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的羽毛太鮮艷靚麗,而骨頭又太硬,大山是關(guān)不住的?!?p> 這是許多年前,韓老工程師在關(guān)乎韓梅未來的家庭大會上的慨嘆,韓煙池如今還記憶猶新。那時候,她是韓老太太最忠實的擁護(hù)者,堅決阻撓韓梅與沈俊發(fā)那門不當(dāng)戶不對的婚姻??上?,老工程師在事業(yè)上大有作為、說一不二,在家里卻是個不折不扣的妻管嚴(yán),沒有家庭決策權(quán)。
韓煙池的未婚夫可是眾多家庭羨慕神往的青年才俊,背景深厚,還有一家屬于自己的商貿(mào)公司,可謂財力雄厚意氣風(fēng)發(fā)。她背地里沒少給傻乎乎的韓梅做思想工作,可依然不能改變韓梅的初衷。所以,在韓梅這只鳳凰飛進(jìn)賈國村后,為了顧及自己闊太太的面子,她幾乎沒有在人前提及過自己的妹妹,畢竟有辱門楣、給家庭抹黑。
她在趕來參加沈家喬遷之喜的路上,還和楊智林抱怨,為晚上睡覺的地方憂心忡忡,畢竟那次來探望大病中的韓梅,那三間低矮昏暗的老瓦房給她留下了貧窮落后的深刻印象,老鼠經(jīng)常在房梁上打架。
等他們驅(qū)車駛?cè)胭Z國村,便被偷天換日般煥然一新的村容村貌嚇得咂舌:到處都是新式樓房,其中不乏幾棟讓人耳目一新的小洋樓——屋頂黃色琉璃瓦,墻貼藍(lán)白小瓷磚;朱紅的圍墻,院里花草繁茂;潔白的水泥路如蛛網(wǎng)般聯(lián)通各家各戶。
楊智林還以為走錯了地方,這些年,他也下鄉(xiāng)游玩過幾趟,如此興旺的村落簡直鳳毛麟角,和印象中的賈國村有著云泥之別。等他在路邊找到一戶人家問路,在花池里拔草的老篾匠丟下活計熱情的招呼了他。記憶力旺盛的老篾匠從車窗里一眼就認(rèn)出了韓煙池,誰叫她和韓梅是一個媽生的呢——因血脈相連,神態(tài)樣貌有著許多相似之處。況且,在韓梅大病期間,韓煙池的富太太模樣早就刻進(jìn)村民的記憶中。
“那就是俊發(fā)的新房子!”老篾匠在前面引路,指著那幢被視為賈國村地標(biāo)的大樓驕傲的說道?!斑@些年,難為俊發(fā)給大家謀了出路,日子才過得歡喜起來!”
好心的老篾匠讓出自家的院子給楊智停放豪車,大門一鎖就領(lǐng)著韓煙池一家直奔沈家大院,因為前來賀喜的香車寶馬早就把道路沾滿了,沈家門前更是豪車云集,早就沒有位置了。
一路上,楊智林客客氣氣的傾聽著老篾匠對沈家兄弟和韓梅的贊美。而剛參加完高考的嬌子楊云濤,對此卻頗有微詞,幾次出言打斷老篾匠的溢美之詞。結(jié)果惹得楊智林大為光火,狠狠地瞪了幾眼才讓這個嫩頭青閉嘴。
他這個兒子從小被嬌慣出一副太子爺脾氣,簡直和他有得一拼——如果不是從兒子的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他還不知道自己的行事風(fēng)格是如此討厭。
反倒是小女楊丹,盡得韓老爺子的真?zhèn)?,不僅從韓煙池那里繼承了美貌,生的端莊漂亮,還繼承了老工程師家族的智慧——學(xué)習(xí)從未讓他花費過一點心思。雖然有些時候行事如他一般霸道,但不失為一種生存之道——這世界,你不主動去爭取,很快就會被排擠出圈子。
