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現(xiàn)在就是太平時節(jié)啊。”白露說道。
“現(xiàn)在是,但幾年后就不是了……你是說東南?”竹櫻想起了趙樞說幾年后東南會有動亂。
“不只是東南,我跟你說過,幾年后東南會有一場大亂,強度不會很高,但范圍會很大,憑乞丐一般的廂軍和鄉(xiāng)兵是毫無辦法的,只能讓童貫帶西軍南下平亂?!?p> “不對……”竹櫻低聲說道,仿佛在自言自語。
“有什么不對?”
“東南除了廂軍,也有禁軍啊,而且從東京到東南,一路上總共有幾萬禁軍,為什么要調(diào)用西軍?”白露也不明白。
“呵呵,各地禁軍和廂軍沒什么區(qū)別,而且兩浙路一共才四千禁軍,去掉吃空餉的缺額,恐怕連一千五都湊不出來,平均在各個府縣就沒幾個了,這是其一。無論是開封附近還是這一路上的禁軍,都不如西軍能打,西軍南下可以迅速平亂,這是其二?!?p> “其三是文官們不想讓涇國公(童貫)、劉領(lǐng)略使和老種滅西夏,所以要拖一下后腿,就像他們當(dāng)年拖狄相公后腿一樣,滅西夏那是不世之功,封王也不是不可能,他們怕武將爬到自己頭上?!敝駲褔烂C地說道。
“不對?!边@次輪到趙樞反駁竹櫻了。
“哪里不對?”
“這三個人,只有劉法一直是武人。種師道是文人出身,你不知道嗎?”
“這倒真不清楚……”
“不只是他,他的祖父,創(chuàng)建了比楊家軍名氣還大的種家軍的種世衡,也是文人出身。”
趙樞頓了頓,繼續(xù)說道:
“他們之間不是文武矛盾,而是出身?!?p> “你是說,狄相公和涇國公都出身貧門?他們之間的矛盾,說白了還是士大夫瞧不起貧苦百姓?”——這是竹櫻對于階級對立的解釋。
“不錯,所以他們要壓童貫一頭,就像當(dāng)年要壓狄青一樣?!?p> “但你也說西軍南下可以迅速平亂,平亂之后再回西北滅西夏不也可以嗎?”白露真是個問題少女。
“你剛才說‘不只是東南’,那還有哪里?”竹櫻問道。
“北邊。”
“遼國?”白露疑問。
“是遼國和金國?!敝駲颜f道,趙樞早就跟竹櫻聊過他認為金國會滅遼。
“遼國已然分崩離析,我斷定金國會以摧枯拉朽之勢滅遼,而官家和朝中部分大人們的意思,是想聯(lián)金滅遼,收取燕云?!?p> “這是好事啊,郡王的意思是,朝廷會派涇國公去收取燕云?”
“也許是好事,也許不是……”
趙樞不知道該怎么說接下來的事,兩世的歷史知識,讓趙樞每次想起靖康之變都哭笑不得,很多歷史學(xué)家都討論過怎樣避免北宋滅亡。
后世很多人談?wù)摫彼螠缤龅脑?,有人怪王安石,有人怪司馬光,有人怪趙光義……問題在于,北宋根本不具備亡國的條件,有兵有錢有糧,金軍沒有攻城能力,女真第一次南下,王稟用三千西軍就拖住了女真一半兵力……
趙樞是個純粹的唯物主義者,但北宋亡國這段歷史,完全無法用唯物史觀來解釋——除了生產(chǎn)力之外,一國之君的智商也是能起到?jīng)Q定性作用的好嗎?
靖康之變,完全是趙佶趙桓趙構(gòu)爺仨接力作死的結(jié)果,避免的方法也很簡單——什么都不做就可以了。
不跟簽訂海上之盟聯(lián)金滅遼,不出兵收燕云,不在白溝慘敗,不殺張覺,就不會被女真看破虛實。而如果女真還要南下,不禪位跑路,要跑路那就別另立小朝廷,別在優(yōu)勢情況下簽賣國條約,跑路了就別回來,回來別內(nèi)訌,別遣散勤王軍,別派道士跳大神,內(nèi)訌別親自去金營議和……
北宋國力全方位碾壓女真,只要這些事能做對一件,哪怕是能有一件不做,北宋都不可能亡國,然而……
扔硬幣連續(xù)二十次扔到反面,神仙也救不了。
這爺仨完美配合,在靖康那兩年做錯了所有決定,金軍在沒有攻破任何一座有守軍的城池的情況下,直接對大宋的行政中樞進行了斬首作戰(zhàn)。
趙樞不知道怎么跟竹櫻和白露解釋十年后會發(fā)生的事,因為實在是太令人難以置信了了,換歷史上任何一個君主坐到趙佶的位子上,都不可能有靖康之變,只能說,歷史比小說更離奇。
那只能用小說的方法解釋了。
“你們不知道,遼人跟咱們一樣,都是兩個肩膀扛一個腦袋,可是女真人啊,不一樣……”趙樞站起來,張牙舞爪道,“不比咱們生活在城里的人,你看你細皮嫩肉,女真人從小在深山老林長大,皮糙肉厚,他們砍樹都不用斧頭,生火也不用火鐮的……”
趙樞此時停頓了一下。
“山林里倒是有些人還在用鉆木取火,那砍樹用什么?”這句話倒是不離奇,竹櫻也被趙樞調(diào)動了好奇心。
“不,他們也不用鉆木取火,他們砍樹直接用牙咬,三口就能啃斷五人合抱的大樹,然后從嘴中噴出火,點燃大樹烤人肉吃?!壁w樞做著鬼臉,說的煞有其事。
“啊……”白露被嚇呆了,竹櫻在旁邊有些無奈地看著這個天真的妹妹。
“咱們大宋的步人甲,就是鄧寬他們帶來的那種,你們也見過吧?全套五十斤,穿上光是走路都費勁,遼人和黨項人的重甲也有幾十斤重,可你們知道嗎?女真人是不穿鎧甲的……”
趙樞像說書一樣,不斷停頓調(diào)動聽眾的好奇心。
“啊……那他們只穿布服打仗嗎?
