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嵩忽地想起,之前那幾個北涼士兵說他長得像樓蘭國王,也不知是何意。
一個士兵騎著馬過來,然后下馬跪在了騎兵首領(lǐng)的面前,道:“稟李將軍,奉涼公的旨意,先把秦國人質(zhì)扣留在驛站。”
原來騎兵首領(lǐng)名叫李越,是敦煌太守的至親之人。
李越點了點頭,道:“如此也好,我等靜候秦國的意思,如果他不出兵來救,那就把他們兩個帶去地牢里,施加酷刑,甚至處死!本將軍就不信,他們秦國的士大夫會一點人情都沒有?”
接下來的兩天,柴嵩和追汐一直被關(guān)在屋子里,手上戴著鐐銬,不能隨意走動,餓了有人來送飯,累了兩人就直接在驛站里睡去。
后來,李越突然下令把兩人轉(zhuǎn)移到暗無天日的地牢里。
也不知過了多久,柴嵩終于受不住了。
這些天里他粗茶淡飯,從來沒洗漱過,何況牢里還到處都是虱子。
此刻的柴嵩,困頓饑餓,就像是傳說中的“毛民國人”一樣,滿臉毛須。
但他的內(nèi)心和信念還是無比篤定,他雖然雙眼緊閉,冷汗直冒,嘴里卻一直念叨著:“我不能輸、我不能輸、我不能輸......”
夢中,他和師尊“北辰真人”的對話反復(fù)出現(xiàn),他不能令師尊失望,不能讓他“下山”這一場人生的賭局輸了。
“挺住,挺住......”
一旁的追汐女子氣息已然微弱,柴嵩用手把了把她的脈搏,探了探她的額頭——似乎發(fā)燒了。
“來人??!來人?。∮腥瞬〉沽?!”
“快來人?。 ?p> ......
他接連叫了很多聲,都沒有人理會他。
柴嵩再次喊道:“再不來,人質(zhì)就要死了,看你們到時候怎么向涼公交差!”
過了片刻,終于有一個士兵打著呵欠進(jìn)來了:“怎么回事!”
“她病了,她病了!趕緊請大夫、請大夫!快啊!”柴嵩就像是一條瘋狗。
士兵得知,馬上沖了出去請大夫進(jìn)來......
如此又過了幾天,追汐比之前憔悴了不少,遠(yuǎn)遠(yuǎn)沒有剛見面時的那種膚色紅潤,她臉色蒼白,像暗夜中的鬼魅。
這時,李越來了。
“你快把我放了......快......不然的話......我秦國......”柴嵩見到李越,縱使全身無力,嘴里依然呢喃道。
“哼,秦國?你就別再妄想了!”李越諷刺道,“剛剛接到你們使節(jié)送來的書信,秦國,放棄你了!”
柴嵩聞言,登時如遭雷轟。
他沖到李越面前,緊緊抓住牢門,劍眉倒豎,眼中布滿血絲:“你說什么?你說什么!不可能的!不可能的!你這陰狠歹毒的奸人!肯定是你,從中作梗!”
柴嵩難以置信,自己的父親,會放棄自己不成?
李越臉色陰沉:“哼,無毒不丈夫!你們兩個,現(xiàn)在是我西涼的階下囚!涼公下旨,要把你們帶去太祝陵殉葬!以祭祀我北涼國師!”
柴嵩如遭當(dāng)頭一棒。
李越奸笑道:“再告訴你一件事吧!就在不久前,秦國內(nèi)政發(fā)生變化,禮部尚書柴不同現(xiàn)已跟隨太子姚泓,不再追隨皇子姚弼。姚泓說,西涼被滅是遲早的事情,秦國要隔岸觀火,讓西涼、南涼、北涼爭斗不斷,然后坐收漁利,一統(tǒng)西域!嘿嘿,你們秦國的人還真是壞心眼??!算盤打得真好!柴公子,令尊說了,你已自愿離開柴府、離開長安,再也不是秦國的人,所以就沒有救你的必要了!嘿嘿,不過你本來就不是秦國的人,你應(yīng)該是——吐火羅族的余孽!難怪你父親......哎!既然是吐火羅族人的余孽,那就抱歉了!你到了我西涼,也得死!誰讓我西涼和樓蘭曾是世仇呢?”
說完,他就離開了。
李越殺人不夠,還要誅心。
柴嵩心灰意冷,他不過是離開家門,求仙問道,卻遭秦國拋棄。
“難道......我真的是吐火羅族人,被父親收養(yǎng)......不然,如今我流落在外,他為何不派兵前來相救?呵呵......哈哈......”
