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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檐閣異聞錄

第三十七章 撐船人的送喪燈(一)

青檐閣異聞錄 青檐閣主 3812 2019-12-08 16:26:57

  我們對自己抱著一種什么樣的態(tài)度呢?我看見妄自菲薄,還是你堅持的妄自尊大,或者之外的一些什么樣中庸的態(tài)度,或者像我一樣迷茫著不知道該往何處去,不知道到該往哪里看,等著一個什么樣的指引。

  然而領路人都不給你帶路的話,除了自己去找,還有什么辦法可以想得到呢?

  *******************************************

  這兩個城市之間,有一條很寬的河。

  我們很多人是沒有見過大河的,就像我。

  在那樣的城市里長大,小時候限于條件都從來沒有離開過家到很遠的地方,長大了之后一直忙于學業(yè),好不容易高中畢業(yè)了,考了駕駛本之后就到了大學的校園。

  然后像其他的人一樣,融入集體,參與活動,隨便學習,交朋友,找女朋友,尋開心,混吃等死到畢業(yè),或者就這樣一直到找了一個什么樣的工作,開始為了工作之后還能茍活的那些年拼命賺錢,順便為社會主義貢獻自己的聰明才智。

  但是我現(xiàn)在在干什么?我自己都不知道。

  站在河邊上,看著這樣的一條河,想起當年去大學的路上,我從車窗看見的,這條河是這樣的,那條河是那樣的,山是這樣的,水是這樣的,被好好地震驚了一通之后,開始索然無味起來。

  等到終于有一天,我站在一條寬闊的大河跟前,那些曾經(jīng)在橋上看過的風景,瞬間都變得索然無味起來。

  當你站在一條大河的旁邊,看著它寬闊的河面,隔著幾十上百米的距離,是你無法伸手觸及到的世界,波濤蕩漾隔著對面的山門或城鎮(zhèn),那種對人心情的刺激有著一種很獨特的味道。

  從那之后,我見過很多河,見過很多大河,愿意站在河邊,站在橋底下,撫摸著岸邊的圓石看著江面的波紋,想些事。

  但是我從來都沒有見過像這個城市一樣奇怪的河。

  這條河很寬很闊,水流卻不是很急,浪花也不是很大,水面清澈,河道維護做得很不錯。

  河面上有一座大橋,很大的橋,連接著河兩岸的兩座城市,有趣的就在于,這座橋不是對稱結(jié)構(gòu),而是從河面中央向兩邊,兩種不同風格結(jié)合在一起,在河的這邊,叫五船橋,河的那一邊,叫四船橋。

  我到了這個城市之后,就到了這座橋的底下,當然在下來之前就看到了立在橋頭的石碑,還在很奇怪,為什么有一座橋會帶著船的名字,但是每個地方總有自己的風俗,每個老物都會有自己的事故,也就沒有深究下去。

  但是更有趣的就在下了橋之后了。

  到了橋底下的時候,橋底下有一個很小很小的渡口,不是那種在河邊上航運的渡口,這個渡口上停著五條船,只有一個撐船人,時常在水面上跑活的人,一般都看不出歲數(shù),我估計大概有五六十的樣子,赤裸著上身,在渡口上看著江面發(fā)呆。

  橋下有很多人,很多閑人。

  拉貨歇腳的司機把車停在橋下的陰影推開車門打著盹;無所事事的老頭老太太在橋底下支起桌子下棋打牌,放開喇叭唱歌;還有三兩個和我一樣,像是來這邊參觀的一樣,在四處拍著照片。

  因為下了橋就看到了那個小小的渡口,所以對其他人多的地方就沒有太大的興趣了,徑直朝著那邊走過去,走近了才發(fā)現(xiàn),撐船老人的手里,摩挲著一只锃亮的小銅壺。

  銅壺的樣式很老舊,看起來有些年頭的樣子。

  我打量了他兩眼,他也打量了我兩眼,兩個人對視笑了笑,他繼續(xù)看著河面,我坐在渡口的一個石樁上面,看著河水從面前緩緩流過,我看過那么多的大河,從來沒見過旺水期水流如此慢的大河,于是很好奇地跟乘船老人搭話。

  “大爺,撐船???”

