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空如洗,日漸當(dāng)頭。
憶憂閣的兩扇大門開得敞敞亮亮,剛踏入門口,左右門房就各出來一個小廝,均不是之前見過的,所以并不知曉寸言。寸言就這樣生生地被攔在門邊,這姿勢說來也真是尷尬,因為一只腳還在外面呢!
“本以為這個憶憂閣大打開大門無疑就是蘊含打開門做生意的意思,可不曾想有這兩個兇神惡煞的小廝。說來也是自己魯莽了!”寸言暗自忖道,但沒有辦法,所以往門檻外退出了那條已經(jīng)進去的腿。
“是你家主人約我來的?!贝缪钥蜌獾卣f道。
“抱歉,并沒有人吩咐我們今天會有人造訪!”見寸言已經(jīng)退出門外去,小廝們也客氣了不少。
寸言知道憶憂閣管理很是講究章法,小廝們說沒有得到命令,那么就真的是沒有人吩咐下來,可是腳下的影子已經(jīng)一點點往內(nèi)縮,眼看影正就要到來,一拍腦門,從袖袋內(nèi)掏出那個香囊遞過去。
“這個……”其中一個小廝接過香囊,看看寸言又看看同伴,“不錯,這個確是只有我們家主人才有的東西,請稍等,容我進去稟告。不過,影正將至,恐怕我家主人現(xiàn)在沒有時間招待你!”
“你家主人約的就是影正時分在簪榭?!?p> “不可能呀,簪榭從不允許外人進入!”另一個小廝說道。
“什么事?”說話間一隊巡邏人員恰巧從里面的影屏處經(jīng)過,帶頭的人發(fā)覺這邊有異常立馬走了過來。
“原來是寸言公子!”那領(lǐng)頭剛到門邊發(fā)現(xiàn)是寸言立馬拱手賠笑,隨即又轉(zhuǎn)向那兩個小廝厲聲呵斥:“不長眼的東西,主人早就吩咐過寸言公子來訪一律不需要通稟!”
兩個小廝發(fā)現(xiàn)陣仗不對,弓腰縮脖,連連向寸言賠罪然后退到一邊去了。
領(lǐng)頭的那人把寸言迎進門內(nèi),寸言把香囊遞給他,告知實情。
“這個……”那人一臉為難,轉(zhuǎn)而又說道:“我家主人的確每日影正時分都要進簪榭,但都只是她一人進去,就連鳳尾也只是進門后在門邊候著。但這香和字跡又的確是主人的,我可以讓公子進去,但能否順利進入簪榭,只能到那邊再說了。我等卑賤污濁,沒有資格靠近那地方,所以只能憑公子你自己去!”
那領(lǐng)頭的給寸言描述過路線后,寸言繞過影屏,一路尋去。
盡管已經(jīng)不是第一次到憶憂閣,可眼下的路線依然是新的,一路多亭閣,以樓宇為主。路上盡管也多巡邏人員,但并未再被阻攔。
一陣叮咚泉水聲漸近,如那領(lǐng)頭人描述的那般,循聲而去,到了一片開闊之地,沒有任何遮擋,只一大片空曠的湖泊。在湖中央有一所石樓,純石料的,就連縫隙處也用細石作楔填補得密不透風(fēng),僅從二樓開始才有小的窗戶,但并不正對外面,而是仰斜向天空。
大石門門楣處銜著用不同形狀石塊拼成的“簪榭”二字,字形走向剛正簡樸。
沒有任何路通往那里,唯獨岸邊和那邊石樓門口一模一樣的兩艘鐵船。
這一路奇奇怪怪,此時寸言心中疑惑重重,但是腳下的影子已有往身后偏移的跡象,沒有多想的時間余地。
說也奇怪,原以為這鐵船如此笨重,怕是需要很大氣力才能劃動,不想人上去后,這船自然就開動了。
一切和預(yù)想的一樣,不可能那么簡單就到達石樓。船還未到湖心,隨著一陣噴涌而上的水勢,十余個黑衣人從水底仗劍而起,鐵船在湖面左右前后上下顛得甚是劇烈,寸言大大張開雙腳,暗自在腳底運力,方才穩(wěn)住不至于翻船下去。
隨著一陣“嘩啦啦”的水聲落回湖中,那十余個從頭蒙到腳裹得嚴(yán)絲合縫的黑衣人行動統(tǒng)一、節(jié)奏合拍,招式同出一轍,把寸言團團圍住,劍光一閃,齊刷刷向寸言刺過來……如果不出意外,那么刺在他腰間形成的那十多個窟窿足以折斷他的腰!
