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覺,暑氣已覆蓋了整座校園,夏初,梅雨季節(jié)還未徹底離去,南方的臺風天氣已躍躍欲試。
空氣悶悶的、熱熱的,偶有一陣雷雨驚醒了藏在樹叢間的畫眉鳥。一受到驚嚇,三三兩兩散落各處的畫眉鳥就會仰著頭嘰嘰喳喳鳴叫,然后像一把舊扇子一樣撒開尾巴,兩只枯枝似的細腳便蹦蹦噠噠地上跳下落,從草叢間跳到瀝青路上,一有行人路過,又嚇得跳回草堆里躲起來。
季節(jié)悄無聲息地變更,時間的進度條從來沒有為誰暫停過,一切事情有條不紊地進行,好的壞的都會過去,過不去都將被遺忘。
那個今年已經(jīng)與宋式微無關(guān)的實習項目正在如火如荼地進行答辯環(huán)節(jié)。
這是一場向外公開的答辯,所有感興趣的人都可以按時間表,在指定的階梯大教室靜靜觀賞這場活動,有機會的話,還能當場提出一兩個問題,苦了緊張的參賽學生,但是十分有趣味。
許多大三、大四的學生都想從中吸取一點關(guān)于答辯的經(jīng)驗,爭先恐后地去觀看。
若沒有發(fā)生之前那樣的事情,宋式微這個時候應(yīng)該是為項目答辯的事情忙得焦頭爛額了,所以她內(nèi)心相當抗拒這一整件事情,說釋懷是假的,事情根本沒有被解決,只不過強行擱置,強行放下而已。不去聽,不去看罷了。
這天下午下課后,楊弋卻來找她,神神秘秘讓她陪他去聽答辯。
宋式微完全摸不著套路,只能問:“我沒聽錯吧?你要我陪你去聽法語專業(yè)的答辯?你想聽,不該是去聽日語班的嗎?”
楊弋相當肯定地回答“我非常確定,就是去聽法語的!”
宋式微遲疑地問:“為什么啊?你又聽不懂?!?p> 楊弋無所謂地說:“你聽得懂就行。”
宋式微完全被他搞懵了,半晌沒說話。
楊弋接著說:“我又沒被選上,干嘛去聽日語的?!?p> 宋式微哭笑不得:“你不聽日語的,非要去聽你聽不懂的法語?你沒被選上,我也沒被選上啊,那你這是……不是不是,我都被你整暈了!”
這突然摸不著頭腦的一出對話,把宋式微完全繞暈了。
楊弋看到她腦回路一直捋不順,暈乎乎的有點可愛,笑著說:“誰說你沒被選上?你被選上啦!你的文稿確實被選上了!”
這樣一說,她就明白了,想通了。原來楊弋的意圖在此吶。繞來繞去,原是想去聽班長的答辯。但是,又何必自己惹自己心煩呢?
她的身體本來是倚靠在走廊的欄桿上,這會兒后背離開了欄桿,站得直直的,微微抬起下巴仰起頭,似乎這樣子講話,才能顯得更加認真和急切。
宋式微又委屈又氣憤地說:“干嘛又來扎我的心?為什么要去聽呢?親眼看著剽竊我文章的人,冠冕堂皇、恬不知恥地在臺上侃侃而談我的成果,說這是她日日夜夜、千辛萬苦查找資料、一字一字敲出來的嗎?我這不是自己找自己不痛快嘛!”
楊弋聽了這通心里話,立刻認真了幾分,解釋說:“你聽我說完,不是要去找不痛快,你就一點也不好奇,一個剽竊了別人文稿的人,會以什么樣的嘴臉面不改色地將謊言進行下去嗎?更何況作品的原作者就坐在臺下,少不了她幾分心慌。”
宋式微思考著去不去,去的話,又有多少分意義。既不能當場拋出證據(jù)揭穿班長的真面目,又不愿意再去受這口氣。
她重新倚靠在光滑的教學樓欄圍桿上,一手支在欄桿上撐著頭,輕輕地按著太陽穴,不發(fā)一語。
楊弋又補充說:“你難道不想去聽聽,你的文稿,你潛心鉆研寫出來的東西會得到怎么樣的評價嗎?”
宋式微似乎還是猶豫不決,說:“是想知道,可是知道了又有什么用呢?她答辯若是通過了,其中幾分是因為我的文稿,我該高興我的文稿被肯定了,還是氣憤不公平、不公正的人居然用那種惡臭的手段得到了機會?”
她的思忖不無道理,這也正是宋式微悶悶不樂的源頭,解不開的心結(jié)。
有時候,心結(jié)是旁的人無法解開,但是可以借由他人的手解開。
楊弋:“那就更該去看看,她失敗了,你得親眼看看她咎由自取摔得有多慘,這是抄襲的代價,是剽竊的教訓?!?p> 宋式微呢喃道:“那要是通過了呢?”
楊弋:“若是她僥幸通過了,你就直瞧進她心里去,瞧到她從此無法心安理得,她晉級了也會想到自己的齷齪手段,之后去了法國也會時不時想起是靠什么得到這個機會的。聽你三言兩語講過這個人,本就是心高氣傲的性格,這樣一來,乃至日后,她永遠都忘不了自己是如何輸給你,輸?shù)糜卸鄳K?!?p> 這一番話正著解釋、倒著解釋,不管往哪個邏輯上想,宋式微都覺得說到心坎上,原先說服不了自己的那些思路,一下子就被打通了。
她暗自吁了一口氣,臉上的不慍早就消失了,但是皺著的眉頭卻還緊縮著,問:“說了這么多,你當真想去聽?”
楊弋表情輕松地回答:“我不過是假借想聽的理由充當了個陪客哈!就問你,給不給這個人情?”
宋式微心想,眼前這個人可真會說話。他明明是為了她著想,想了這么一大堆理由來勸她,這會兒倒說是自己愿意當陪客,還要她給人情,世上哪有這樣的事哈?欠人情的人,反過來變成給出人情的人嘍。
宋式微舒展了一個笑容,說:“你可真能說啊,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你是班長派來的說客,非要我去聽她的答辯?!?p> 楊弋:“你覺得你們班長出價多高才能請得動我來當說客呢?再怎么說,嚴格來講,我該算是誰的說客呢?”
宋式微:“呵呵,反正不會是我請的說客。”
誰會自己請說客來說服自己???
咦,這樣看來,也不是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