  撐船老人點點頭。

  “倒是個撐船的好地方,我都沒見過水這么緩的河?!?p>  老人笑了:“我們這條河啊,從自來就這么慢,我在這兒撐船四十多年,一共也沒見它急過幾次眼。”

  一共也沒急過幾次眼,那還是有過水災咯。

  老人家跟我說,這條河,名字叫三條河,因為上游有三條河匯到這里來,而它的寬度正好又和三條河的寬度加起來一樣,所以格外地緩慢,因為人們覺得這是河流對他們的寬慰,就叫它三條河。

  三條河水流很慢,很早的時候就是擺渡的好地方。

  在河上面還沒有橋的時候,兩岸的兩個城市只能依靠河面上的撐船人互相來往,進行交流和交易,所以撐船的行當就很熱火。這已經(jīng)是撐船老人年輕時候的事情了。

  他十六歲跟著父親在河上撐船,那個時候河面上至少有幾百家撐船人在做著擺渡的活計,但是這么多的撐船人里,最出名的還要屬撐船老人的父親和他的幾個兄弟。

  幾個兄弟,并不是親兄弟,而是一個村子里的把兄弟,從小玩到大的好兄弟,靠著五條船,在河面上接人送物,十幾年沒有出過一次事故,沒有掉落過一個人一樣物件,在三條河的擺渡界很是出名。

  撐船老人從小就看著父親和幾位叔伯在河面上撐船,已經(jīng)覺得撐船這件工作是很偉大的工作,所以在他長大了之后,毅然接了父親的班,同時接班的還有幾位叔伯的長子。

  五個年輕人繼承了工作,當然也繼承了名聲,慢慢的成為了河面上的英雄一般的人物,很多人到河對岸,都喜歡找他們的船,很多人送東西,也喜歡找他們拉,慢慢地他們也開始覺得,從某種意義上來講,自己也是英雄了。

  然后河面上還是修橋了。

  對于修橋這件事情,河邊的人們贊成和反對的大約各占一半,當時建橋的消息放出來的時候,他們的老五經(jīng)常抱怨,說如果真的建了一座橋,那豈不是沒了他們的生意了。

  他說,就算有了一座橋,撐船總是要撐下去的,到底能不能養(yǎng)家糊口,到時候再看。

  事實證明,當時的修橋風氣只是一個噱頭,為了搞城市建設,兩座城市湊在一起湊了不多的一些錢,終究還是沒能湊夠建一座大橋的錢,于是兩邊一合計,總之有一座橋就好了嘛,于是建了一座浮橋。

  浮橋建起來的時候,所有人都在嘲笑這座橋,兄弟五個也笑開了花,總之飯碗是丟不了了。

  但是浮橋的出現(xiàn),終究還是影響了河面上的擺渡業(yè),因為河水很緩,浮橋相當穩(wěn)定,所以很多行人為了省點錢,當然也有人是因為暈船,到另一座城市就走浮橋了。

  兩座城市還算是相當?shù)牟诲e,雖然沒能建起來一座很大的橋,但是浮橋的維護還是很用心的,浮橋用了很多年之后,依然還是很安全,所以越來越多的人習慣了走那座橋,當年河面上如火如荼的擺渡業(yè)也開始凋零。

  到了最后,只剩下了一個很大的運貨的船隊,還有乘船老人他們的五條小船。

  那個時候,五兄弟已經(jīng)是四十多歲的年紀,孩子都滿地跑了,本來以為事情可以這樣下去,也不要孩子們接他們的班了,不能撐船之后就用這些年攢下來的錢合伙做一個小生意,也算是不錯。

  但是就在他們決定收手的時候,突然就出事了。

  就在有一天凌晨的時候,他突然覺得哪里不對,從夢中驚醒,推開門剛要往外跑,結(jié)果發(fā)現(xiàn)大水已經(jīng)漫到了腳面,他倒是不擔心大水會沖散兩岸的房屋,事實上,前些年一場很大面積的洪水都沒能讓三條河暴怒,那個時候大水都慢到了半個桌腳的高度,過了兩天就恢復了平靜,但是這次不太一樣。