劍影急驟,劍鋒直至寸言腰間,只是滑過那向上騰去的衣衫刺了個空。寸言腳尖輕輕踮在那些碰撞在一起的劍上,腳下暗自用力,腳踝輕旋,那十余柄劍立即被迫四處散開,但僅退后一小步落于船沿上,船兒輕輕搖晃幾下,立馬恢復(fù)平靜且紋絲不動。
依然停留在半空的寸言嘴角輕揚,掌心蓄足一股力量一揮手拋撒向四糟,那十余人立即人劍合為鋼棍一般一起撲向寸言,一時間只聽得“叮叮當(dāng)當(dāng)”的砍刺聲,一個月白色的身影穿梭于一團黑色的人影中間。
幾十招下來,寸言已累得滿頭大汗,也才跟對方打個平手。再這么繼續(xù)耗下去必敗無疑,寸言正想著怎么脫身時,一片七彩的東西在眼前在頭頂撲閃撲閃的飄落。這么大的太陽還能亮得如此耀眼,寸言也被吸引住了。送出去的一招還沒收效,那十余人來不及接招就如同滑溜溜的魚那樣一猛子扎進湖中,泡都沒冒一個,湖面很快恢復(fù)沉寂。
這時寸言才見得喚蘅和鳳尾立于石樓門前。
“寸言……你怎么會來簪榭?”船很快到達樓前。
“不是你讓人把香囊掛到飄飄身上,通知我來的么?”寸言一頭霧水。
“哦?”喚蘅也很是奇怪,接過香囊和紙條一看,確實都屬于自己的。
“哈哈,不管什么原因,來了就隨便說說話也挺好?!眴巨磕樕系囊苫笳f散就散。
“不打擾你做事嗎?”
“沒什么,這簪榭每日影正自動打開,影正一過又自動關(guān)上,它的開啟完全由日光決定,不受人控制??蛇@里邊偏偏藏有憶憂閣所有的生意經(jīng),所以每日必來,它關(guān)上我也就可以回去了?!?p> 喚蘅說著伸手接過鳳尾手中的油紙傘,踱到石欄邊,臨湖而立。
寸言轉(zhuǎn)身和她同一方向,剛欲開口,見一個很小的人影在鳳尾身后一閃進入了石樓。寸言手才微抬,喚蘅就把傘遞到了他那只微抬起的手里。
“多謝你幫我拿一下傘,這手也不知在哪里沾惹了灰塵,我好擦一擦?!眴巨空f著掏出一塊絲絹開始小心翼翼揩拭手指。
喚蘅的動作慢到極致,十個手指挨個擦了一遍,眼皮都不抬一下,顯然剛剛的事情她自己也察覺到了,并且另有打算。寸言見她有意如此就把心放了回去。
“也不知你四人在此處可還住得習(xí)慣,原是我怠慢了,一直也沒有時間去好好招待你們?!?p> “哪的話,能在此有一個落腳地,我等甚是感激,何況對于七姊妹的事情一直以來也沒能給你一個交代?!贝缪陨碜游?cè),故意背對那石門。
聽到七姊妹一事,喚蘅的手稍稍遲疑了一下,不過很快又換了另一張絲巾從頭開始重新擦拭手指。這時身后的兩扇石門開始慢慢向內(nèi)合攏,傳來極不流暢的“咔咔”聲。兩人都稍側(cè)目向后看去,恰巧碰上鳳尾正向石門內(nèi)焦急地張望。
喚蘅嘴角露出一絲極為隱秘的狠意,一閃而過,然后繼續(xù)埋首擦拭手指。
她并沒有接上自己的話,寸言也就不好再往下說,于是空氣里寂靜了那么一會兒,直至一個同樣不易察覺的舒口氣的聲音傳來,接著聽到兩扇石門“轟”的一聲重重合在一起。