楊云濤原本打算開著他老爹的豪車直奔沈家,好好炫耀一番,一看是要步行,心里就發(fā)堵;想在老篾匠那里找點優(yōu)越感,又被他老子瞪了幾眼,心里更是不爽。還好,挽著韓煙池拖在后面欣賞村中美景的朱丹,指著路邊上幾輛城里都少見的跑車讓楊云濤自個看,才暫時壓住這位太子爺?shù)呐稹莻€簡單明了的人,壓不住的人和勢力,他會毫不猶豫選擇做朋友。
韓煙池遠(yuǎn)遠(yuǎn)看見沈家新居時就有點驚訝,明顯要比他們家的大別墅規(guī)模宏大。等真正身臨其境時,卻又是另一番繁華的景象,簡直堪稱壯麗奢華,那吃驚的樣子和韓老太太初見沈府時簡直一模一樣:
高大寬敞的院門如昂首挺立的鳳凰,火紅色的圍墻如敞開的翅膀扇出去很遠(yuǎn),金黃的竹林佛如靚麗的羽毛隨風(fēng)舞動。才進(jìn)院里,一棟五層的高樓拔地而起,兩棟三層的小別墅居前左右護(hù)衛(wèi),屋頂鑲嵌金黃琉璃瓦,墻面清一色仿古大理石,窗戶一律全景大玻璃;金蟾吐水小噴泉,大理石鋪地面;庭院里牡丹一片,爭奇斗艷;青松蒼柏招財枝,桂花寒梅吐新妝;再一看房后的小山,青松成林,花草爭艷;山脊上石梯繞涼亭,山茶望松柏。再看這人群,真是人捧財源聚,一笑金滿堂。
被熱情的沈俊發(fā)、韓梅和一眾親侄圍著迎進(jìn)家里,韓煙池又被寬敞氣派的大廳惹得羨慕不已,當(dāng)真是富麗堂皇、雍容華貴??蛷d金碧生輝,沈輕霞的大鋼琴更是顯得格調(diào)高雅;餐廳寬敞大氣,連隔廚木窗都精雕細(xì)刻。
在仔細(xì)觀賞了沈府之后,韓煙池心底也有些嫉妒起妹妹來。她是個精明的女人,不會圖一時口舌之快,將陳年往事翻出來證明自己當(dāng)初的愚蠢。所以,她所表現(xiàn)出的盡是溢美之詞。
因為當(dāng)初,她也不是很滿意還是他未婚夫的楊智林,長像并非出類拔萃,和他理想中的白馬王子相去甚遠(yuǎn)。再看看而今在人群中央容光煥發(fā)、舉手投足間英氣逼人的沈俊發(fā),她的心里酸溜溜的。但是捫心自問,她不可能像韓梅一樣跟著沈俊發(fā),在這大山里摸爬滾打這么多年,也就釋然了。
韓煙池迫不及待的拉著韓梅,要上樓悠悠轉(zhuǎn)轉(zhuǎn),她要好好領(lǐng)略一番妹子的豪宅。只見每個臥室一律都是席夢思大床,電視、沙發(fā),洗手間、化妝臺一應(yīng)俱全;全景歐式大窗臺,金黃落地窗簾,全然一副五星大酒店氣派。
韓梅陪著姐姐有說有笑的從五樓折返下來,才走下樓梯便看見沈軾急匆匆的背影,從二樓一閃而沒,顯然是下樓了。韓梅接連喊了好幾句“小不點”,也不見沈軾答復(fù)。
沈軾哪里敢答復(fù),此刻臉上還火辣辣、熱氣蒸騰,只好假裝沒聽見,加快了腳步往外跑。
一路上,他覺得自己的身體輕盈得像空中漂浮的羽毛,一切聲音都消失了。
秦知書只見這家伙魂不守舍的從身邊飄過,喊了幾聲也渾然不答;正忙著騰挪桌椅的沈輕霞責(zé)問他“我讓你找的線呢?”結(jié)果沈軾一閃而過,顯然沒有聽進(jìn)去;沈天澤和陳嬌放下手里的椅子,盯著表情奇怪的沈軾從她們之間穿過去,喊他也只是抬頭給她一個傻笑,氣的沈天澤直跺腳,眼巴巴的看著沈軾的身影爬上山脊,消失在房后的小樹林里。
沈軾在認(rèn)識了沈輕霞的干媽姜穎之后,就知道姐姐們回來了。等他歡天喜地的從涼亭那邊跑回來時,還來不及換上工作服的沈輕霞就進(jìn)廚房忙活起來,根本顧不上安慰他被歐陽傲雪鄙視的憂傷,還嗔怒他“只吃閑糧不管事”,這讓沈軾大失所望。
