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2.再遇
大雨滂沱,雨刮器幾乎成了擺設(shè),刮或者不刮,其實差別并不太大。
江啟同停下車,在那塊沒有積水的,位置稍高的,人行道上的停車場里。
油表上的燈閃個不停。
車?yán)锏臏囟冗m中,就算他只穿一件襯衣也不會覺得冷。
記得出門的時候是9月5號,那天清晨天氣還不錯,像是會有個晴天,他就只帶了一件春秋加冷的外套。
現(xiàn)在,那件又臟又開線的外套扔在了副駕的座位上,連著后來跑到中途冷得不行的時候,別人給的一件舊針織背心。
來時路上發(fā)生的一切,對江啟同來說,恍如隔世,簡直比災(zāi)難電影都要精彩。
回家之后,他可以給兩個孩子講十年,跟她老婆吹一輩子。
不過,那都不重要了。
這時候,車窗上帶著霧氣,白蒙蒙的一片。
江啟同的頭上全是冷汗。
他的雙眼緊盯著前窗的玻璃上,不停變換著的一道道雨水沖下的痕跡。
前窗的玻璃外頭,雨刮器要死不活地?fù)u晃著,咵噠、咵噠……
他的車燈也時斷時續(xù)地亮起、熄滅,亮了、又滅……
江啟同耐心地等待著……等待著……等待著外面的燈光里,突然出現(xiàn)的那只大垃圾桶。
江啟同此刻的心情,一言難盡。
藍(lán)色的大垃圾桶朝著車子走了幾步,摔倒在大雨里,轱轆轱轆向他這邊滾過來。
轱轆——轱轆——轱轆——直到它蓬地一下撞在了江啟同的破車上。
這一次,他意識到了問題的所在,他的視力豈止非比尋常,簡直就是神跡了。
準(zhǔn)確說,一切都不是他用自己的雙眼“看見”的。
他的某些東西……比如“意識”?穿透了他的車窗,透過了玻璃,和嘩嘩流淌的雨簾,替代他的雙眼“看見”了周遭的事物。
難怪明明天色陰沉,大雨如注,他依舊對附近路面上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對前方不遠(yuǎn)處的危險,也總是能夠及時發(fā)現(xiàn),迅速反應(yīng)。
“啪!”右側(cè)副駕的窗戶上出現(xiàn)了一只手,那手的輪廓并不清晰,但江啟同看得很分明,也知道那是一只修長的屬于女人的手。
“嘭!”那只女人的手拍打著他的車窗,“嘭嘭!”
江啟同冷眼看著窗外的那個女人——濕噠噠的長發(fā)黏在臉上,凍得蒼白的鵝蛋臉,女人站在大雨中瑟瑟發(fā)抖。
“救!救命??!求求你!”那女人邊拍邊呼救,“求求你了!”
江啟同不想理會她,一腳踩下油門。
黑色的城市越野車頃刻間沖進(jìn)大雨里——啪嚓——它撞斷了停車場的護(hù)欄。
黑色破車的前方,江啟同沒有別的路可走,那里是桂園路:一條連著兩側(cè)人行道一起寬不過十五米,前后有三個路口,總長度不會超過一公里的縣城小路。
宛若黃昏的街道里,稍有積水,淹得卻并不深,他可以把車從人行道上開下去,正常行駛。
“哇——哇——哇啊——”嬰兒的哭聲忽然響徹車廂。
江啟同抬眼瞟了一下后視鏡。
后排的座位上,正坐著一個年輕的女人,就在他的車?yán)铩?p> 她低頭把濕噠噠的頭發(fā)攏了攏,身上的衣服已經(jīng)不再滴水,甚至好好的系著安全帶。
不用說了,她的懷里抱著那個小嬰兒。
孩子的哭聲震天。
這一次,他看得很清楚了。
江啟同一邊開車,一邊“緊盯著”他們。
那個女人和孩子,是在他開下路中的那一瞬間出現(xiàn)在他車?yán)锏摹?p> 在那之前的最后一刻,那女人也就是顧芯然,還站在他原來停車的位置。
而現(xiàn)在,他們看起來,也還是之前他第一次遇見時的那個樣子。
年輕的女人抱著孩子,心不在焉地哄著,看上去有點擔(dān)心,又有些緊張。
“江大哥……”她猶猶豫豫地開了口。
車剛好離開了桂園路42號“文化小區(qū)”的范圍,駛?cè)肓恕肮饒@路40號”。
路邊是一排關(guān)門閉戶的門臉,舊式小區(qū)的一樓改建成的那種門面房,面積都不大,一間挨著一間。
各色各樣的門頭或者牌匾上寫著‘小媚美容美發(fā)’、‘大劉精剪’、“眼鏡眼鏡店”……
這些店鋪門口上方的左邊角落里,分別掛著小小的深藍(lán)色門牌號,“桂園路40-18號”、“桂園路40-19號”等等。
一切的一切,都和方才他路過的時候沒什么兩樣。
“江大哥,我們這是要去哪里呀?”顧芯然一如既往地小聲詢問。
“去——”江啟同想了想,之前的每一次,他都回答她,‘去找我妹妹’。
然后,那女人便不再說話了。
再然后,他就開著他的小破車,在這條桂園路上沒完沒了地跑來跑去。
除了第一次,在江啟同沒有發(fā)覺的情況下,無意間又回到了停車場,讓他以為是自己開錯路,還琢磨了半天。
因為江啟同十分清晰地記得,這是筆直的一條路走到頭,一路上,他都沒有轉(zhuǎn)彎,也沒有調(diào)過頭。
然而,從那之后的每一次,他都會在即將抵達(dá)桂園路盡頭的時候,再度回到一開始的地方——也就是桂園路42號外面人行道上的停車場那里。
——又再次莫名地與這個女人“相遇”。
江啟同雙眼發(fā)直,“全神貫注”地盯著前方淹水的道路默默開車。
這一次,他可以選擇不回答的吧?
反正人還是已經(jīng)上來了,江啟同一邊不快不慢地開著車,一邊暗自打量著后排上的乘客。
從表面上看去,顧芯然沒有可疑之處。
那個孩子就更沒有了,江啟同抱過他,除了沒有打開襁褓,他可以確定那就是個普普通通的小嬰兒,身上帶著淡淡的奶腥味。
而且好像還拉了臭臭,那個小家伙和他兒子當(dāng)年差不多。
想起他的兒子,在那么小的時候,江啟同還抱得比較多。因為那是他和老婆的第一個孩子,初為人父,他很高興,很高興。
在他老婆坐月子的時候,他都舍不得讓她多勞累,除了喂奶的時候,孩子的拉撒都是由他經(jīng)手的……
自己這一出神就想遠(yuǎn)了,江啟同看到了桂園路34號的牌子。
他記得,自己是要找“桂園路38號”來著。
江啟同朝旁邊仔細(xì)看了一眼,他確實開過了,小車已然到了“桂園路34號”的門牌附近,往前一小段都沒有店鋪,就是普通的小區(qū)樓房而已,再朝前開,一直到十多號的位置,才會又出現(xiàn)小商店。
可惜,每次他折返的位置都不太一樣,這一回,在江啟同大約看見了一家餃子館的門頭時,呼啦一下,視線和意識全都淹沒在了一片大雨之中。
他又回到了停車場里。

天工濯月
雙十一紀(jì)念(?_?)與文無關(guān)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