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時看著手機(jī)里“樓三車禍,走了”的信息。
沒有回。
陳與也沒有再發(fā)消息或者打電話過來。
兩人很默契的沉默,絲毫沒有抱頭痛哭的意思。
八百里秦川處在搖滾圈最頂點的位置,而馬路牙子連圈子都沒有滾進(jìn)去,就灰溜溜的離場了。
他們和樓三沒有機(jī)會見面,仰望著樓三高高在上,甚至連作為目標(biāo)的想法都沒有。
對于“馬路牙子”來說,“八百里秦川”是一件特遙遠(yuǎn)的事情。
就像兩者的名字一樣,這是蟬和鵬之間的差距。
現(xiàn)在搖滾圈里有兩種聲音。
一種,搖滾不商業(yè)化都是瞎扯淡,你們這些逼逼叨叨的伙計們,先吃飽飯再考慮其他的吧。
最經(jīng)常把這話掛在嘴邊的是“關(guān)勻”,這位結(jié)婚之后,已經(jīng)徹底沒了作品,轉(zhuǎn)職綜藝,帶孩子上節(jié)目,接著在各種選秀節(jié)目當(dāng)評委,開始一次次訴說,當(dāng)初吃泡面搞創(chuàng)作的“艱苦歲月”。
另一種則是認(rèn)為,搖滾應(yīng)該純粹,當(dāng)思想被資本腐蝕,那么搖滾是沒有存在的意義“偽搖滾”,當(dāng)你失去思想之后,別扒著搖滾的旗幟招搖,和港臺那幫人玩流行去啊。
這一類的代表人物是“子野”、“二手”,還有逐漸走火入魔的“萬總”。
這兩幫人相互看不起。
而樓三在兩邊都吃得開。
因為他具備商業(yè)化的能力,但在唱片公司不斷的接觸下,他轉(zhuǎn)頭搗鼓起了實驗性音樂。
用《莊子》里的一句話形容樓三的“八百里秦川”就是——其翼若垂天之云。
當(dāng)代搖滾樂壇,樓三兩只手一張開,把兩幫人都罩在了翅膀下面。
而且兩邊都還挺服氣。
樓三身上有的東西挺玄乎,也挺簡單叫——初心。
他在圈子外面不怎么出名,但圈子里面地位僅次于,那位大院出身的我國搖滾啟蒙者。
而就這樣一個人,死在一場車禍里。
那個喝了點小酒碾死他的司機(jī),可以把自己的車輪稱為“命運的車輪”吧。
孟時不著邊際的想著,然后嘀咕了一聲,“想和你見一面啊。”
都不知道自己是想見樓三,還是想見那個司機(jī)。
看著像個罩子一樣的天,感覺樓三這樣的人死了,好歹下場雨,落一顆流星。
十點,下弦月升了起來,月朗星稀、蛙聲一片。
事實證明,樓三就一普通人。
每天都有那么多的人死,為什么不能是他。
所以這天該晴還是要晴。
第二天,孟時一早把陸佳喊起來。
陸佳在浴室刷牙,孟時就擱門口蹲著。
他看著白瓷磚里面自己模糊的影子,說:“今天讓我哥帶你把去碾米廠,抽獎名單出來以后,你發(fā)給我就行,我會讓人安排發(fā)貨的。”
這幾天收的稻子是阿爺留下來的那七分地,攏共收了一千斤出頭,曬干去殼,應(yīng)該能有六七百斤的大米。
這些米,他讓陸佳幫忙抽獎抽掉,他自己的賬號沒有權(quán)限。
嗶站的互動抽獎需要的權(quán)限很復(fù)雜,所以最開始孟時把這塊地“送給”陸佳,就是打的這個主意。
阿爺這輩子連河州市都沒有去過,但種的大米能被全國各地的朋友們吃到,他應(yīng)該會很開心。
這件事孟時本來想自己發(fā)貨,但現(xiàn)在他想去京城了,很想。
那里將有一場“盛事”,他想帶著“馬路牙子”摻乎一腳。
陸佳一聽孟時的話就急了,她就和孟時熟,就和孟時待著舒服。
她把自己帶的電動牙刷從嘴里拔出來,頭探出來,“那泥趕森么!”
她激動的說話,噴了孟時一頭的牙膏沫,然后看孟時抬頭一臉無語,便忍不住笑,繼而又噴了他一臉。
孟時把她拎出來,打開水龍頭沖了一把臉,看著鏡子里已經(jīng)長的遮住耳朵的頭發(fā),伸手在洗臉臺旁邊的盒子翻了起來。
陸佳扭著屁股把他從水龍頭前面擠開,接了一杯水漱口。
她粗獷的仰頭咕嚕嚕,低頭把水吐出去,再抬頭的時候,發(fā)現(xiàn)孟時已經(jīng)把衣服脫了。
“你干嘛!”陸佳被嚇了一跳,用電動牙刷指著孟時。
孟時沒理她,啟動了手里的電推子,從自己額頭往后推了過去。
隨著一大簇的頭發(fā)落地,陸佳嘴巴張的老大,一臉不敢相信,“噴你頭發(fā)點牙膏沫,沒必要吧!你是有多嫌棄我?!”
