhì)也會受寒,因為沐雪非的樣子雖然有些虛弱,但神思敏捷,顯然不是大傷的樣子。
“在公輸家族中,公輸何澹主管茶莊,這艘船雖掛著公輸錢莊的名號,做的卻是他茶莊的生意。別人不知道玄骨是什么,他肯定知道。公輸右謹(jǐn)慎,如果玄骨真的十分重要,他必不會把公輸何澹留在船上,而轉(zhuǎn)讓其他的長老等待你們。”沐雪非繼續(xù)開口,同時岔開了話題。
百寶沒想到公輸右居然擔(dān)心他會直接把公輸何澹抓了,甚至沒敢把人留在船上。當(dāng)然從公輸右的角度看,十六年前的百寶能掀起如此大的風(fēng)浪,區(qū)區(qū)一個公輸何澹真不算什么。雖然百寶現(xiàn)在傷了,但勾玉多次警惕他暫不可與之交惡,顯然也是不知其根底。
“你說得對,公輸何澹確實不在船上?!卑賹汓c頭。“可既然你知道人不在船上,為何還要我們上船?”
“如果公輸右確定我們要找公輸何澹,他必然會要求后者藏起來,對一個以身法獨步天下的人,一旦讓他藏起來,很難再找到他的藏身之處。所以我們需要一些能引起他注意的動靜,來讓他露出痕跡。”
“可你方才說他們只是試探?”
“我料想公輸右只是試探,但公輸五老可不一定這么想。”
“什么意思?”百寶有些迷糊。
“在公輸家族中,公輸五老的資歷遠(yuǎn)勝過公輸右,公輸右的家主身份不過是因為他是上任家主的兒子罷了。多年來,公輸家族的生意也一直把持在這些長老們的手上,尤其二十多年前的平陵之戰(zhàn),公輸右不顧五老的反對與陛下達(dá)成合作,更是人所周知。秋行日之后,公輸右依舊選擇隱忍,我料想五老不會有那么好脾氣。尤其是對你們?nèi)套?,那更是奇恥大辱,所以無論如何,他們都絕不會把這當(dāng)成試探。當(dāng)然,你們更不能?!?p> 敢情,沒人把這當(dāng)成是一場試探,只是在公輸右在布置上做了試探的姿態(tài),可五老卻不愿執(zhí)行。當(dāng)然百寶無法證實,因為和公輸子布作戰(zhàn)的時候,因為法寶被自己奪取,公輸子布已經(jīng)崩潰了,很輕易就被他殺死,很難說是否真有拼死的打算。而公輸都馬本來就是一個戰(zhàn)斗狂人,想必也不是輕易后退的人。
不過無論他們是否是有試探之心,還是決心要殺了他們,似乎都跟公輸何澹沒有關(guān)系。公輸何澹已經(jīng)藏起來,船上打得如何與他何干呢?
沐雪非大概也知道百寶心有疑惑,本來她話就沒說完,只是體內(nèi)傷勢讓她的氣息不穩(wěn),而她又不想表露出來,故而停頓了一下。
“我沒猜錯的話,公輸右是派了兩位長老來對付你們,對吧?”
百寶遲疑了一下,還是點頭。最先出現(xiàn)的,確實只有公輸二位長老。
“因為公輸右只是做了試探的布置,能來的人肯定不多,而且對于五老而言,對付你們?nèi)羰浅鰟佣辔婚L老,不僅是公然忤逆家主,更是失了臉面的事。所以他們?nèi)羰怯行膮f(xié)助,首先想到的必定是手下的人?!?p> “這倒是,大霧之后,那些人全都涌上來了。”百寶又是點頭。
沐雪非卻是一笑,笑容中帶著幾分清冷,“五老不會信任尋常的弟子,他們只會相信自己一手煉就的杰作,影衛(wèi)?!?p> 百寶眼珠忽地一睜,眼前恍惚看到了那十二個影子在他眼前一晃。他打了個激靈,這下不光殺了公輸長老,還屠戮了對方的影衛(wèi),只怕公輸右是真的抓狂了。當(dāng)然,讓百寶感到不安的是,沐雪非早就知道影衛(wèi)也會去,那她究竟是為何相信他能脫身呢?還是說,其實能不能脫身無所謂,重點是把人引過去了。
“公輸右謹(jǐn)慎,必然會先讓影衛(wèi)布置在公輸何澹身邊。但五老心同,當(dāng)船上的變故傳來,公輸何澹毫無猶豫地遣出自己身邊的影衛(wèi)。影衛(wèi)本來就是五老的杰作,這個時候背棄家主的命令也不是什么難事?!便逖┓钦f著說著,嘴角漸漸帶出淺笑。
她伸出右手,慢慢探向前面的窗戶輕輕放開。此時的她側(cè)著身子對著百寶,燭光照亮了她一半的身影,與緊身裙衣周邊的黑暗形成鮮明對比。
而在她打開的玉手上,一只湖藍(lán)色,些許透明的蝴蝶張開翅膀,飛了出去,在房間里飛舞起來。
百寶知道,這不是真的蝴蝶,而是一種法術(shù)變化出來的,用于追蹤用的追蹤蝶。