陳家驕女陳嬌只是了歉意的看著他訕訕的笑;還是二姐沈天澤貼心,在他失落的小臉上啄了一口,詢問了幾句,就跟著沈輕霞、陳嬌瞎忙起來,盡管她幾乎什么都不會。
從酒店里請來的大廚師哪里見過這般放得下身段、上得了廳堂而且顧家的千金大小姐,而且個個生得天仙般,還真擔(dān)心油鍋煎炸燙著嘍,苦口婆心的勸她們趕緊去招呼客人。
幸虧看事通透的老石匠從別處調(diào)來幾個精明能干的婦人,才把沈輕霞幾個攆出廚房,催他們?nèi)ピ鹤硬贾醚鐣?。因為客人實在太多,屋里根本安排不下,陳定山又從城里拉回幾大車餐桌,要在院子里大擺筵席。
羅彥卿本來是湊過來告訴沈軾,他不在的那會兒,他們家新來個漂亮得不像話的妖精,會吸人魂魄,歐陽傲雪都偷瞄了好幾眼。羅彥卿還來不及脫身,結(jié)果連秦知書幾個也被沈輕霞拉來做苦力,除了爹媽姥爺,也只有沈輕霞能讓他們唯命是從還服服帖帖。
沈輕霞為了讓宴會更加氣派舒適,催促沈軾趕緊去屋里找線團(tuán),她要把餐桌排成一條線。
等沈軾領(lǐng)著“圣旨”急急忙忙跑上二樓,推開門,才跨進(jìn)去兩步,就被一雙溫怒的大眼睛懾住了。
顯然女孩也被開門闖進(jìn)來的沈軾嚇了一驚,撩起一頭濕漉漉的長發(fā),驚訝的看向來者。等她看清來人是沈軾,溫怒之色一閃而逝,轉(zhuǎn)爾眉眼如絲,抿嘴輕輕一笑。
沈軾一看清那張白皙嫵媚的鵝蛋臉,前一刻還鼓著兩靨紅腮散著怨氣,轉(zhuǎn)瞬就嘴角一揚化為邪魅的微笑,當(dāng)真風(fēng)情萬種,簡直把沈軾的靈魂都吸進(jìn)去了;一條鉑金項鏈,上面掛著兩個鉑金指環(huán);浴巾下罩著一對雪白筆直的大長腿。
涉世未深的沈軾哪里見過這般讓人羞澀尷尬的場面,只覺全身毛孔舒張,臉上火辣辣熱滾滾,能把湖水都蒸干。他一扭頭就往外跑,結(jié)果被門框結(jié)結(jié)實實的彈了回來,只覺天昏地暗、滿眼都是小星星。
沈軾感覺不到疼痛,還是揉了揉腦門,晃晃腦袋就要再跑。結(jié)果身后的女孩比他還著急,搶上前一腳就把門關(guān)上,麻利的將小鎖扭死;皺著峨眉,神色緊張,眼巴巴的看著沈軾柔聲說道:
“別說話!”
這是她對沈軾說的第一句話,語氣里帶著央求,悅耳動聽余音繚繞。幾年后,當(dāng)沈軾倒在血泊里,迷迷糊糊間,耳邊縈繞的便是這句話。
沈軾吐了一口氣,側(cè)耳傾聽,于是傳來母親和姨媽輕快的交談聲,踢踢踏踏的腳步聲像戰(zhàn)鼓一般向著他涌來,因為緊張,手心里盡是汗。
韓梅終于還是敲響了房門,顯然剛才那一腳踹門聲引起了她的重視。
“小不點!是你在屋里么?”
沈軾不敢搭話,睜著水汪汪的眼睛盯著站在床尾的女孩,只見她媚眼掃了一下沈軾,雙手環(huán)胸,深呼吸一口,馬上展開愁容,擠出和煦的笑容,柔聲回應(yīng)道:
“梅姨!是我!千雨!我在洗澡呢!”
“是千雨??!洗澡注意些地面滑,小心別摔著!”
“梅姨!謝謝您關(guān)心!”
“那阿姨就不打擾你了!你打扮好就下樓來吃些水果墊墊底,晚飯還有一會呢!”
“好的!謝謝梅姨!”
沈軾這才醒悟,原來這個女孩就是沈輕霞的干妹妹——姬千雨?!扒Ы鸫笮〗悴欢际菤W陽傲雪那樣神情高傲冷漠么?”沈軾有點想不明白。多年的以后,沈軾才明白美女那些冷漠高傲是留給討厭者和陌生人。
等韓梅和韓煙池蹬蹬上樓梯遠(yuǎn)去的腳步聲傳進(jìn)房間里,姬千雨才放松下來,吐出一口濁氣,咯咯的笑起來。盯著滿面通紅的沈軾嬌嗔的問道:
“你就是小不點?”
