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面對的是一個怎么樣的世界,我來告訴你。
它是一個溫暖的地方,帶著些許刺人的冰冷,而這大部分卻只存在于你的期待和幻想之中。當你走過這一條街,認識這一些人,卻沒有找到你所想要的,馬上就有人回來安慰你內(nèi)心的失落和悲痛,告訴你,事情會好起來的。而你也馬上抖擻精神,去想著下一個目標前進。
然而世界其實本沒有溫暖和冰冷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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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敘述我的家鄉(xiāng)的時候,我就曾經(jīng)說過,老城市的有趣之處,就在于犄角旮旯里藏著老城市之所以為老的趣味,或是風味,或是古有,或是奇巧,或是能人,你來到這個地方,遇見了,就是值得了,因為很多人一輩子都不見得能遇到。
所以每到了一個歷史悠久的城市,我照例會盤桓很久的時間,或者四五天,或者超過一周,完全沒有考慮總行程的時間長短,雖然開學的時候?qū)T會照例傳喚我,而我也沒有什么借口可以拖延住沒有回校的時間。
現(xiàn)在我就走在這個城市的街道上面,什么都不管地,嘴里叼著一根雪糕靠在墻角唯一的一塊背陰處,看著街上來來往往、沒精打采的行人,路過的車輛帶著渾身的熱輻射飛馳而過,熏得胳膊一陣疼。
古城倒確實是古稱,但是也太熱了一點,生存在臨海城市的我完全接受不了這種摧殘人的溫度和陽光,我現(xiàn)在只想找個既少人又涼快一點的地方坐一會兒,想來想去就只有網(wǎng)吧。
隨便在地圖上搜了一個就近的網(wǎng)咖,往那邊走著,七拐八拐的,拐到旮旯里才找見入口,還要上四樓,我心里開始嘀咕著到底是個什么配置的網(wǎng)咖,這么見不得人嗎。
結(jié)果進了網(wǎng)咖之后發(fā)現(xiàn)里面裝修實在是還可以,干凈的壁紙和干凈的燈光,干凈的桌面和干凈的顯示屏,還有干凈的柜臺和干凈的網(wǎng)管,這個時間還沒有多少人泡網(wǎng)吧,所以整個里外三間空空的,但是大空調(diào)還是吹著。
我交了錢,隨便找了一臺機子坐下來,準備打兩把游戲,結(jié)果發(fā)現(xiàn)被曬得有氣無力的,只好找了兩個電影看。
看完之后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下午五點,想想天氣也該涼快下來了吧,于是出了網(wǎng)咖,下樓去的時候,剛拐出轉(zhuǎn)角,就看見另一個旮旯里,還有一家小面館。
小面館的店面很小,小到什么程度?雖然不至于像日本的街頭拉面攤那樣,但是里面滿打滿算也差不多就能坐的開七八個人的樣子。小到招牌如果掛在門楣上,怕不要小字到?jīng)]人看得見,所以在門口樹了一塊牌子,上邊寫著:“老面館”。
正好腹中饑餓,我也不挑了,看店面還算整潔,不像是什么騙人和有臟東西的店,就走過去,進了點發(fā)現(xiàn)墻上連個菜單都沒有,于是我問柜臺后邊打著瞌睡的年輕人。
“兄弟,多少錢一碗?”
兄弟睜開眼睛,明顯還沒睡醒,迷迷糊糊地說:“全套八百,包夜一千二。”
“?。俊蔽一仡^看了看門外的招牌:“這不是面館嗎?”
兄弟晃了晃腦袋,這才清醒起來:“哦,是。大碗十塊,小碗七塊,加蛋一塊,小菜一塊五?!?p> 兄弟這一段話練得很溜,大概是說了好多年了,看來這家店就沒有賣過其他東西,我就要了一大碗拉面,加兩個蛋,一碟小菜,左看右看店里連個飲料都沒有,不由苦笑起來,怪不得生意這么冷清。
他撩開柜臺后邊的門簾子,唱了一遍菜,我側(cè)頭看過去,發(fā)現(xiàn)后廚是個上了歲數(shù)的老師傅,穿著明顯很舊的白圍裙,旁邊是拉面的臺面和各種材料,另一邊的鍋都沒燒開。
得,且等一會兒吧。
坐在柜臺就近的座位上,我跟那兄弟閑聊起來,才知道他們在這里開面館已經(jīng)是五代人了。
五代人,那可不是一個很簡單的概念,就我們這一輩,往上數(shù)的話,上一輩人趕上過公社化,再上一代人趕上過建國,再數(shù)一代可能還有辮子,繼續(xù)往上數(shù),就很迷了,我也不清楚能數(shù)到哪一年。
對于這種有年頭的故事,我一向是很有興趣的,尤其是這種隱藏在角落里,一個五代人都保留著的,在不同的時代里依然保持著相同的生活而堅持下來的故事,所以我跟柜臺的年輕人聊開了。
但是我好像就是一頭熱,我這邊問得噼里啪啦,人家根本不愿意告訴我,隨便說著一些可有可無的話敷衍著我,好像我是要挖他們家祖墳一樣,等我多問了幾個問題之后,他看我的眼神都變了,跟看旁邊飛著的蒼蠅一樣。
我只好停下嘴,看著他重新趴在柜臺后邊,空氣變得很尷尬。
好在過了一會兒,一碗面端了上來。
說是大碗,我還以為就是一海碗那種,沒想到面放在我面前,把我嚇了個夠嗆,那叫什么碗,簡直就是盆,滿滿的一小盆拉面放在我面前。
面湯浮溜浮溜地在盆沿兒上打轉(zhuǎn),稍微一動就會溢出來;面條抻得細細的,一疊一疊在面湯里面;旁邊是兩顆切兩半的鹵蛋,切面向上,看得見金黃的淡黃和白刷刷的蛋白,還有蛋白外面滲進去的醬色;間帶著青菜、蔥花的綠色,還有大片的牛肉蓋在面上。
就算天氣再熱,看見這么一盆面也忍不住了,我抄起筷子呼哧呼哧吃得滿頭大汗,直吃了二十多分鐘才把這盆面連面條帶湯地全吃下了去,吃完仰躺在椅子的靠背上,緩著汗。
柜臺后邊的兄弟看我吃這么暢快,都不睡覺了,沒忍住問了我一句:“怎么樣?”
