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里東西分別坐著六部都察院通政司大理寺五品以上的官員。夏衡坐在遠(yuǎn)離這些人的角落里,手里握著一個茶杯,感受著茶水透出的暖意,望著茶水的白氣隨著殿內(nèi)輕輕的吵雜聲漸漸消散,耳邊突的傳來了沉穩(wěn)有力的聲音。
“諸位,前任吏部尚書離任已有月余,吏部之事暫且由下官署理,今日奉旨在此廷推吏部尚書,便就由下官來主持?!?p> 吏部左侍郎魏茂朝著殿內(nèi)的人行了一禮,往夏衡那邊撇過一眼:“今年丁巳,按例應(yīng)由吏部會同都察院主持京察,這吏部尚書的人選,還請諸位多加考慮,但求推選出公正之人。那就先請九卿在一旁的紙箋各列一名自己所推選的官員,工部尚書之職官缺尚未選補,便由署理部事的左侍郎唐少司空推選?!?p> 話音落下,工部左侍郎唐允點了點頭,九卿們提筆在紙上寫著,待大家都放下筆后,侍從將寫上名字的紙一一收了回來,交到了吏部左侍郎魏茂手里。
“下官宣讀九卿推舉的人選,禮部尚書嚴(yán)恪、戶部尚書何應(yīng)明、左都御史談景、南京戶部尚書孫遠(yuǎn)揚。接下來,請科道掌印官入內(nèi)?!?p> 身旁一人得令走出,稍待一會兒,一行人走入殿內(nèi),在河南道掌道御史和吏科都給事中的帶領(lǐng)下,行了禮。
“這份,是方才九卿諸位大人擬定的推單,本官舉單傳示于各位?!?p> 魏茂拿著推單從科道官前一一走過,確保大家都看清了:“各位對推單內(nèi)人選有何異議,請各抒己見?!?p> 語畢,科道官中議論聲輕輕響起,漸漸地眾人將目光投到了前排的一人身上,那人垂頭思索了會兒,走了出來道:“下官認(rèn)為,嚴(yán)宗伯此番不宜任職冢宰。”
夏衡聽聲饒有興味將目光從茶杯上移了過來,魏茂看向站出來的河南道掌道御史薛岳,皺了下眉:“薛侍御請言。”
“下官以為,嚴(yán)宗伯無論資歷、德行、名望、都可推選為冢宰,但是去年十一月京察論劾時,朝中對浙江道掌道御史宋云鞍私書一事議論紛紛,而私書內(nèi)容與宗伯有所涉。下官并非認(rèn)同私書所言之事,只是若宗伯主持京察,難免有人疑慮宗伯會有先入之見,只怕又是一場爭論,是故,下官認(rèn)為不宜推舉。”
薛岳話落,身后也有人點頭附和,但隨后,又有一人站了出來:“下官對薛侍御所言有異議?!?p> 吏科都給事中李義接著道:“借彈劾主察官以逃脫考察,這是往年就有過的手段,宋侍御一封私書,逼得前冢宰請辭,已足以證實他的意圖,他私書中所言恰恰能表明嚴(yán)宗伯為人公正、剛正不阿,下官認(rèn)為,嚴(yán)宗伯是最適宜的人選?!?p> “下官有異議,私書如今并未查明確實是宋侍御所寫,又如何能說是他借此逃脫考察。有意挑起主察官與某人的嫌隙,從而使主察官厭惡他,以往京察時也并非沒有見過。私書本就議論頗多,到時也是讓宗伯為難,所以下官同意薛侍御的意見?!?p> “我倒覺得李都諫說的有理,宋侍御已被停職了,就表明私書一事,錯在于他,那由嚴(yán)宗伯主持察有何不妥?”
夏衡看向方才說話的人,是通政使陸語,一邊唐允接著道:“此事畢竟是以宋侍御的名頭而起,只是停職待查罷了,也未必代表確是他的問題。我覺得薛侍御說的有理,主察官本就是難任之事,何必讓宗伯陷入紛爭之中呢。”
聽著大家說著說著又要吵了起來,魏茂連忙道:“好了好了,諸位,今日為的是廷推吏部尚書,京察論劾之事就不要在此辯論了。
“顧廷尉不妨說說有何意見?”
見魏茂看了一圈點了大理寺卿,夏衡也望了過去。
“嗯?哦,意見,我的意見。我記得,好像自建寧元年,禮部尚書呂調(diào)陽遷入內(nèi)閣辦事起,慣例宗伯升遷都是入閣的?!?p> “嗯,是呀。既然大家意見不一,倒不如循舊例,也免得嚴(yán)宗伯這番為難?!?p> 大家順著刑部尚書段云的視線看向嚴(yán)恪,嚴(yán)恪皺著眉抿著唇,手指不住點著扶手,是看著很煩躁,見大家看了過來愣了一下,拿起茶杯抿了一口。
“那還有什么意見嗎?”
