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倆出了門,天空已經(jīng)變得很暗很暗,天邊帶著夕陽消散后的余韻,很是漂亮。白天喧囂的風(fēng)也不再撕扯,很軟很順地從身邊吹過去,讓人很舒服。
按照老板說的,出了門右拐,過了兩個路口,一邊走一邊往右邊看,果然看見了很大的一片空場,讓我想起了很小的時候老家收完水稻打稻穗的田地,站在外邊看向里面,只覺得寬闊地像一個世界。
空場的四周,有很多破敗了的建筑殘骸,鋪散在塵埃里,還有一些奇形怪狀的樹木夾雜著。空場的中央,已經(jīng)有一些人在開始架柴火了,還有一些穿著鮮艷服裝的人,是一會兒還要表演的。
我們倆就站在空場的外邊,沒敢往里走,就站著看了一會兒,天全黑下來之后,慢慢地就開始上來人了。先來的人也是外來的居多,跟我們一樣站在空場的邊緣看,不時認(rèn)識的不認(rèn)識的也啦兩句嗑。然后徐徐而來的就是本地人了。
本地人當(dāng)然很是熟悉,找了個地方就坐下來,旁邊廢棄的建筑殘骸,老樹根和橫向的老樹干,都坐上了人,我照樣學(xué)樣,也找了個角落的老樹根帶著伊箏坐了下來,準(zhǔn)備看篝火晚會有什么節(jié)目。
坐下來之后,才發(fā)現(xiàn)旁邊還坐著一個紅色長裙的女生。
說是女生,其實看起來已經(jīng)三十多歲了,在當(dāng)時我看來已經(jīng)是大姐了,只不過她長得很漂亮,加上化了妝,懷里還抱著一個吉他,所以看起來很是青春的感覺。
我偷偷看了她兩眼,結(jié)果眼神被人家抓住,一回頭又看見伊箏也在嬉笑地看著我,紅了紅臉,目不轉(zhuǎn)睛了。
篝火晚會當(dāng)然會有篝火。
空場中間搭了很大很高的篝火,剛剛點上還冒著濃濃的煙,在天邊的黑色和微弱的火光里面飄蕩著一點點微弱的灰白,慢慢得傳來了一些木灰和著木脂燃燒的清香,被封帶著從身邊飄過,很讓人舒服。
伊箏靠在樹干上,看著篝火中間的人們開始扭動起來,開心地不行,接著就有本地人邀請不認(rèn)識的外地人也上了場,繞著篝火蹦蹦跳跳,教各種姿勢。我看她很想?yún)⑴c進去的樣子,一直在糾結(jié)要不要邀請她說:“要不我們也上去玩一下?!?p> 但是終究還是沒有說出口。
慢慢地,我也不知道在跳什么的節(jié)目結(jié)束了,然后就是所有人坐在一起聊天,有人彈著土琴,有人吹著口琴或者葫蘆絲,就唱起歌來,剛開始是一個人唱,慢慢地有本地人跟著和,有會的多的歌唱出來,就變成了大合唱。
唱完之后會有短暫的喧囂,連說帶笑,就有人叫喊著讓游客們來唱一個,就有膽子大放得開的站出來,唱一個愛國歌曲,然后就有年輕人唱流行歌曲。
不知道什么時候,也不知道從那個角落里,有什么人,喊了一句什么,我都沒聽清,結(jié)果好多人都跟著開始一起喊了,聽了兩遍我才聽清楚,他們喊得還帶著口音,說的是:
“翠花,來一個!”