柴嵩驀地苦笑。
就算他是自己的養(yǎng)父,也不會救自己。
他的心涼透了。
他徹底看透了。
他不過是養(yǎng)父的工具人罷了。
“嵩哥、嵩哥......”追汐身體正虛弱,她輕聲呼喚道。
“阿汐......對不起,我救不了你......早知道,當(dāng)初我就不該連累你......”柴嵩內(nèi)心愧疚。
“嵩哥,你不必自責(zé)?!弊废溃叭绻?dāng)初不是你,我早就被他們凌虐致死......你知道嗎?他們當(dāng)初......咳咳......他們把我抓到營帳中,想幾個人一起輪流......咳咳......我肯定不愿意被他們這般羞辱,幸好得以逃脫......如果不是你,可能我會是那樣的下場......現(xiàn)在也好......總之,謝謝你......你是個好人,上天會厚待你的......”
柴嵩苦笑道:“汐,你錯了。我爹拋棄我,秦國拋棄我,我已經(jīng)是個無家可歸的人,接下來,他們要把我們祭祀給他們死去的國師......上天,并沒有你所說的好生之德。”
“咳咳咳......”追汐咳嗽不停。
......
西涼,敦煌城外,太祝陵。
“太祝陵”是西涼國師的陵墓,比秦國一些王侯將相的陵墓還要大上好幾倍,外觀氣派,宛如一座小山丘,陵墓上還高高矗立著一座雕像,那雕像正是西涼的國師,“他”騎著“紅駒”,彪悍魁梧,雙眼栩栩如生,野望東方。
陵墓前,柴嵩和追汐女子的雙手都被鐵鏈銬在了后背。
后面還站著一群西涼士兵,為首的是三人——
李越,白蘇和白術(shù)兩個道士。
然后,一群奴隸似的人被抓到了陵前。
士兵們把他們推倒:“跪下!跪下!”
他們被逼著跪在了陵墓前,面色如土,很是屈辱,像是要接受行刑那般。
他們當(dāng)中有的人長得像西涼人,有的人長得像西域人,甚至和柴嵩有點像,都有著淡藍(lán)色的眼眸。
一個士兵跪在了李越的面前,低頭抱拳:“稟將軍,南涼的部分幕僚,如今已經(jīng)成了我們的戰(zhàn)俘!還有些許吐火羅族的余孽,這幫樓蘭的下等人,想要趁機(jī)作亂!”
李越道:“被俘虜?shù)娜她R了嗎?”
士兵答道:“齊了!共計三十余人!”
李越道:“好!行刑!”
柴嵩雙眼瞪大道:“你們要做什么!”
李越獰笑道:“嘿嘿,讓你這小子看著自己的族人一個個死去!豈不快哉?”
柴嵩道:“族人?哼,你們?yōu)E殺無辜,會遭天譴的!”
這些奴隸的雙手被鐵鏈禁錮。
其中一個吐火羅人竟然破口大罵道:“李越,你這惡賊!四處殺戮!雙手早已沾滿鮮血!你這罪人!上神是不會放過你的!”
李越道:“哼,如今,你們敗了,愛怎么說就怎么說吧!”
接著,當(dāng)著柴嵩的面,那兩個道士祭起了萬劍陣。
只聽白蘇、白術(shù)這兩個道士掐指握訣,口中念念有詞:“祭地肆瘞,郊天致煙,氣升太一,精淪九泉,至敬不文,明德惟鮮!祭——天——地!”
隨后,地面上插著的上百把劍,都在白術(shù)和白蘇的駕馭下漂浮起來,指向那些奴隸,最后,從天而降——
“鏗、鏗、鏗......”
所有戰(zhàn)俘當(dāng)場斃命。
鮮血染紅了“西涼”的旌旗,像是祭奠。
就在這時,一個囂宇軒昂、身披青銅鎧甲的人,從后方走了過來。
他一身帝王之氣,凜冽的雙眉正肅然豎起,透露出殺氣:“你真是個可憐人,為了保護(hù)一個妓子而害死了你的父親......哎,何必呢!”
想必此人就是“涼公”——西涼的君王。
柴嵩親眼看到,涼公的手中拿著一個黑匣子,里面裝著的正是柴嵩父親——柴不同的頭顱!
看到這血淋淋的一幕,他首先是震驚、然后是不敢相信,再到——
他的雙眼都瞪得直直的。
他徹底憤怒了。
“爹!”悲痛的淚水已經(jīng)干涸,再也流不出來。
怒火占據(jù)心頭,他瘋了,臉色變得猙獰起來。
“??!”
縱使雙手被反綁著,他也不顧一切地往前沖,想要把涼公撞倒。
“鏗鏗”的兩聲,兩個禁軍侍衛(wèi)手持長戟,把他絆倒。
柴嵩直接趴在了涼公腳下。
悲痛過后,柴嵩只覺得一陣無力,無可奈何。
他的內(nèi)心徒留無盡的空虛,他緊緊攥住的拳頭慢慢松開了......