緊跟著是二樓相繼傳來八聲相對較小的聲音,寸言聽到先后分別是東、東南、南、西南、西、西北、北、東北八個方位,看來是八個石窗戶,聲音剛落,寸言就留意到腳下的影子剛好完全偏離正下方偏向身后。
那個鳳尾似乎有些遲鈍,這時才覺察到自己的失職,走到寸言面前欲接過寸言舉在喚蘅頭頂上方的傘,其實依寸言的身長,真的也就算舉手之勞。
“算了,我和公子還想說說話,前邊的事情你替我去張羅。這一陣子跟我跑了那么多地方你也辛苦了,辦完事早點回去休息,就不用再來跟我稟告,下午的事你拿捏著辦就好?!眴巨拷舆^她剛從寸言手中接過去的傘說道。
鳳尾垂目欠身離去,柳腰春風(fēng)、蓮步翩然,風(fēng)過處寸言看到鳳尾腰間一個透明橢形小瓶中裝了幾顆紅茱萸,瓶下流蘇裹挾在裙裾間,如此特別的裝飾,寸言第一次見到。美自然不必言說,不知為何寸言對這鳳尾突生了幾分好感。
船已在對岸??浚P尾身影也已離去。喚蘅纖白手掌微揚,身后一個五十來歲,身形奇瘦,顴骨很高,眉眼相吊甚遠,書生模樣的男子不知從何處突然冒出來。
“怎么樣了?”喚蘅并沒有回頭,淡淡對那拱手立于身后的男子問道。
“閣主,一切都已安排妥當(dāng),并查實那淤云坊到桑榆只一月有余,但在來此之前已買斷原憶憂閣的幾家經(jīng)賣點,契約時間有長有短,我們在外地的有十多個銷路均是被他們切斷。且最近淤云坊出售的好幾號香料與我們憶憂閣的從外觀到物品本身都極為相似,他們在此處扎根并擴張的勢頭很是猛烈。不僅如此,我等作了更進一步地追蹤調(diào)查,也使了一些手腕,發(fā)現(xiàn)我們有幾十個長期合作的商點信息和好幾款熏香制品配方已落入他們之手,并且已有造成實際損失的趨勢!”瘦子就是瘦子,一口氣說那么多,都不帶喘的。
“這么說來他們是沖著憶憂閣本身來的,不僅是生意!”喚蘅略側(cè)身對著寸言,并饒有興致地看著他。
“的確。”那瘦子顯然對自己搜集的信息、作出的判斷很是自信。
“也好,現(xiàn)在我也算有點時間來好好招呼他們了,把剩下的餌都拋出去!”喚蘅說得很是波瀾不驚。
“閣主,您說的幾家我已早作準(zhǔn)備,可是真的要拋嗎?”瘦子再次詢問。
“你覺得我是在浪費時間說笑嗎?”喚蘅還是那個不溫不火的語氣,可是其中的威嚴(yán)一下子凍結(jié)了整個空氣,那瘦子腰一下子沉得更深,疊并在一起的手舉過頭頂。
“禮尚往來嘛,我已經(jīng)讓他猖狂得太久,不一次清理干凈,有些不夠尊重他!”喚蘅這才轉(zhuǎn)過身來面對著那瘦子,瘦子立馬把臉埋得更深。
“閣主,鳳尾姑娘……?”
“那個你不用管,我留意她并非一兩天,自有打算。”喚蘅說完再次輕揚手臂,那瘦子后腿幾步,直立起身子揮袖背在身后舉步跨過石梯點到湖面上,三步并作兩步,湖面形成幾個小小的漣漪,還并未擴散到更遠的地方,那瘦子已經(jīng)抵達岸邊,大步離去。
“喚……”寸言剛喊出一個字,隨著喚蘅的手回落,兩片黑點已落至湖面,喚蘅五指大張朝著那方向輕輕一抹,那兩個黑點瞬間燒成灰燼。
寸言神色驟變轉(zhuǎn)向喚蘅:“那只是兩只鴉雀!”