  他側(cè)耳聽著河那邊的聲音,就看見旁邊的屋子里,幾個兄弟也出了門,幾個打了商量,跟家里交代之后,去了河邊,廢了老大的勁才找到了他們的船,把五條船拖到了平穩(wěn)的水面,就看見了那邊的浮橋,已經(jīng)被上游落下來的滾木咋斷了一段,不知道為什么,大半夜的橋上還有人,雖然沒有落水,但是因為浮橋斷成了兩端,他們在橋上飄搖著,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五兄弟上了船,就到了江中,拉住了浮橋兩邊斷掉的繩索,把船靠在斷橋的中間,讓浮橋上的人過了江,正在他們松了一口,想要放開繩索的時候,上游突然沖出來另一根滾木。

  那天晚上回來了四條船,兩個城市的所有人在第二天早上起來的時候,全都知道了,當他們反應過來當天晚上居然有一場大水的時候,當他們看著門前已經(jīng)落回去致殘留下幾個水坑的水跡的時候,當他們看著斷裂的浮橋開始后怕的時候,四兄弟就在岸邊坐在渡口,誰也沒說話。

  早上的太陽升起來,岸邊已經(jīng)有人趕到了岸邊,打算去對面的城市辦事,才發(fā)現(xiàn)浮橋已經(jīng)斷了。

  他說:“總之,先把橋湊合上吧。”

  剩下的三個兄弟誰也沒說什么,四條船重新上了河面,拉起了岸邊人準備的繩子,從江的這邊把浮橋捋直過去,然后一路綁到了對岸,岸邊的人戰(zhàn)戰(zhàn)兢兢走上橋,他們就在旁邊撐著船互送,直到修橋隊趕到了現(xiàn)場。

  人們都在修橋,四兄弟去了下游,找到了兄弟的尸體和飄走的小船,自己拖回了家,送喪的時候,城里的人都在街邊站著,目送他們而去。

  后來,四兄弟依然做著撐船的生意,只是有一只船,再也沒能下水。

  再后來,浮橋沒有了,兩座城市都有錢了,而且有了運輸價值就有了資金和技術(shù)支持,一座雄偉的大橋架在了河面上,當人們問起這座橋該叫什么的時候,人們看到了依然還在河岸那邊小渡口上擺渡的四位老人和五條小船。

  于是這座橋的這一邊,叫做五船橋。

  而另一邊,叫四船橋。

  再后來,四條船變成了三條船,又變成了兩條船,最后,變成了一條船。

  這個世界上,仿佛只剩下了撐船老人一個人還記得,當年的三條河上,有五位英雄,救了一些到現(xiàn)在他們都不知道是誰的陌生人,然后撐著四條船回了家,面對著剩下的人生,堅守在一個沒有前途的崗位上,直到兄弟們一個一個離開。

  老人擺了擺手里的銅壺:“這是我二哥的父親留給他的,他走的時候,我從他手里拿下來,就再也沒有離過身?!?p>  “除了小弟是那次出事走的之外,其他兄弟走得都還好。二哥是第一個?!?p>  “二哥走的時候,我買了一盞船燈,掛在船頭。你是知道的,我們以前夜里是從不渡人的,而且也沒有人半夜給我們渡,就算突然有事,按照我們的經(jīng)驗,也萬沒有掌燈的可能,但是我買了一盞燈,為的就是送我二哥一程?!?p>  “后來,四弟走了,大哥也走了,每次他們走的時候,我都會掌那盞燈,從這邊,送他們?nèi)サ侥沁?,因為二哥說,這樣就能看見小弟,掌了燈,小弟也能看見我們?!?p>  “再然后,城里的人知道了這件事情,很多人家有人去世的時候,也喜歡叫我掌燈送到河對岸,算是這個城市的特色吧?!?p>  老人說著的時候,很平淡,仿佛已經(jīng)不是他自己的故事,仿佛也不是他見過的世事。

  看著他的樣子,伸手摸了摸有些溫熱的銅壺,我突然覺得。

  這條河好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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