柴嵩絲毫也不屈服,雙眼悲傷得血紅,他眼睛朝上,狠很地盯著涼公,只見他正一臉冷漠。
涼公道:“不用這樣看著我。你的父親,其實為了救你,專程作為‘使節(jié)’,出使我西涼。本想和談的,只不過,令尊的陰謀被寡人識破了,寡人這才拿下他的頭顱!”
柴嵩心想:看來是誤會了,父親并沒有自己想的那么不堪,看來是李越為了虐我的心,欺騙了我......還是說,自己的養(yǎng)父并無那般決絕?
柴嵩咬牙切齒,道:“你們西涼,肆意屠殺,終會遭天譴!你們妄想統(tǒng)一天下!卻不知,仁義救世才是王道!”
涼公笑道:“王道?你也配合本王談王道?天下不統(tǒng)一,黎民百姓就天天處于水深火熱之中。蒼生本就是一個動物世界,弱者和麋鹿?fàn)幨?,?qiáng)者與天地爭命,想要不被吞噬,就要使得自身強(qiáng)大。這,就是天道。寡人,不過是順應(yīng)天道,有何過錯?”
柴嵩道:“天道?天道巍巍,你不懂得憐憫蒼生,談何天道?”
“廢話少說,把這個秦人給殺了,給國師祭祀!”柴嵩徹底惹怒了涼公,涼公下完命令后,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李越道:“稟涼公,他很有可能是二十年前那個樓蘭國王的后代,是個吐火羅人......并不是秦國的羌族人?!?p> “那就更該殺!”
李越走到了柴嵩面前,對柴嵩說道:“你的父親已經(jīng)告訴我們了,你根本沒有妹妹!她,就是一個來歷不明的妓子!從唐保將軍手中逃出的妓子而已!”
柴嵩“呸”了一聲,朝李越吐了一口唾沫。
李越伸手抹掉:“真臭!”然后,他斜睨了一眼追汐女子,對劊子手說道:“把這個妓子留下給本將軍玩玩!然后,斬殺柴公子!”
李越說完,就轉(zhuǎn)身走了。
“嗤!”劊子手喝了一口酒,往刀鋒上噴灑——
正當(dāng)劊子手手中的刀要砍落時,柴嵩忽地注意到前方陵墓的大門正敞開著,然后,他腦海里萌生出一個大膽的想法——
剎那間,他對追汐喊道:“汐,跟著我!”
他猛地向前跑,追汐緊隨身后,兩人的手雖被鐵鏈反銬,但也跑得很快。
當(dāng)劊子手大喊“他們逃跑了”的時,涼公和李越才反應(yīng)過來。
李越道:“快,抓住他們!”
侍衛(wèi)從四面八方朝兩人沖了過去。
白術(shù)和白蘇兩個道士御起了長劍,長劍“咻”的一聲,就飛了過去,可柴嵩和追汐都用盡全力地往陵墓的方向跑!
柴嵩道:“汐,注意飛劍!”
兩人左右閃避,堪堪避過了兩個道士的飛劍。
飛劍在前方旋轉(zhuǎn)一圈,調(diào)轉(zhuǎn)方向后又正面朝兩人襲來!
“嗖”的一聲,兩人彎腰再次躲去!
“汐,快點!”柴嵩叫喊道,“差一點,就差一點點!”
即使追汐已經(jīng)無力再跑,但她的腿已經(jīng)麻木了,沒有任何知覺,只顧著跟隨柴嵩,徑直地往陵墓的大門跑去!
不出片刻,他們就來到了陵墓中。
柴嵩以前研究過偃甲和機(jī)關(guān)要術(shù),大概知道陵墓大門的機(jī)關(guān)會設(shè)置在哪個位置,進(jìn)來后,他找到了地上的“方匣子”機(jī)關(guān),用力一踩,大門就緩緩關(guān)閉了。
“隆隆隆......”
說時遲,那時快,齒輪轉(zhuǎn)動的聲音響起,大門合下,那些士兵追上來的時候,門已經(jīng)落得差不多了,“鏗”的一聲,道士的飛劍也撞上了石門。
兩人根本來不及觀看后面的情形,只顧著往黑暗的陵墓深處跑去......
“涼公,該怎么辦?都是臣的錯,是臣看管不力!”李越急忙道。
“里面封印著它,他們也活不了......我們走吧?!睕龉淙坏?。
隨著陵墓大門緩緩關(guān)閉,從里面?zhèn)鞒隽艘宦暵暙F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