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軒之懸著的心猛地沉了下來,直跨著大步往東殿去了,顧知朝那侍衛(wèi)喝道:“快帶路!”
趙嬤嬤轉(zhuǎn)身喊來一個侍衛(wèi),吩咐道:“請張?zhí)t(yī)速來。”說完后便和許嬤嬤一同跟去了東殿。
閃電似乎停了,雨還在下,小了些,風(fēng)卻大了幾分,一陣又一陣地吹起四處奔走的眾人的衣擺和發(fā)梢,夜色很深,回廊上的宮燈和燈籠內(nèi),火焰被風(fēng)吹得搖搖晃晃。
這間雜物柴房并不破舊,平日里也會有負責(zé)打掃和整理的下人,不過除了下人和巡邏的侍衛(wèi)幾乎沒有其他人會進來。先前這么大的雨,雷電交加的,誰都不會想到人在這里已經(jīng)被關(guān)了兩個多時辰。
程東俊和宣亦先到,其實這個柴房外的鎖并沒有上,門輕輕一推就開了,映入眾人眼簾的是背躺在堆起的干草垛上奄奄一息的福安時,和旁邊那只口鼻眼睛都是血的貓。沒人敢動她,宣亦手里舉著燈籠照著,那張臉在柔黃的燭光下看起來仍顯慘白,程東俊半蹲在一旁,伸手去探她的鼻息。
趕到柴房來的夜軒之看到那軀昏睡在草垛堆上的瘦弱身影,心倏地一緊,他大步邁進去,前一刻眉眼間的冷戾似是褪去了幾分,他俯身去觸她蒼白的臉,是冰冷的,細碎的軟發(fā)被不知道是雨水還是眼淚打濕后粘在干凈的小臉上,緊閉的眼皮微腫,鼻尖還有些紅,呼吸音微重,不知道哭了多久。
在場所有人大氣不敢出,全都俯首肅靜又忐忑地站開著??此麧M眼疼惜,程東俊寬慰似的說道:“放心,她手上的血是貓的,人沒受傷,只是看著有點像之前在桂零州那樣,太虛弱了?!?p> “剩下的交給你?!币管幹鸢矔r的手臂搭到自己的肩上,小心抱著她站起身,又側(cè)首低眼,冷冷地望了一眼那只已經(jīng)死掉的貓,繼而轉(zhuǎn)身大步往麒麟殿的方向走去。顧知朝程東俊和宣亦點了點頭,隨即快步跟了上去。
如果這件事今天晚上沒個水落石出,全府上下都要遭殃。
張崇德來了,急急腳下了馬進了門,帶路的人打著燈急步走在前,傘也趕不及好好撐開,這位年過半百的張?zhí)t(yī)踉踉蹌蹌地從前殿一路踩著雨水進了麒麟殿再趕到弦月殿門前,所到之處皆是罰跪在雨中的下人和侍衛(wèi),弦月殿門外更是跪倒一片。
“大事不妙啊大事不妙!”張崇德心里嘀咕著抹了一把不知是雨還是汗,被顧知迎了進去。
程東俊在前殿內(nèi)踱了幾步,看著那些跪在雨里的奴才的侍衛(wèi),扶額搖了搖頭,接著又長嘆了一聲,覺得這出鬧劇實在是荒謬。全總管看他那模樣,不知何意,皺眉上前問:“怎么了程大人?”
程東俊停下腳步,坐了下來:“老全,給我先來壺酒吧。”
一旁的趙嬤嬤迎上,鄭重道:“程侍郎,還是請您先問話吧?!?p> “好吧?!背號|俊輕咳了一聲,朝宣亦揚了揚下巴道:“宣亦,你來吧。”
宣亦點了點頭,擺出了那副在刑部審犯的架勢,正色道:“這個案子其實很簡單……”
“福姑娘并沒有受傷,說明始作俑者一開始只是想捉弄她……”
那只叫“大寶”的貓,平日里一般不近生人,也只在幾個熟悉的人身邊討些吃的,大部分時間都圍在安時腳邊。
“那只貓被打傷前吃了灌有酒的食物,后來直接被灌了酒,福姑娘被關(guān)的那個偏屋離東殿的后院還有一段距離,放的多是干草柴木和雜物,平日里一般不會上鎖,府內(nèi)巡邏的侍衛(wèi)隔三岔五就會經(jīng)過,那么福姑娘是怎么去的柴房?”宣亦看了一眼旁邊滿臉疑惑但卻表現(xiàn)淡定的全總管和趙嬤嬤。
“那位叫唐果的婢女說,福姑娘用完午膳后喝了藥湯,通常會回弦月殿內(nèi)小憩半個時辰,睡醒后一般都會先找那只貓?!?p> 挨著椅背的程東俊放下手里的暖茶,托著下巴接話道:“有人知道天要下雨,提前用那只還沒被打死的貓和它的血將人引到了偏屋,福姑娘聽到柴房里微弱的貓叫聲,就會進去查看,只顧得上救那只快死的貓,身后的柴房門卻被人偷偷鎖上了?!?p> 宣亦點點頭,繼續(xù)道:“后來東窗事發(fā),驚擾了全總管和嬤嬤,始作俑者沒想到會有這個后果,只得趕緊冒雨前來將門鎖打開帶走,跑的時候估計也沒發(fā)現(xiàn)屋里的人已經(jīng)暈了?!?p> “能如此熟悉侍衛(wèi)巡邏的路線,能自由進出麒麟殿和瓊琚殿,能摸清福姑娘平日在府內(nèi)的活動路線,或許先前又曾和福姑娘有過沖突,而且今日在慌亂中將那門鎖和被雨泥弄臟的衣鞋藏在一起的人,你們說,會是誰呢?”
