籬釀似乎很忙,到葉輕飄的家已經(jīng)有好幾日,但總是已經(jīng)深夜了籬釀才拖著一身疲憊回來。每每這時,葉輕飄又不能半夜三更還拉著寸言去跟她談成親一事。
對于回桑榆去找葉蘆栩這件事情,籬釀的原話是:“我兒,安危相易。你只要見過他就行了,而他醒來后也定會有人告知有你?!?p> 葉輕飄細(xì)細(xì)琢磨著籬釀的話,她知道重點(diǎn)在前半句,可究竟是什么樣的事情導(dǎo)致她要放棄尋找葉蘆栩一事?要知道她動這個念頭可是下了十幾年的決心,她以為她會不達(dá)目的不罷休。
葉輕飄拉著寸言去問六四。
“還記得出行前我給你卜的卦嗎?”六四看上去淡定得很。她說完這句話,臉貼近手中的衣物用牙齒咬斷線頭,站起身來抖了兩下然后把衣服給一個坐在草墩上乖巧得令人生憐的孩子穿上。
“去吧,墩兒。去跟哥哥們玩?!绷呐闹『㈤_襠褲后面露出來的白屁股。
“六四!”葉輕飄蹲過去把下巴擱在六四的膝蓋上,磨蹭著。
六四剛放下針線又提筆蘸墨在草紙上勾畫著,這一幕讓寸言有些心酸,看著整整齊齊碼在幾邊各種材質(zhì)的書籍,以及六四筆下已經(jīng)邊邊角角都利用殆盡糙得還看得見原材料的草紙,寸言心中五味雜陳。
閑散不羈最是讓人身心消乏,可貧困得無能為力卻又讓人惶恐不安。他終于懂得為什么葉輕飄都那么大了,而籬釀卻從未出門去尋找過葉蘆栩。恐怕她的日子沒有一天是敢輕松自在的吧!
“我當(dāng)然記得,你說那日庭前百花忽敗,其實不宜遠(yuǎn)行;柳絮翻飛,卜繩難結(jié),此行離別之殤始料未及!”
六四把筆放下,認(rèn)真地看著葉輕飄,等待著她的下文。
“可是,你看,我已經(jīng)回來啦。不僅沒有離別,還有世間最美好的相聚!”葉輕飄說著背過手去拉住寸言。
“飄,這世上該來的終歸是要來,那個時間上的劫無論如何我們都要面對,你愿不愿意它都會經(jīng)過?;h釀她深知這點(diǎn)!”
“可是我和寸言……”葉輕飄有些委屈,畢竟這是自己的終身大事。
“不管你做什么決定,我和籬釀都相信那是你深思熟慮好的!”六四輕輕捏住葉輕飄的下巴,眉眼一挑,葉輕飄立即樂起來。
“那你的意思是我和寸言……我們可以……”葉輕飄激動得跳起來,一把從身后把寸言盲抓過來。
六四點(diǎn)點(diǎn)頭,像慈愛的老父親給小女兒最真誠的忠告:“籬釀讓我告訴你,一生當(dāng)中可以任性的時刻不多,值得為之任性的人更是要看你有沒有這個好運(yùn)。有的人一生都在權(quán)衡利弊,以為活得很明白,可終了卻不知道自己都干了些什么。她希望你沒有活得不甘心!”