其實從沈輕霞帶在身上的照片,姬千雨就見過這個眉清目秀的小家伙,剛才還透過玻璃窗里看了一會兒被沈輕霞冷落的沈軾,那小受氣包的模樣比照片里要俏皮的多。此時見了面,又發(fā)現(xiàn)他比遠(yuǎn)看英氣的多。
“我叫沈軾!”沈軾一聽“小不點”這個名號就像打了雞血,有點惱怒的糾正道。
“小男人還有脾氣哩!”姬千雨看著腦門印著一塊紅印的沈軾,站在那里就像個被踩了尾巴、氣鼓鼓的小老虎。她扭著腰肢走過來,撫了撫沈軾的額頭,簡直滾燙得燒手。嗔怒道,“疼不疼?”
沈軾只覺得一股清香繞著鼻孔而入,順著經(jīng)脈流遍全身,連汗毛都直立起來。當(dāng)那只雪白的柔荑軟綿綿的印在他額頭時,他只覺骨頭發(fā)酥,機靈靈打了一個寒顫,險些失去站立的力氣。
他只感覺熱,那種溫度仿佛多年前補鍋匠的小鐵爐,疼痛早就像那些鐵疙瘩在呼呼的火苗中化成了熱滾滾的鐵水。所以,他如實的答道:
“千雨姐姐!我不疼!我先下樓去了!”
聽沈軾稱呼自己“千雨姐姐”,走到柜臺的姬千雨回眸一笑,心里嘆道“這小子可不像輕霞姐口中的小書癡嘛!”
“你跑什么跑?姐姐又不會吃了你!”姬千雨斜眼瞅見正在開鎖的沈軾,故作嗔怒,叫住了他,邪媚的說道,“先等姐姐給你抹點清涼油,要不待會冷風(fēng)一吹,你的腦門非得鼓的像雞蛋!看你這幾天怎么出門見人!”
沈軾一聽姬千雨的魔語,仿佛中了魔咒,乖乖的放下手,折返了回來;只覺腦門霎時間涼風(fēng)習(xí)習(xí),冷風(fēng)颼颼的刮。他可是見識過愛美的陳宇,在打架的時候被人杵了幾拳腦門,事后腫得有雞蛋那么大,被小泥鰍李霄嘲笑“思想激進(jìn),腦門自大”,羞的陳宇壓著帽子躲在教室?guī)滋觳桓页鲩T。
沈軾想要接過清涼油自己涂抹,畢竟“男女授受不親”這個信條從小就被沈老爺子灌進(jìn)他的腦子里,可他才伸出手就被姬千雨一巴掌彈開,那種肌膚之親讓沈軾滿身電流,哆嗦了一下。
“謝謝千雨姐姐!”沈軾只好如木偶般聽任姬千雨擺布。只見她按了幾指清涼油,雙掌搓揉了一陣,然后就將手心按在自己的額頭上揉起來。
姬千雨被單純的沈軾那靦腆嬌羞的模樣逗得花枝亂顫,用手背掩嘴而笑,心想“這個小家伙真有意思”。雖然沈軾身體僵硬的像塊木板,低垂著眼睛連眼皮都不敢抬起來,她還是抽空提了提白色浴巾。為了緩解這種尷尬,她一邊幫沈軾搓揉額頭,一邊東拉西扯的聊起來。
“這是你的房間?”姬千雨問道。她剛進(jìn)來那會還以為是個女孩子的房間呢,收拾的干干凈凈,被子疊的方方正正,連柜子里的舊書也碼的整整齊齊。她從書本娟秀的簽名才知道這是沈軾的房間。
“恩!”起先,沈軾還以為是自己跑錯了房間,直到瞅見墻上的那副高爺爺送的字畫才確定的答道。
“跟誰學(xué)的?整理的這么干凈整潔!”
“舅舅?!?p> “兵哥哥?”
“他結(jié)婚了?!?p> “哈哈......房間讓給姐姐住幾天唄?”
“姐姐住多久都可以!”
“這么大方!你上來做什么?”
“找線團(tuán),大姐要拉線編排桌椅!”
“你們學(xué)校的女孩子多嗎?”
“多!”
“情書多嗎?”
“多!不是!不多!不是,沒有!”