“那我覺得何司徒也可推選。何司徒的資歷、品行都可擔(dān)此任,且并未參與京察論劾,也就不會有先前大家的擔(dān)憂了?!?p> 煩躁轉(zhuǎn)移到了被陸語提到的戶部尚書何應(yīng)明身上,斜靠在椅子里,摸索著手上已放涼茶杯。
“陸納言說的有理?!?p> 科道官中附和聲又起,兵部尚書李如楓卻道:“何司徒確實適宜推選,但是,如今邊事不穩(wěn),司徒自入戶部起,就處理九邊軍費的事宜,近幾年遼東的局勢大家也都清楚,戶部去年又有新策現(xiàn)下正在推行,我擔(dān)心戶部的擔(dān)子,到時沒有更合適的人選呀?!?p> 何應(yīng)明聽言沒說什么,卻坐直了身子,人看著都輕松了些。
“大司馬考慮的也對,既如此,我認(rèn)為南京戶部尚書孫司徒可推。南京戶部并無要事,孫司徒也未參與京察論劾,自有持平之論?!?p> “下官有異議?!?p> 安靜了會兒薛岳轉(zhuǎn)向方才說話左副都御史:“一則,孫司徒任職南京已有近六載,北京朝廷的人員,孫司徒并不熟悉;二則,孫司徒在辛亥京察時,朝中有些爭論,如今直接請孫司徒主持丁巳京察,只怕也會讓人猜疑?!?p> “薛侍御這話有些偏頗了。孫司徒雖在南京,可有邸報在,北京朝廷的事情,又怎會不清楚。再者,辛亥京察時,孫司徒的非議也并無定論,陛下也是在此思量之下才未準(zhǔn)孫司徒辭官,將其調(diào)往南京的。如今以孫司徒當(dāng)年的無奈之舉,對曾經(jīng)的爭議作出論斷,為免也太過不公了?!?p> “我并非這個意思,只是擔(dān)憂孫司徒會同嚴(yán)宗伯的境遇一樣,讓人懷疑是否會有偏私,到時大家又將精力都放在對主察官立場的猜測上,主察官也畏手畏腳,不就失了京察的本意嗎?”
“薛侍御的考慮有道理,孟侍御何必借題發(fā)揮。而今商議的是吏部尚書,是丁巳京察的主察官,何必談六年前的舊聞,說辛亥京察的舊事?!?p> “好了,好了?!?p> 見又有吵起來的苗頭,魏茂出來調(diào)停:“方才提出的意見,我都明晰了,與今日之事無關(guān)的,大家就不要再論辯了。下面,諸位對推選左都御史有何意見?”
殿內(nèi)安靜了片刻,有人道:“總憲自是合適的,只是總憲亦是京察的主察官,這次京察,本就因去年的變故推后了,推選了總憲,那還需再推選一位左都御史,等到京察正式開始,只怕要三月了?!?p> “京察最緊要的便是主察官無偏無黨,持論公允,倒也不必非得按慣例的進程,遲些也無大礙。”
孫遠(yuǎn)揚悠悠說了一句,殿內(nèi)又安靜了下來:“可還有何意見?”
“好,既然再無意見了,那下官根據(jù)方才大家的議論,整理一下??倯椀臓幷撌巧俚模潜阋钥倯棡檎?,何司徒次之。嚴(yán)宗伯與孫司徒,都有是否公允之疑,但嚴(yán)宗伯畢竟在北京任職,人員更熟悉些,便以嚴(yán)宗伯再次,孫司徒為末,可有異議?”
“如此,今日的會推便可結(jié)束了,請諸位畫諾?!?p> 魏茂拿著冊子去了兵部尚書李如楓處,趁他簽字時,側(cè)頭望角落處看了一眼,見夏衡放下了茶杯,起身往側(cè)門走去,透出了幾分不快。
煩人的探子。

何時以清淺
關(guān)于官職,我這里取的是明制,小說里會經(jīng)常用一些官職的別稱,以防大家看著麻煩在這兒說明一下哈~ 大理寺卿——廷尉;都察院都御史——總憲;各道監(jiān)察御史——侍御(講道理掌道御史應(yīng)該有跟這個不大一樣的稱呼,但我目前沒查到,以后發(fā)現(xiàn)了再改);吏部尚書、侍郎——冢宰(太宰)、少宰;;六科給事中——給諫,都給事中——都諫。 戶部尚書、侍郎——司徒、少司徒;禮部尚書、侍郎——宗伯、少宗伯;兵部尚書、侍郎——司馬、少司馬; 刑部尚書、侍郎——司寇、少司寇;工部尚書、侍郎——司空、少司空。 通政使——納言。 最開始的版本是在第五章說明的,這部分做了修改,用到了,所以往前提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