六四的話,葉輕飄還在不懂,不過她簡單地理解為籬釀答應(yīng)她和寸言的婚事了。
畢竟,在羌泥,成親并沒有什么繁重的禮俗,他們需要在夕良地找到兩棵不一樣的相思樹,然后把兩棵嫁接成一棵,并且在那里一直等待嫁接成的相思樹開始長出新的嫩芽,那么算是禮成。兩人正式成為夫妻。但如果在那里守候一個月,相思樹死了或是一直沒有冒出新芽,那么不好意思,你們沒有成功成親,還得下一年再來。
相思樹最容易嫁接成活的季節(jié)在羌泥只剩下一月不到了,所以葉輕飄才會著急地天天晚上等待籬釀回來?,F(xiàn)在既然六四把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那么葉輕飄一點(diǎn)都不想再多等了。
她把合種相思樹的事情跟寸言一說,兩個年輕人立馬激動成一片,什么都不管不顧了,任何事情都可以等相思樹種活再說。
兩人從六四家出來后直奔夕良地,誰都沒有告知,也吃的喝的穿的什么都沒有準(zhǔn)備,因為他們壓根就沒有想到成親之外的其他事情。
昭棗一覺醒來才發(fā)覺竟比往日多睡了一個多時辰,昨夜亂七八糟做了一堆夢,醒來后沒有一個是記住的,雖是睡得時間久,卻比沒睡還更累。
更重要的是她在院子里轉(zhuǎn)了一圈也沒有找到寸言,并且和寸言一起找不見的還有葉輕飄。
起初因為更云和筆石也不在家中,昭棗還想著說他們會不會一起約著出門玩耍之類的去了。所以便自己一個人在四周轉(zhuǎn)悠了幾圈。
一個樸實貧困但老百姓很是熱情的地方。
路上擦肩而過的村民們總是客氣地點(diǎn)頭微笑,遇見坐在門口納鞋底的村婦們總是熱情地邀請她去家里坐坐,這其間昭棗還被強(qiáng)拉到某戶村民家里蹭了個早飯和晌午。
明顯地感覺到村子中的人比剛來的時候少了很多,但這似乎是個很大的村子,因為一整天昭棗也沒有把村子逛完,她只當(dāng)是田地在村子的周圍,所以大家早出晚歸都到地里去了。
她數(shù)次返回昭棗家的院子,均不見有人回來。更云和六四就住在她家隔壁,也是一整天都不見人影。她每次回去都在樹下短暫休息,然后又出去到處閑逛,也算是找他們了。
昭棗最后一次返回院子,天已經(jīng)完全黑了,可是相鄰的兩家人依舊沒有任何一個人回來。昭棗只好爬到屋頂上,一是這樣心里面覺得好像離黑暗要遠(yuǎn)些,另一方面如果他們回來的話好提前看到。
別人家的屋子里漸漸亮起油燈,夜幕正式上演,昭棗看到有許多屋子都是黑燈瞎火一片。莫非家里沒人?
她立即想到倘若自己不在的話,更云家和葉輕飄家是不是也會通宵漆黑一片?
應(yīng)該不是,這個地方實在是太窮了,或許為了省油大家都坐在家門口三五成群地聊著天,然后等時間晚一點(diǎn)直接回家睡覺呢!
她正用這個想法把某些問題自己理清楚的時候,院子的門被打開了。昭棗還來不及欣喜就聽見更云和筆石的談話聲,她剛剛提起來的興致又跌落回去。
聽昭棗說一整天沒看見寸言和葉輕飄了,更云和筆石也覺得奇怪,因為他們倆出門更早。
更云歷來就有早起習(xí)武的習(xí)慣,現(xiàn)在有筆石在他肯定迫不及待把自己生活的全部展現(xiàn)給這位靠羽毛信誤打誤撞結(jié)識的知己好友。
關(guān)于武功招式、關(guān)于喜歡的姑娘、關(guān)于這次外出的軼聞趣事兩人說也說不夠,晚上躺在被窩里聊總要被六四告知不利于養(yǎng)生。好不容易耳根清凈沒人打擾,兩人自然是聊到不得不回家為止。
“這得問籬釀或者是六四,他們肯定知道。因為對于葉輕飄來說,六四是這世上對她最護(hù)短的人,而籬釀是她最怕的人。她不敢偷偷出去?!备婆闹馗褩棻WC。
然而夜已深,寸言沒有回來,葉輕飄沒有回來,籬釀和六四也沒有回來。
“哎呀,別擔(dān)心!”更云又甚是有把握:“肯定是籬釀和六四有什么事情需要辦,帶上他們兩人當(dāng)幫手去了。因為以前她們就經(jīng)常帶我和葉輕飄出去啊?!备朴檬聦嵳f話寬慰昭棗。