姬千雨被逗得咯咯顫笑,手掌都錯位按到了沈軾的鼻頭上去。一點都不像沈輕霞說的小古董嘛!居然會談情說愛了。她見揉的差不多,便收回手,媚眼灼灼,仿佛欣賞一件親手完成的石膏像,颯然一笑,說道:
“可以了!小男人!姐姐妙手回春,包你不會起包!去找你的線團(tuán)吧!”
“謝謝千雨姐姐!”
沈軾如蒙大赦,翻箱倒柜找起來。
“小男人!你要怎么謝姐姐?”身后傳來姬千雨笑吟吟的聲音。
“額!”這個妖女怎么不按套路出牌?沈軾不敢回頭,抓耳撓腮想了一會,回道:“千雨姐姐喜歡什么我便送什么!”
姬千雨抿嘴想了一圈,自己好像就缺個男人,癡癡的笑著,挑逗道:“姐姐就喜歡你這個小男人!送嗎?”
沈軾不知道是自己是怎么走出房間的,他的腳像踩在棉花上,腦中不斷回蕩著姬千雨吐氣如蘭的媚笑。等他抬起頭,才發(fā)現(xiàn)自己被一面高墻擋住了腳步,怎么跑到小山上來了?自己不是要給大姐送線團(tuán)么?
“小男人,你跑那里做什么?”沈軾被這熟悉而又害怕的聲音嚇起一身雞皮疙瘩。尋聲看去,便看見姬千雨正站在三樓的側(cè)窗前,看著他笑靨如花。
“這個妖精是和我杠上了么!怎么無處不在?”沈軾被折騰的欲哭無淚。不過,這個妖精還真是迷人!一件淺藍(lán)吊帶小背心,將身段襯得妖嬈迷人;衣角收進(jìn)白色的迷你小短褲,一對修長勻稱的大長腿在陽光里格外耀眼,如立在冬日里驕陽下的冰柱晶瑩刺眼;微風(fēng)透過搖起的玻窗,撩起她的長發(fā),露出一副皎若明月、光滑如水的嬌容,耳垂上飄著一對鉑金鑲磚天使之翼耳釘,在陽光里星光閃爍。沈軾竟然一時看得有點癡,仿佛與時光同舞他們本就深情默默。
自沈軾抓著毛線團(tuán)匆匆出屋后,姬千雨就鎖上門,哼著小調(diào)打扮起來。她看著鏡中的自己露出得意的媚笑,對自己的魅力,她有著天生的自信。想著沈軾如喝醉的小酒鬼迷糊的模樣,她就情不自禁的露出笑容:這個小家伙挺有意思,純凈可愛的像一張不忍落筆的宣紙。
“就是年紀(jì)小了些,要不非得收入后宮獨寵!”姬千雨自得其樂的胡思亂想,開開心心的穿好衣服,便拉開窗簾欣賞著窗外的景色:
這個小山村還真是一處風(fēng)景秀麗的觀光勝地,山巒起伏,松林成片,綠蔭翳翳,山尖裸露的白色石頭如皚皚白雪;山腳一面高大的白石水壩,圍著一湖翠綠,湖中掩映著幾座小山,若是劃著小船身臨其境當(dāng)真是心曠神怡。
她把視線收回院里,看到沈天澤和陳嬌正拉著一根長長的大麻繩,沈輕霞跑來跑去指揮著一群毛頭小子搬桌挪椅。她看著這歡快的場面,正想拉起窗簾下樓去湊湊熱鬧,眼角一挑,便看見沈軾握著一團(tuán)紅毛線穿過涼亭,朝房子背后的小山跑。一股強烈的好奇心驅(qū)使著姬千雨,她出門跑上三樓,推開一間后排對著小山的房間,便看見迷迷糊糊的沈軾、正氣喘吁吁的對著一面紅磚圍墻發(fā)呆。
所以,當(dāng)轉(zhuǎn)過身的沈軾與她相顧無言、凝視之時,她看著沈軾手里的線團(tuán)在陽光里鮮如紅日,居然被他的時空陷阱帶進(jìn)了荒涼之地。在那里,仿佛時空凝固,一雙清澈的眼睛正在審視他的靈魂,有那么一瞬,她的心怦然跳動了一下。
姬千雨機靈靈打了一個寒顫,告訴自己“他只是個孩子”。清醒過來的姬千雨再也顧不上自己的失態(tài),擠出笑容向沈軾搖了搖手,慌慌張張的跑出屋子。她要回房間補補妝,自己現(xiàn)在的樣子一點都不像姬妖精。
