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寶一臉愕然地看著謝懿進(jìn)了劉家大門,緊接著又是啪的一聲,再次緊閉的大門將來寶和馬兒晾在了門外……
胡管事領(lǐng)著他進(jìn)了一道又一道廳門,拐了一彎又一彎,把暈頭轉(zhuǎn)向的謝懿領(lǐng)到一個院落后,又交給了一位丫鬟。
那丫鬟淡淡地瞥謝懿一眼,也不搭話,轉(zhuǎn)身便朝里走去,謝懿急忙跟上……
謝懿記得,在他原來的時空,由于嚴(yán)重依賴土地財政,導(dǎo)致高昂的房價成為無數(shù)人的夢魘。
相比之下,明朝卻是一個烏托邦!因?yàn)檫@里不但地皮便宜,還有私人產(chǎn)權(quán)!
以至謝懿初來乍到時,做的第一件事是將謝宅逛了一遍。雖然那時的謝宅十分破敗,但只看著用不完的房間和寬敞的院落便叫人興奮不已。
那時,他還以為謝家算是了不得的大戶人家呢!等他進(jìn)了劉宅,才道自己原來只是個土包子!
大約走了一刻鐘,謝懿才跟著丫鬟來到一片園林。
由于近代前出行不便,想要游山玩水需要冒風(fēng)險,任你有潑天富貴,出了地界都使不出來,富家子弟出遠(yuǎn)門而客死他鄉(xiāng)或人間蒸發(fā)的例子并不罕見。
因此,大富大貴之家往往不惜耗費(fèi)巨資在自家打造園林,以供游玩。
只見成片的花草郁郁蔥蔥,由專門的家丁修剪齊整,只有一條鵝卵石鋪就的小道供人來回穿行。
不知靡費(fèi)多少銀子收集而來的怪石形態(tài)奇異,有硯臺狀的,有野獸狀的,有慈母抱嬰狀的……叫人嘖嘖稱奇!
一眼清泉在長滿青苔的石階上逐階流下,涓涓不息地灌入一片河塘。
河中央有一處畫舫形的小石亭,通過一條木板搭成的懸橋與岸上相連。
整片園子比謝宅的三個院落加起來還大!
“這是我家公子的大管事葉先生,你有事便和葉先生說罷,”那丫鬟說完便丟下謝懿,默然退去。
謝懿定睛一看,果然見那水上涼亭里正站著一人,側(cè)對著他負(fù)手而立,似在等人。
他不禁有些失望,不過既然見到了四公子的心腹,想必自己的話也能傳達(dá)給四公子。
謝懿整了整衣衫,穩(wěn)步上前,走過懸木橋,來到?jīng)鐾ね庵共绞┒Y道“,小子南城東街口謝懿,見過葉先生?!?p> 葉先生扭過頭打量了謝懿一眼,也不回禮便劈頭蓋臉地直接問道“,你那信中所言可是當(dāng)真?”
謝懿心中一喜,看來劉家對他的條件心動了“,自然當(dāng)真?!?p> 葉先生立即道“,好!那便出個價吧?!?p> 謝懿一怔,這也太直接了吧,將他原本準(zhǔn)備好的腹稿都打亂了。
想了想后,謝懿只得順著葉先生的節(jié)奏,直接亮明了自己的底線“,謝宅五百兩!謝家織布場一千二百兩!”
聞言,葉先生算了算,點(diǎn)頭道“,你家那宅子五百兩沒錯,織布場四百臺織機(jī),每臺折銀三兩,的確是平價?!?p> 然而他又用懷疑的眼神盯著謝懿道“,可如此算來,你家那織布如神的‘神梭’、日進(jìn)斗金的斜紋布買賣豈不是白送了?”
“無故尋到劉家來送這般大的便宜!怎的?你這飛黃兒葫蘆里賣得是甚藥?”
謝懿答道“,葉先生果然是聰明人!不錯,小子此番前來,除了與四公子做這買賣,還有一事相求!”
葉先生毫不驚訝,又別過臉去,神情淡漠地問“,何事?”
謝懿深吸了一口氣,盡量平緩自己的語調(diào),拱手下拜道“,還望劉家能為我鄉(xiāng)人百姓主持公道!將衙門里那貪贓枉法、欺壓良善的惡吏龔守義繩之以法!”
話音剛落,葉先生猛地一轉(zhuǎn)頭,雙目如鷹般死死盯住謝懿。好似要把他看穿一般!
謝懿則如老僧入定,低垂著眼瞼面色如水。
“哼哼!好一個謝飛黃!你把劉家當(dāng)作甚么地方?”
謝懿平靜地答道“,小子一直以為劉氏乃鄉(xiāng)中良紳之率首、小民之福佑!德被鄉(xiāng)梓,累望積世,故而凡有不公不法之事,必首念劉氏以為民愿得昭?!?p> 葉先生冷笑道“,你有不公不法之事,不去到衙門找知縣老爺,卻偏生來劉家開條件、做買賣,叫劉家替你鏟除衙門的人!這便是你所謂的‘民愿’?”
“小子確是來請愿的,順便做個買賣?!敝x懿不羞不躁地答道。
事到如今,哪里顧得上臉皮?再說,他根本不信劉家對他的條件不動心,謝懿兩世為人,又怎會被葉先生這裝腔作勢的派頭嚇到?
“哦?”葉先生揶揄道“,我猜若是劉家不答應(yīng)你這小民之愿,這筆買賣也會處處不妥而做不成,是也不是?”
謝懿默然。
這時,葉先生緩步走到?jīng)鐾?nèi)的桌子旁,坐到椅子上,提起桌上的紫砂壺一邊倒茶一邊問道“,不過我倒是好奇,你家緣何得罪了那吏目?”
謝懿聞言心中冷笑。裝了半天!還是舍不得這塊送到嘴邊的好肉!否則還問這些作甚?直接叫他走人便是?何必在此繞費(fèi)口舌?
心中雖想,謝懿嘴上卻畢恭畢敬道“,不知葉先生可知那惡吏有一位快婿?坊間稱王大官人的王乾!也是辦織布場的機(jī)戶?!?p> “哦?”葉先生喝了口茶,挑眉道“,遭人眼紅了?”
“不錯。小子從王家人口中得到明確消息,王乾欲勾結(jié)他那丈人誣害于我家,不但要奪我家的場子,還要叫我家破人亡!”謝懿沉聲答道。
“木秀于林,風(fēng)必摧之;人高于行,人必非之。聽說你家自有‘神梭’以來,日進(jìn)斗金、缽滿盆盈!各家布號爭相登門,一匹布卻一金難求!如何叫人不妒?我看吶!你家若是將這‘神梭’公之于眾,傳教天下,便省了許多麻煩!”葉先生一副滿不在乎地模樣說道。
若是以前,劉家叫他公開飛梭必是真心話,畢竟眼紅謝家的絕非王乾!如今,他要將飛梭和謝家基業(yè)都轉(zhuǎn)讓給劉家,卻絲毫不信這些冠冕堂皇的鬼話!
重農(nóng)抑商兩千余年,歷朝歷代士人無不鄙薄商賈之事。但與這清高一脈相承的虛偽也深入骨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