我“噗”地一下笑出聲來,扭頭跟伊箏說:“還有叫翠花的?!?p> 伊箏偷看了兩下四周,發(fā)現(xiàn)沒人注意到我們,笑聲道:“不要笑話人家的名字?!?p> 我囧了一下,只好笑笑,不說話了,轉(zhuǎn)回頭的時候就看見坐在旁邊的那個女生瞪了我一眼,我還莫名其妙,她瞪我干嘛,沒想到她等完我就直接站起來了,抱著吉他走到了篝火的旁邊。
我差點給自己一個巴掌。
看來這就是翠花了。
翠花長得很好看,唱歌也特別好聽,屬于那種讓人一聽就是很舒服的那種聲音,唱的歌都是比較老的流行歌曲,正巧我四年高中錯過了很多火熱的新歌,剛好聽她唱得覺得很是懷舊。
至今我還記得,她站在篝火旁邊,火光搖曳著她的身影,晚風(fēng)吹帶著她的裙角,坐在木頭舞臺的邊沿,長頭發(fā)垂在身前,翹著腿,露出半截白亮細長的小腿,兩只手靈動地彈著吉他,大概就是那個時候,我對樂器這種東西開始感興趣起來。
但是最吸引人的,依然還是她的歌聲,沒有伴奏,沒有伴舞,那次之后,我聽過很多的吉他彈唱,包括同學(xué)的,包括音樂會,包括網(wǎng)上搜的,包括街頭歌手,不可否認(rèn)很多吉他彈唱,能夠擁有那種返璞歸真的和諧,可是依然比不上我的那個當(dāng)年。
翠花唱歌的方式很特殊,低著頭,不看人,別人也看不見她的臉,不知道她唱著歌,帶著什么樣的表情,不知道她看向一個什么樣的遠方,不知道她用著怎么樣的一種眼神。
那天離開的時候,我耳朵里依然還記得她的歌聲,第二天,第三天,篝火晚會成了我和伊箏必去的項目,每天準(zhǔn)時到場,同樣地坐在翠花的旁邊,等她上場,聽她唱歌,后來我才知道,她的歌聲是真的有一種讓人聽過一遍就再也不會忘記的魔力。
“叮鈴......”
一如當(dāng)年的風(fēng)吹過,我的腦海中突然想起一聲風(fēng)鈴。
翠花的歌聲戛然而止,我的思緒也就此停止。
苦笑了一聲,帶著滿腦子的風(fēng)鈴聲,我走進了住宿的小店。
小店的老板和當(dāng)年一樣,帶著謎一樣的笑容,站在老舊的柜臺后邊,五年不見,小店的大廳依然還是差不多的擺放,只是旁邊多了一些售賣零貨的架子和一個角落里的路由器。
零落的桌子和柜臺仿佛更破舊了一些,我看見柜臺上有個地方有個破洞用報紙糊了起來,見到我的視線,老板麻溜地伸手拿了一張菜單蓋在那個地方,用細小的眼睛看著我。
我笑了,走過去。
“別擋啦老板,我以前來過的?!?p> 老板歪著頭看我,實在是想不出來我是什么時候來過,畢竟我跟當(dāng)年比起來,變化還是挺大的,回家的時候連親戚都要說變得都不認(rèn)識了,何況還是個只見過幾面的人。
“很久以前來過的,這次想再看看,開一間房?!蔽艺f。
老板伸手過來:“身份證?!?p> ?。?p> 我掏出身份證遞過去。
“還要身份證了?”