沈軾垂頭喪氣的走進(jìn)涼亭,姐姐早就不需要他的線團(tuán)了,看著院里的大圓桌、紅木椅像列兵般,前前后后拉開同等距離,排的整整齊齊,鮮艷的黃色大桌布在微風(fēng)里輕輕搖曳,看著就讓人神清氣爽。沈軾沒有心情欣賞,把線團(tuán)塞進(jìn)褲兜里,他需要好好整理一番自己的思緒。
看著姬千雨的身影消失在窗前,沈軾的心里悵然若失,這是他從未體味過的苦澀。上學(xué)那會,花花公子陳宇不顧睡眠,躺在床上吵嚷著心痛,要跟他們在分享自己的失戀之苦。起先,不知道其中辛秘的沈軾聽著他的酸楚,就像發(fā)現(xiàn)了新大陸,還對愛情抱著潔白圓滿的幻想。后來,實在耐不住不分黑天白夜、喋喋不休的陳宇,沈軾和羅彥卿把他捂在被子敲打了一頓——這個家伙經(jīng)常害得他們凌晨才迷迷糊糊睡去,夢還沒開始就被鬧鐘吵醒。那段時間,他們天天頂著一對熊貓眼、睡眼惺忪的去課堂上偷偷補覺。為這事,老師的粉筆灰就吃了不少。
而今,那種曾經(jīng)縈繞在陳宇心里的苦楚,終于從天而降,照進(jìn)沈軾的心里。他提醒自己,堅決不能走花花公子陳宇的老路——把換女友作為上一段失戀之毒的解藥。
沈軾仔細(xì)回想這一天,感覺輕飄飄如夢游般不真實,自從見了歐陽傲雪那個驕傲的小孔雀后,他一天都如無頭蒼蠅般亂撞。在姬千雨那攝魂的笑聲里,他回憶起自己的表現(xiàn)就像個小姑娘,一點都沒有男子漢氣概。
等他思前想后、平復(fù)心情之后,告誡自己表現(xiàn)的要像個男人,特別是在姬千雨面前——盡管他還不知道接下來的路要怎么走。
“我要做一個男人!”沈軾默念幾句,走出涼亭,又滿懷希望的下山而來。一想起武俠劇里那些學(xué)武有成、下山歸來的俠客,沈軾居然有一種想打自己的沖動。
沈軾才下山,就被興沖沖跑來的小泥鰍李霄箍著肩膀拉進(jìn)土匪窩。客人還沒上桌,這幾個小土匪就圍著一張大圓桌分享各自的感悟來,他們的眼神在人群里游走,遇到有點姿色的女孩眼睛就走不動路了。
“快看!歐陽家的小仙女出來了!”眼冒金光的高易昊,激動地一拍桌子,站起來吼道,“她好像要去涼亭哩!我們跟不跟著去?”
“小豆??!你才有人家腰桿高,就不怕吃她的寒冰掌窩心腿,這小妮子驕冷的很!”陳宇擰了一把高易昊的耳朵,教育道。然后轉(zhuǎn)過頭,笑呵呵的對沈軾說道:“沈少!你小表妹朱丹也是個小美人誒!”
還不等沈軾答復(fù),秦知書色瞇瞇的看著陳宇說道:“你姐姐陳嬌還是個大美人呢!”
“有本事你就上,我姐又不是不嫁人!”陳宇對這種事倒放的很開,還使眼色挑釁秦知書。他可不像沈軾,沈輕霞和沈天澤雖然已經(jīng)上了高中,但是她們美貌和傳說還在初中的校園里流傳。有幾個不知死活的家伙,竟然敢用不敬之語褻瀆沈輕霞和沈天澤,這家伙提著磚頭上去就是一陣猛捶,那副不死不休的模樣至今還讓他膽寒。這也是他第一次見到沈軾動怒居然這么可怕。此后,一提及沈輕霞和沈天澤,連他們這群死黨都小心翼翼。
“我覺得還是姬妖精更漂亮些!”李霄一副陶醉昏昏欲睡的模樣,笑瞇瞇的說道。他們早就從陳嬌大姐哪里打聽到姬千雨的名字了,還被陳嬌狠狠怒斥了一頓,叫他們不要皮子發(fā)癢,那個主不是他們能招惹的。
這回沒有人反對,都不約而同的抬頭向著樓上望去——因為小豆丁送來了情報說:姬妖精上樓洗澡去了。
“小豆??!你懂個毛線!等你長大就知道好處了!”陳宇拍了一巴掌高易昊的頭,眉飛色舞的說道。小豆丁不明所以,和陳宇扭作一團(tuán),逗得幾人哈哈大笑。
沈軾一聽見到“姬妖精”,又機靈靈打了一個寒顫。趕緊轉(zhuǎn)移話題,嘆道:
“不知道林倩兒會不會來?”