“公輸?shù)茏臃懦龅娘w鴿,被幻蝶跟上后,公輸何澹的痕跡才終于出現(xiàn)?!便逖┓堑卣f。
百寶心如死灰。一切都解釋通了,沐雪非就是在利用他們在船上的動靜,引來船邊的公輸?shù)茏油ㄖ靶l(wèi),而影衛(wèi)又跟隨在公輸何澹身邊,順帶著將其暴露。在公輸右的安排下,這種暴露是不存在的,但五老的傲慢釀成了這一切。
終于還是這樣,他們還是被利用了,進(jìn)入一個險象環(huán)生的險地,沒人在乎他們是否可以可以逃出來,甚至逃不逃得出來都無所謂……
百寶慢慢地握緊拳頭,低頭不語。
沐雪非也不笑了,恢復(fù)了平靜坐著的姿態(tài)。屋內(nèi)的氣氛一下變得壓抑。
這個局面是她預(yù)見的,盡管百寶和白晨最終逃出來讓她很開心,但她卻無法表現(xiàn)出來,因為任何的表現(xiàn)都會是幸災(zāi)樂禍。從她從陛下那里接過命令后,就不可回頭了。她是臣子,更是軍人,這個命令她必須執(zhí)行。
她理解百寶的失望和憤怒,但卻找不到開脫的理由。無論發(fā)生什么,所有的責(zé)難只能由她一人承擔(dān),無人可以替過。
但事到如今,她還是得說些什么。她嘆了口氣,掙開貝齒,懸著猶豫了好久,才終于輕聲說:“看到你們沒事,真好?!?p> 百寶抬起眼睛看她,一句話也沒說。
片刻后,百寶離開了屋子。
在聽到一個失望的答案后,他片刻也不想留,只想趕緊離開,刻意地避開這一切。
就在將要走出王府門前,飛霜抱著手站在門邊,悠然地說了句:“唉,別太覺得委屈,我們郡主也一個人殺了公輸何澹,跟你們的處境差別不大?!?p> 百寶驟然停步,一雙銳目緊盯著飛霜:“你說什么?”
“我說我們郡主也獨自對付了一位公輸長老。沒辦法,皇命所在,責(zé)無旁貸。”
百寶的眼神逐漸透出驚恐。太蠢了,他忘記這個任務(wù)的目的本來就是公輸何澹,既然他們都去吸引影衛(wèi)了,那么對付公輸何澹的任務(wù)自然就交到沐雪非手里了啊。
難怪她的臉色那么不對勁……
百寶調(diào)轉(zhuǎn)腳步,撒腿回跑……
他幾步?jīng)_回書房門前,一把推開進(jìn)去,絲毫沒有敲門的打算。
屋內(nèi)的沐雪非根本沒想到百寶會突然返回,此刻她正撲在書案前,剛剛運氣清出最后一口濁血。血灑在書案面前的宣紙上,她抬起頭來,嘴邊也滿是血跡,看起來觸目驚心。
百寶嚇得趕緊跑過來將她扶正,全然不顧素日里的尊卑。
郡主也沒有為他的動作感到不妥,只是疑惑地看著他:“你怎么回來了?”
直到開口,百寶才發(fā)現(xiàn)她原來這么虛弱,連聲音都弱了許多。剛才的對話,分明就是她在強撐著而已。
“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很危險?!”百寶居然對著她責(zé)怪起來,語氣之強橫,完全不是往日的樣子。
沐雪非看著他,一臉恍惚,但也說不出話來。
百寶握緊她的手腕,輸出一股魔氣通遍她的體內(nèi),最后慢慢回到自己身上。
他微松了口氣,道:“還好傷得不重?!?p> “已經(jīng)吃過藥了……”沐雪非無聲笑笑。
她早已服下清靈丹,出自陽生宗的靈藥很好地抑制了她的傷情,在吐出最后一口濁血后,已經(jīng)好了很多。
“我以為你是派人去圍捕的,沒想到是你親自動手?!卑賹氁е?,眉目帶著怒氣。按照飛霜說的,這其實是皇帝的命令,沐雪非和他們一樣都不過是執(zhí)行人而已,自己卻把所有的責(zé)難都怪在她身上。
這個傻丫頭,居然真的把忠君當(dāng)成了使命。
“人一多,動靜就大。而且,我本來就能解決問題,只是不太走運,才負(fù)了傷。”沐雪非低聲嘟囔,最后撅了噘嘴,顯然也是對自己的這次行動不太滿意。
百寶才不想她是否真的有絕對把握殺了公輸何澹,他只對下達(dá)了這個命令的皇帝敖談極為惱怒。這個老家伙整他也就整了,他也不在乎什么,沒想到現(xiàn)在居然讓沐雪非為他賣命,這就不能忍了!
“那玄骨呢?你得到玄骨了?”百寶心想若玄骨真是毒藥,即便公輸右放棄了利用這道毒藥,自己也得讓敖談嘗嘗味道。
沐雪非搖了搖頭,目光漸漸望向門外,幽幽地說:“取它的人,已經(jīng)在路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