我笑站起來把錢付了:“沒得說,明天再來。”
看我喜歡他們家的面,他也不好那么冷淡了,臨走的時候跟我說:“明天要吃的話,還這個點來,要不然就沒有位置了?!?p> 我這才發(fā)現(xiàn)柜臺后邊的簾子已經(jīng)撩起來了,后廚的大鍋燒得水花四濺,老板揉搓著,已經(jīng)準備了很多長條狀的面團子擱在案板上,我奇怪道,怎么我來的時候就沒燒水,做生意還看時間的嗎?
想不通,也沒太在意,當然人家的這種生意事情我也不好太過問,只好應了一聲,暗道明天可以晚一點來,就推開門走掉了。
除了面館的門,我才想起來,當初是跟著地圖過來的,我現(xiàn)在都不知道自己在一個什么樣的地方,掏出手機來看了半天,才看準了方位,七拐八拐地又拐了出去。
出了小路口,上了大道,左看右看覺得風景不錯,而且路過的人也很是精神朝氣,往前走了兩步,才發(fā)現(xiàn)一座大門,抬起頭來仔細看,明白過來,這是一所大學了。
看名字我是不認識,但是大學終究還是有大學的風景,門口大敞著,里面走過一個個年紀相仿的人,背著書包的,帶著眼鏡的,還有在校園里坐著聊天的看書的,就像回了我自己的學校一樣,有些恍惚。
恍惚著,沒忍住就走了進去,從門口走到門口正對的主樓,在順著主樓往右拐,繞著學校走了一圈,我才發(fā)現(xiàn),怎么有棟樓那么眼熟?走進了發(fā)現(xiàn)旁邊是學校的側(cè)門,出了側(cè)門抬頭就看見了一個掛在樓墻壁上的大牌子,上邊寫著:
“暴雨網(wǎng)咖”。
后邊還有兩個小字:“四樓?!?p> 好吧,我又繞回來了,這回明天再去面館的話,就好找得多了。繞著主樓另一邊轉(zhuǎn)回來的時候,路上的人明顯就開始多起來,下課的人從各個教學樓里邊蜂擁而出,我看了看時間,六點鐘,正下課的時候。
我只好就近找了個地方坐下來,好不容易挨到路上的人少到我可以走了,胳膊上已經(jīng)被小花園的蚊子盯了五個大包,腫起來跟用做了一堆皮試似的。從公園長椅上站起來,趕緊從學校里出去了。天漸漸黑下來,旁邊這一對兒一對兒的忙手忙腳,我實在是有點受不了。
第二天,天陰著,一朵朵云連綿不休地在天上飄來飄去,透過剛剛好的陽光落在地面上,風吹著路邊的梧桐,樹葉懶洋洋地飛著,是個拍照的好天氣。我從床上翻起來,隨便洗漱了一下,拎起相機就出去了。
這座城市很大,一般有些歷史的城市,如果不是受著地形的影響,一般都會發(fā)展到一定的地域,就算它的經(jīng)濟并不發(fā)達,就算它的文化并不繁榮,就算它的人口........
算了,中國沒有人口匱乏的城市。
總之城市很大,我早上起來坐了出租車到了城市的北郊,然后順著一條風景不錯的主路往城市里面走,一邊走一邊隨便拍點什么,拍著這個城市的風景,拍著這個城市的人文,拍著天空和地面,拍著人和動物,甚至拍了路牌和公交站。
沒人知道城市里藏著多少讓人著迷的角落,沒人知道城市里藏著多少讓人傷心的往事,就好像我終于走到了城市外環(huán)旁邊的大學里面,看到了一對正在鬧分手的小情侶,那邊操場匆匆送出來一個打球撞斷了胳膊的青年。
我看了兩眼,嘆了口氣,終于還是不想繼續(xù)看下去。
順著昨天的路線,我找到了當初的那個網(wǎng)咖,又穿過網(wǎng)咖的樓道從另一頭出了門,到了昨天的面館。
進了面館的時候,稍微比昨天晚了一點,大概已經(jīng)五點四十了,老板后廚的鍋已經(jīng)燒開。
我看了一眼柜臺后邊的兄弟,放下十三塊錢,有氣無力地說道:“老樣子?!?p> 兄弟唱了一遍菜,主動搭話過來,問我:“怎么,今天這么累,昨天我看你挺精神的?!?p> 我坐在椅子上,砸了咂嘴,不知道是因為走了一天累得,還是因為心里突然有了些什么觸景生情的難受,只好搖搖頭:
“沒什么,今天走得太多了,沒精神,吃完飯睡一覺就好了?!?p> 這個時候吳老頭的話又在我腦子里響起來了,我忍不住想,吃了飯,睡一覺,怎么就會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