一聽沈軾提及林倩兒,幾人都收住笑聲,轉(zhuǎn)過頭一臉奇怪的盯著沈軾,反倒把沈軾看的莫名其妙、心虛不已。韓梅要收林倩兒做干女兒卻被沈俊發(fā)否決這事,他們幾個可是內(nèi)部的知情人。
除了羅彥卿,明眼人都看得出來,林倩兒對沈軾有意,可把他們嫉妒得揪心的疼,這可是那些生的光毛水華的富家子弟都夢寐以求而不可得的大好機會,當(dāng)然也包括他們。
連那些社會上的瀟灑哥也聞風(fēng)趕來一睹芳容,還好秦金剛在前些年給他們的大哥留下了不可磨滅的毀滅者形象——所以他們自然也要給秦知書幾分薄面,被秦知書一句“此花已經(jīng)有主”,乖乖的將這幫蒼蠅打發(fā)走。而林倩兒也默認(rèn)下來,經(jīng)常和他們有說有笑。直到羅彥卿的一封海誓山盟的情書,讓林倩兒看見他們就緊張害羞,躲著他們。當(dāng)然,除了沈軾,誰叫這小子會讀書,而林倩兒又是個才女呢!
可沈軾這家伙揣著明白裝糊涂,像個事外人,還給羅懷安出謀劃策。他們又不敢勸,因為羅彥卿也喜歡林倩兒。羅彥卿還指望著自己的情書載著他遨游愛情海,結(jié)果林倩兒一個字都沒看,原封不動的退了回來,信封的背面寫著一句“我有喜歡的人了!”
第一次出征就大敗而歸的羅彥卿,生平從未受過如此沉重的打擊,喝得爛醉如泥,在他們的懷里哭的像個孩子。結(jié)果他們被校長一一請上主席臺,要他們大聲的宣讀自己“醉后責(zé)己書”。事后,傷心的林倩兒找到羅彥卿,單獨和羅彥卿逛了一段馬路,此后,癡情浪子羅彥卿開啟了苦行僧般的求學(xué)路,學(xué)習(xí)成績緊緊咬著沈軾和林倩兒。
所以,今年的中考成績一出來,連學(xué)校那些被他們收拾過的“敵人”也放下成見,對羅彥卿表現(xiàn)出欽佩之情。更別提他的父親羅懷安,這個一向“以身作則”、成熟穩(wěn)重的漢子一見到兒子的好成績,馬上就放下書記的包袱哼哼唱唱了好些天,快樂得像個孩子。
“人家早就來了。你這個沈家大公子公務(wù)繁忙,哪里抽得出空來!”羅彥卿一臉無奈的說道。當(dāng)初那會兒,林倩兒除了在學(xué)業(yè)上和沈軾有交流,學(xué)習(xí)之外卻經(jīng)常跑來和他們聊天,很少搭理沈軾——讓他誤判形勢、以為林倩兒喜歡自己,從而導(dǎo)致一時沖動向她下了“愛情戰(zhàn)書”。
自從羅彥卿明白林倩兒喜歡的人是沈軾,那次喝醉酒也有幾滴眼淚是為沈軾的流的——因為從小情同手足,讓他有種搶了兄弟媳婦的愧疚感。還好,那天,林倩兒陪他走過他人生中感覺最短的路,林倩兒告訴他“可能有一天我也會喜歡上你,只要你足夠優(yōu)秀!”所以,對于沈軾躲著林倩兒,他有種感激;如果林倩兒投入沈軾的懷抱,他會真心的祝福自己的兄弟,誰叫自己不夠優(yōu)秀呢!