“不過?!焙喓唵螁蔚囊患卤桓普f得跌宕起伏,害得昭棗的一顆心跟著浮浮沉沉。
“就不知她們的事情需要多久才能辦好了,以前我們跟著她們出去動輒就是十天半個月,那是常事?!?p> 更云的話說完,昭棗沉默了,她還能說什么,只能怪自己那天為什么要睡那么晚。
更云說的十天半個月真的是半個月,十五天的時間昭棗都快把整個村子摸得差不多了。
村中的人在她發(fā)現(xiàn)變少的那天之后好像就再也沒怎么變過,于是昭棗更加相信那時恐怕是自己的錯誤判斷。
一個平靜的村子,除了熱情淳樸的村民們話實在是太少之外似乎沒什么特別。也正因為這里的村民不論你問他什么,他黝黑偏黃色的皮膚上一雙清澈無邪的眼睛都在滿臉笑容的配合下有些生怯地看著你,所以就越發(fā)會覺得他們是令人心生憐憫、老實巴交的莊稼人。
莫非是我判斷失誤,她們只是長得像而已?畢竟我看過的也只是一張畫像,而且還是有人憑著記憶畫的。這天下午昭棗找了一個有樹蔭的屋頂坐下來分析著這個村子的一切。
如果是我的判斷出了問題,那么父親他們……事態(tài)發(fā)展的后果讓昭棗不敢往下想。
“什么,你說寸言和葉輕飄去了夕良地?”伴著“吱呀”的開門聲,昭棗聽到更云家的院門開了,她連忙順著瓦楞爬到能看見更云家的那一面。
“是呀,一個月時間已經(jīng)過去了半個月,如果他們真的有緣分,那棵合種的相思樹應(yīng)該已經(jīng)成活了?!绷膿е滦湓谠褐袠湎碌氖桌镆艘淮笃八距洁焦嗔讼氯?,然后邊擦著嘴邊往里屋走去。
“你們都不了解他,怎么能讓他們成親呢?”
成親呢——成親呢——
猶如五雷轟頂,昭棗感覺到天黑了,她腳下一虛一跟頭從房頂上倒栽下來。
跟她一樣被這句話嚇懵的人還有筆石,所以當(dāng)昭棗從房頂上墜下來的時候,更云和六四都進(jìn)屋里去了,但他愣在園中恰好發(fā)現(xiàn)昭棗并接住了她。
身體在筆石懷中的一震,讓昭棗吐了一大口血。
筆石被嚇壞了,剛要喊更云卻被情急之中的昭棗一巴掌捂住了嘴。
老實說,或許是昭棗的意識沒有那么清醒,所以她捂嘴的一巴掌讓筆石覺得自己的嘴火焦焦的痛。
“別,不要讓任何人看見我的狼狽和脆弱!”昭棗說這話之前已經(jīng)迅速擦干了嘴角的血跡。
“所以你才一直沒有告訴寸言你為了找他吃了多少苦?”筆石心疼死了,本為那句話對她的打擊,再為她的倔強(qiáng)。
“我沒有聽錯,他二人是去成親了,而且是半個月前就去了?”
“棗,你值得更好的?!惫P石開解道。
“半個月……半個月……”昭棗默默念著,眼睛迷離得快得失心瘋,突然她像想起什么似地一下子站立起來:“我得去找他們,我得去阻止,他們……他們不可以這樣對我,我,我……寸言哥哥還沒見到過真正的我……可,可,可是十五天……”昭棗像熱鍋上又迷路的螞蟻,原地抱頭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筆石完全不知道該針對她的哪一個想法來寬慰她。
“十五天……”昭棗突然以欲哭的表情無辜地看著筆石,她的樣子讓人心都快碎了,任誰見到都會生出憐惜。
“不……”昭棗的眼神頓時又變得犀利且讓筆石覺得陌生;“我得去,哪怕只有一絲希望!”
也許在她自己的意識里她走得很快,但事實上她腳下踉踉蹌蹌,像是喝了幾大壇陳年老酒。
她猛地忽然回頭,盯著筆石:“他們說夕良地,那是……什么地方?”
“據(jù)更云說那是他們這里最神圣的地方,相愛的男女把兩棵相思樹嫁接成一棵并成活,那么他們就算是成為真正的夫妻?!惫P石不敢煽情鋪墊只做最客觀的說明。
“呵……”這句話分明讓昭棗覺得心如刀絞,但她面上卻偏偏要嗤之以鼻。
她轉(zhuǎn)身朝院門外走去,整個人找不到重心所在,也不識地面的高低,就那樣歪歪倒倒深一腳淺一腳。
她揚(yáng)手制止了身后才剛提步卻一步都還沒有踏出的筆石,筆石深知她的脾性,只得痛心又無奈地看著她的背影艱難地找到院門并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