“那又怎樣,除了五根手指就能數(shù)過來的幾個人,整個簪榭不能有任何活物,這是憶憂閣的規(guī)矩!”喚蘅一貫的神色不驚。
“憶憂閣存在上千年難道還怕幾只鴉雀不成?”寸言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因為兩只鴉雀就跟她動怒。
“呵呵!”喚蘅婉轉(zhuǎn)地輕笑幾聲,眼角向著高空一掄:“你看!”
隨著喚蘅的目光,寸言看到一只啄木鳥掠過湖面一路高飛至石樓前,還未靠近,就在空中暈轉(zhuǎn)幾下,然后連撲棱翅膀的機會都沒有就垂直降落下來,摔落在游廊上。
“這……”寸言看呆了,關(guān)于機關(guān)術(shù)的書籍自己也研讀過許多,可是眼前這個,其中的奧妙還真是不知從何解起。
“你一定知道憶憂閣并不擅長機關(guān)術(shù),可是先祖裊幽卻最擅長利用自然存在的東西因勢利導(dǎo)為己所用。比如這吸收日光就可以自動開啟石門石窗的簪榭,比如經(jīng)過這片湖面后再去靠近那些石頭就會自然死亡的鳥獸。當(dāng)然一切并不只是你見到的這些,這里是憶憂閣的秘密所在之一,上千年來有多少人在打著這里的主意,比人小的生物沒有可以靠近的,可天下之大,無奇不有,比如那兩只鴉雀為什么卻可以!”
話說到這里,剛剛發(fā)生的似乎已經(jīng)可以解釋了,寸言有些責(zé)怪自己的冒失:“那個進去的小人……”
“對,是七姊妹中的四姐,名喚洛洛,但她已經(jīng)出來了。因為這石樓密不透風(fēng),沒有人可以在里面活到明天的影正時刻?!?p> “可是她進去過,憶憂閣的秘密?”
“我當(dāng)然不可能讓她帶走什么,但我需要她給我?guī)睃c什么!”喚蘅說道:“這個很快你就會知道??梢栽賻臀乙粋€忙嗎?”喚蘅的目光依然平靜可難得此刻這樣的水般柔亮。
“依憶憂閣的實力,根本不需要外人幫忙,可是我偏偏不喜歡欠人人情,正愁不知怎樣還清七姊妹的事以及宅子的恩惠,所以你說吧!”
“哈哈!”喚蘅脆生生地一笑,不再面對著寸言,轉(zhuǎn)而向湖:“可七姊妹一事分明是葉輕飄惹出來的事情,你怕欠人人情,倒是很愿意賣她人情,甚至為她欠人人情!”
喚蘅說完又看了寸言一眼,見他也不狡辯什么,不知是默默承認了還是懶于說明什么,可不管哪種,喚蘅都不愿意是。
“好啦,本就萍水相逢,奈何容易無端奢望。我想你幫我查一個人,茱萸!”喚蘅的眼神很快就變成那種平日里的公事公辦。
“好,沒有問題?!?p> “我可以為你提供的線索是淤云坊,我手底下的人自會去查他生意上的事情以及身份背景,我需要你查的是他與憶憂閣的關(guān)系。”
“可以?!?p> 一場簡單的聊聊天!
看盡長安花
曾經(jīng)在一個終年被濃霧包裹的小山村里見到農(nóng)戶因為交通而運不來水泥砂子,他們從附近的山上采來石頭修建房屋,所用之法就是在大石頭中間鑲嵌小石頭。最近兩年又在另一個貧困的村子里見到前些年他們修建的老房子,采用的是在竹篾上敷泥漿成為墻,有經(jīng)驗的當(dāng)?shù)厝烁嬖V說那是為了在地震中這樣的房屋更不容易倒塌。不知為何,這樣的記憶甚是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