孟時懶的逗她,把電推子塞她手里,又從浴室角落拉了一張用來放衣服的塑料凳子,坐下之后,說道:“頭發(fā)長了,推一推?!?p> 說完孟時伸手在自己頭上比劃了一下,示意陸佳幫他推。
電推子上面安了一個三毫米的卡尺頭,誰都會用。
陸佳接過電推子,心里這才舒服了許多。
這是她第一次做這種事情,手忙腳亂的弄好。
一看鏡子,嘿,寸頭配黑臉還挺男人。
雖然剛剛擺弄了半天,但這會兒完事了,陸佳又不上手摸孟時的頭了。
她拍拍孟時的肩膀:“哎,你要干嘛去?。俊?p> 孟時看著自己一身的碎頭發(fā),把一臉八卦的陸佳趕出去,隔著門說道:“去見一個沒有見過面的朋友?!?p> 陸佳跟剛剛孟時一樣的動作,在浴室門口蹲著,聽孟時這么說,立馬跳起來,“你這濃眉大眼的家伙竟然網(wǎng)戀!我祝你網(wǎng)戀必被騙,見面負(fù)八千!”
“你少看點蕭覺的視頻,這話還是我寫的。”孟時擠了洗發(fā)水,使勁的搓,又用搓出來的泡沫洗澡,“不是網(wǎng)友?!?p> “沒勁?!标懠亚辛艘宦?,又在門口蹲著,語氣隨意的問,“不是網(wǎng)友?那沒見過的朋友是什么?”
孟時搓澡的手停了一下。半晌陸佳在嘩嘩的水聲中,好像聽到了一句“算知音吧?!?p> 陸佳第一次感覺,這貨原來還有股子文青那酸溜溜的味道。
但隨后又好奇能被孟時這種人稱為知音的人,會是什么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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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三是一個特別的人。八百里秦川是一支特別的樂隊?!?p> 說話的人,年紀(jì)看著和孟時差不多大,用支架舉著手機(jī),不知道是直播還是拍vlog。
他說著又從口袋里拿出一個手機(jī),找出來一首歌播放。
坐在他鄰座的孟時一聽,是《記憶里腐爛的故里》。
這位兄弟微微瞇著眼睛,下巴四十五度揚起,好像在聆聽圣歌,然后斜眼看鄰座面無表情的孟時,說道:“你聽的懂這首歌嗎?”
孟時聽著樓三那好似沒有意義的吟唱,“挺難聽。”
說實話,他從始至終一直覺的這首歌難聽。
樓三在城市里待著,用這首歌祭奠他的精神世界。
而孟時之前一直把另一個世界當(dāng)成自己的精神寄托。
而那個世界看不見摸不著,孟時只能任由它在記憶中腐爛。
所以無論對于樓三還是孟時來說,聽這歌都難受。
他昨晚難得的看了幾個小時的手機(jī)。
樓三人死了,上了熱搜,好像一下子整個網(wǎng)絡(luò)都是他的歌迷,整個世界都在懷念他,似乎每個人都開始懂他這兩年誰也不懂的音樂。
《風(fēng)蝕》《再見李姜山》《記憶里腐爛的故里》正在沖擊評論999+一排排的小蠟燭被點亮,新歌《無法老去》正高高的掛在各個榜單的榜首。似乎每個人都有故事對他說。
搖滾圈的人聚在一起,一天的功夫,“黃沙飛舞的故鄉(xiāng)”變成了“送樓三魂歸故里”。
所有的票被一搶而空,黃牛票抄到了大幾千一張,還求不可得。
似乎搖滾三十五彈指一揮間,一下子夢回94。
雖然很不應(yīng)該,但孟時感覺這事挺諷刺,甚至有點好笑。
這位兄弟對孟時的態(tài)度很不滿意,他看了眼孟時腳邊的吉他包,很不屑:“難聽?這就是你對神曲的評價!”
神曲?
樓三一死,這歌都變成神曲了?
孟時看著他認(rèn)真的臉,咧嘴笑道:“我感覺你挺懂他的,這樣,我這里有一張‘送樓三魂歸故里’演唱會的門票,現(xiàn)在黃牛都炒到五千了,我四千五賣給你,你去送送他吧?!?p> 這位兄弟被噎了一下,最后憋出來一個字:“俗!”

一碗魚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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