“那你們怎么不叫上她一起出來玩?”沈軾問道。對于林倩兒的到訪,沈軾心里可謂悲喜交集,喜的是:誰不喜歡和漂亮的女孩子打交道呢?她的到來正好可以壓壓歐陽傲雪的傲慢;悲的是:他發(fā)現(xiàn)羅彥卿看林倩兒的眼神有種難以言喻的復(fù)雜情緒,有時是無言的沉默,有時是欣喜癲狂。自從被林倩兒拒絕后,他就從未在人前討論過林倩兒。
“人家指名道姓要找你!我們何苦自討沒趣!”李霄癟癟嘴,開口說道。
“沈軾哥!上唄!怕什么!我?guī)闳?!”小豆丁就不嫌事大,站起來拽著沈軾的手就要走。等他看見星雅朝正朝他們走來,就趕緊閉嘴不說話了,拉著沈軾的手也放開了——因為小甜甜笑咪咪的跟在星雅后面,那叫笑的一個甜。后來,已經(jīng)長大成人的高易昊曾問過小甜甜“為什么總喜歡跟在星雅后面”,結(jié)果小甜甜回了一句“跟在星雅姐身后有安全感”,逗得高易昊笑了好久,然后又哭了好久。
“哥!倩兒姐姐也來了!媽媽叫你去陪人家聊聊天。倩兒姐一個人孤零零坐在沙發(fā)上,我拉她也不出來玩?!毙茄湃诉€在幾步之外,聲音就飄過來了。
這回輪到沈軾難堪了,他本想狠下心撮合羅彥卿去找林倩兒,這一出一出的“亞歷山大”不等他翻個身又壓了上來,讓他有些惱怒,沉著臉反問道:
“小魔女!你怎么不去陪她?非要我去!”
星雅天生就是個說話能刮起龍卷風(fēng)的主,擺出一副大人的神氣模樣,哈哈笑道:“我沒空!小豆丁說我們家來了個漂亮的妖精,會吸魂!我還沒見過呢!等她洗澡出來,本仙子要前去收妖!”
幾人聽著星雅的話,就想起村里留下的傳說,激動得捶腿頓足大笑。這個小姑奶奶自從被一條大惡狗攔路驚嚇過一次后,就自稱收妖小仙,領(lǐng)著小甜甜把村里凡是對她們面露兇相犬吠的小狗統(tǒng)統(tǒng)收拾了一遍。等這批小狗幾個月后長成大狗,只要見著她和小甜甜,原地掉頭撒腿就跑。事后,有人問她怎么不去收拾大狗,星雅說了一句“好狗要從小狗抓起”曾風(fēng)靡一時,成了村里的一段美談,逗得村里的男女老少狂笑了好一陣子。
“我勸你還是去看看村里哪家的母狗又下小崽了!留著你那點法力去收拾小狗罷!姬妖精厲害的很!我都收拾不了!”話一出口,沈軾就知道壞事,說漏嘴了。臉上立時就滾燙起來。
“沈軾!你見過姬妖精了!”秦知書圓睜著一對虎眼,湊過大圓臉,興奮的問道。其他幾人也吃驚的看著沈軾,一副幸災(zāi)樂禍的神情。
“誒!我去找林倩兒出來玩!”這回不用人催,沈軾主動站起來就往屋里走。
幾人看著沈軾臉紅脖粗,直接印到耳根,就猜測“這家伙肯定栽在姬妖精手上了”,對著沈軾的身影哈哈大笑起來。
沈軾聽著身后的狂笑聲,一腳踏空差點磕在石梯上,幸虧挽著他手臂的星雅拉了他一把才讓他站穩(wěn)。身后的笑聲更歡了,星雅還一個勁的糾纏著問他“姬妖精真的很漂亮嗎?姬妖精真的會吸魂嗎?”
沈軾被折騰得哭笑不得,在門口拉住星雅,咬著耳朵悄悄告訴她:“她在我屋里,你上去找她。見著人家要叫千雨姐姐,千萬不能一口一個姬妖精,小心老媽聽見賞你幾個‘燒餌塊’。”
星雅就是個鬼精靈,很多時候都是圖個嘴快,其實心里比誰都清楚明白,等見著真人了,肯定比誰的嘴都甜。要不她怎么處處逢迎,混得風(fēng)生水起。沈軾看著小丫頭蹦蹦跳跳就上樓去了,總算耳根清凈了;小甜甜則被秦知書叫去了,他老子吩咐他帶小妹回家換新衣服,不能在這么重要的場合有失體面。
沈軾在門口深吸一口氣,壓下對姬妖精身影的懷念感,整理了一下心態(tài)。她要去見林倩兒,一個他不想面對卻必須面對的女孩,一個他非常尊重的驕傲女孩——只因她給他寫過一首《傲心草》:
任他嚼,憑他燒,明年春風(fēng)綠條條。
誰道天涯芳草凄,一把紅彤燒盡了,
到頭來,看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