老板無奈道:“這些年管得嚴(yán),沒辦法。”
開了房間,躺了一會兒,等天快要黑的時候,下樓點了一碗面,頗有些心情復(fù)雜地吃完,出了門左拐,去了篝火晚會的空場。
出門前,沒有問老板篝火晚會還在不在,也沒有問老板翠花還在不在,其實我是準(zhǔn)備好了到了地方看不到一個人的準(zhǔn)備的,于是腳步也變得開始躊躇起來,沒想到到了地方之后,發(fā)現(xiàn)空場中間的設(shè)備都更新了。
這里搭了一個相當(dāng)干凈整潔的大舞臺,跟當(dāng)年破木頭架子的舞臺比,簡直是兩種感覺。舞臺的旁邊還配著些許的燈光,大音響放在舞臺的角落,四周還放著一些簡陋的座位,當(dāng)年那些實在很亂沒人去坐的廢墟已經(jīng)被清理開,原來坐著人的廢墟也做了修飾,只有旁邊的老樹依然還是一點都沒有變。
我走到當(dāng)初的那顆老樹旁邊,趁著還沒有多少人到場,先占了座位,開始閉上眼睛,聽著耳邊的風(fēng)聲,和腦海中的風(fēng)鈴,閉目養(yǎng)神。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只記得聽見篝火燃起來的聲音,然后身邊就想起一陣衣衫悉索的聲音。
睜開眼睛,就看見旁邊坐著一個穿紅色長裙的女人。
真的是女人。
歲月在她臉上留下了多少痕跡,我都不知道怎么去形容,完全沒有想到一個女人在五年的時間里,會有如此大的變化,我看著她坐在我旁邊,依然穿著差不多的紅色裙子,依然抱著那個吉他,披散著差不多長的頭發(fā),眼角卻帶著皺紋。
我看著她很長時間,她這才反應(yīng)過來,扭過頭來瞪著我。
這個瞪我的眼神倒是還沒變,我沒忍住笑出聲來了。
然后她瞪得更兇狠了一些。
我往她那邊挪了挪,笑著問:“姐,你真的叫翠花?”
她明顯愣了一下,被一個不記得見過的人問是不是叫什么名字,是在是有點奇怪了,但是她還是點點頭:“我是叫翠花,你是來這邊旅游的?”
我想了想,搖頭:“沒有,我其實是來聽你唱歌的。”
她這才笑起來,問我:“怎么會有人聽過一遍還想聽我的歌?”
我反問道:“就因為你唱的歌聽過一遍就再也不會忘嗎?”
問完,她的表情僵了一下,很熟練地收斂了表情,不再說話了。
我見她的樣子,不知道自己說了什么讓她不開心的話,我只是發(fā)現(xiàn)了這個問題,不至于這樣對我吧?何況我腦子里還不止一個聲音響來響去的。
但是她不想理我,我也不好繼續(xù)搭話,只好靠在樹干上,看著篝火越燒越旺,然后篝火晚會開始了。
晚會添加了很多新的東西,多了一個衣冠整齊的主持人在舞臺上活躍著氣氛,多了一些做游戲的小互動,當(dāng)然也多了一些宣傳和兜售當(dāng)?shù)靥禺a(chǎn)的推廣和活動,我象征性地買了一些可以吃的東西,放在旁邊挨個嘗著。
當(dāng)年的時候我還沒嘗過這么多當(dāng)?shù)氐奶禺a(chǎn),那個時候這些好東西還都在不起眼的角落里藏著呢。
吃著吃著,我突然想明白了,我能發(fā)現(xiàn)翠花的秘密,別人肯定也都能發(fā)現(xiàn),而且有好奇心的人肯定很多,她這些年怕是受了很多蘇半仙那樣神棍的試探和詢問。
我下意識地往四周看了一眼,吳老頭在上一個城市突然跟我分開,說另一個地方有些事情要去搞明白,沒說到底什么事就離開了,臨走的時候還敲詐了我一張火車票。
看了半天沒有發(fā)現(xiàn)吳老頭的影子,于是放下心來。
接著就是翠花上場了,這次上場的時候,當(dāng)然是帶著伴奏的,畢竟音響和技術(shù)臺都在旁邊,但是我來這邊聽得當(dāng)然還是她自己的歌聲。
翠花的歌,聽過一遍,就再也不會忘,當(dāng)然不像我腦子里那些風(fēng)鈴一樣不受控制還要揮之不去,如果你不去想她的歌,它們就不會響起,算是比較實用的一個技能。
好好聽了幾首歌之后,翠花下了臺,我饒有興趣地問她:“這么好的能力,為什么不去當(dāng)個什么老師什么的,那樣學(xué)生豈不是很幸福,不用背就能記住很多東西?!?p> 她翻了個白眼:“只有唱歌才有用?!?p> “那為啥不出道呢,肯定會火得不是嗎?”
翠花的表情開始變得古怪起來,看著我問:
“你是真的什么都不懂,還是故意的?”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