“女真人自幼從山林中長大,皮糙肉厚,光身上的繭子就有兩寸厚,刀槍不入水火不侵,還有保暖的作用,所以不用穿鎧甲,連衣服都不用穿,冬天也可以在山林中裸奔,所以他們打起仗來,一天一夜都不會累。女真人腿腳特別有力,跑起來快如奔馬,一跳三丈高,視城墻為無物,而且人人都是大力士,西楚霸王項羽你知道吧?力能扛鼎,女真人人都能扛鼎?!睕]等趙樞繼續(xù)說書,竹櫻便替他接下去。
‘啊……那豈不是比野豬皮還厚?”竹櫻瞪大了眼睛,聽著這不可思議的新物種。
“看來竹大管家對女真人也有研究,佩服佩服?!壁w樞唱戲般夸獎竹櫻,還用夸張的動作拱手行禮。
“彼此彼此,建安郡王博學(xué)多聞,小女子亦是佩服之至?!敝駲岩灿猛瑯庸之惖膽蚯缓涂鋸埖膭幼骰亓艘欢Y。
“還有,”趙樞準備繼續(xù)忽悠白露,“女真人頭上沒有頭發(fā),只有九撮小辮兒,每撮小辮兒代表一條性命,每死一次,就少一根辮子?!?p> “啊……哈哈……那女真人豈不是有九條性命?”白露終于反應(yīng)過來趙樞在編故事逗她,瞇著眼睛笑道。
“啊不對,十條,還有原本的那一條命……”白露隨即糾正自己。
這場火鍋論英雄便在三人的嘻嘻哈哈中落下帷幕。
……
“墻角數(shù)枝梅,凌寒獨自開。
遙知不是雪,為有暗香來?!?p> 趙樞難得早起,吃完早飯站在屋檐下,看到院中雪景下的梅花,伸了個懶腰吟誦起來。
“下雪天不打傘,你還是個濕(詩)人?!敝駲言谂赃呎f著從趙樞那里聽來的歇后語。
“你這么看我干什么?”此時趙樞用一種古怪的眼神看著竹櫻。
“竹櫻姐,”白露洗完碗從廚房回來,“郡王剛剛念的是王荊公的詩?!?p> “……行吧?!敝駲延行擂?,這又是趙樞的口頭禪。
趙樞對竹櫻太了解了,她很會做生意,還懂些國家政策,對天下大事也有了解,但除了會撥弄兩下瑤琴之外,對琴棋書畫只是粗通皮毛所知不深,說白了,她從小就是被當(dāng)成管家培養(yǎng)的。
而白露正好相反,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性格溫柔善良體貼,但管賬做生意一塌糊涂。
趙樞讓她們冬天住在一起,本來想讓她倆互補一下,然而好像并沒有多少效果……要說效果也是有的,白露跟二人相處越來越自然了,不會再有低一頭的感覺。
良辰美景,趙樞突然起了興致,“白露,幫我把畫具拿出來,已經(jīng)幾個月沒作過畫了啊。”
趙樞又伸了個懶腰,搬了凳子坐在屋檐下。
“白露……”
“怎么了郡王?”
“算了,就擺在這里吧,冷嗎?不冷就坐在旁邊。”
趙樞本想讓白露去院子里當(dāng)個模特,但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臘月二十五,外面太冷了,趙樞穿著絲綿長衫披著狐裘大氅,旁邊擺著火爐,還覺得手有點僵,讓白露在雪地里坐幾個小時那就是謀殺了。
所以退而求其次,讓白露坐在旁邊,雖然比起美人雪景差了點味道,不過也是賞心悅目。
白露同樣穿著絲綿外套狐皮大衣,給趙樞當(dāng)起了模特。
而竹櫻也坐在一邊,躺在搖椅上抱著她和白露剛買回來的小橘貓在看賬本,活脫脫一個曬太陽的老大爺——話說這個年代的橘貓怎么不胖?
“郡王?!壁w樞剛勾好輪廓,鄧寬從三進院門外大聲稟報,畢竟三進有女人,侍衛(wèi)不敢隨便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