宣亦的目光鎖定了某個方向,全總管和趙嬤嬤也順著他的目光望了過去。
程東俊從椅上站起,背著手往前走了幾步,嚴詞正色道:“能住進弦月殿的人,可能是你們未來的王妃,你們未來的主子,連她都敢動,你們有幾個腦袋夠砍?還是說自己活膩了,想拉著家中的親人一起在黃泉路上作伴?”
“程大人饒命!奴婢該死!請大人放過奴婢的家人,奴婢該死……”
“奴婢該死,都是奴婢一時糊涂……”
在雨里跪出來認罪、不停磕著頭求饒的,是往日過于囂張跋扈、完全不把安時放在眼里的竹翠和桃杏。她們以為,這只是一個無人知曉的小捉弄,她們以為,這個無故住進玉王府又三番四次離開的女子只是王爺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玩物,她們以為,一向太平安寧的玉王府里其實有些規(guī)矩是可以心存僥幸的……殊不知,她們即將要為自己的無知和愚蠢付出慘重的代價。
亥正一刻,弦月殿。
雨停了。
隔著帳幔軟紗,夜軒之坐在床榻邊上,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仍舊睡著的安時,他的手很大很暖,撫過安時的臉上時能蓋住她大半張臉。張?zhí)t(yī)已經(jīng)看過,藥也在煎了,他守在這里仿佛過了很久,她的臉摸著比剛才暖了一些,但還是沒什么血色,安時的睫毛忽然顫動了幾下,隨即眉眼有些緊皺起來,嘴巴翕動著不知道細念著什么,原本垂放在身體兩側(cè)的手也輕微顫抖著握成了拳頭狀。
看著在睡夢中逐漸痛苦起來的安時,夜軒之眼神未敢離開她一刻,聲音焦灼:“張崇德,這是怎么回事?”
站在帳幔外的張崇德定眼一看,拱手忙回道:“殿下莫急,福姑娘是夢魘了。殿下是否還記得幼時夢魘,老臣曾教殿下的那兩個穴位?”
自然記得……
夜軒之微愣了半瞬,然后將捂暖了的手探進被褥里去按揉她小腿和足背上的穴位。
退到一旁的張崇德緩緩又開口問道:“王爺,福姑娘平日夢魘的次數(shù)多嗎?”
這個他自然不太清楚,夜軒之望了望那個還跪在門口旁恐慌地低著頭的小婢女,用手指頭想想都知道,站在一旁的顧知有多焦心,不過嬤嬤沒讓她和其他下人一樣跪在雨里,已經(jīng)很仁慈了,畢竟照顧主子不周這種事是萬萬不可饒恕的。
夜軒之看著噩夢中似乎慢慢安靜下來的安時,開口道:“別跪著了,起來回張?zhí)t(yī)的話?!?p> 唐果小心地望了眼顧知,見他點了點頭,自己這才敢慢慢抬起頭來,恭敬地謝禮:“謝王爺?!彼南ドw又酸又痛又軟,在顧知的攙扶之下站起來后又趕緊回話:“回王爺、張?zhí)t(yī),姑娘她近來常常都會夢魘,有時夜里會被噩夢驚醒好幾回。”
聽了這話,夜軒之手里的動作頓了半頃,在被褥里輕輕地握上了安時的手。
張崇德又問:“那調(diào)理湯福姑娘還在喝嗎?”
“回張?zhí)t(yī)的話,姑娘說調(diào)理湯的作用雖好,但有時會打斷那些夢的連續(xù)性,先前幾天都沒有喝藥,最近精神有些不好才重新喝上,晚睡時點些安神香,她便會睡得久一些。”
那個調(diào)理湯其實是安時和張崇德一起調(diào)制的,對于安時的特殊體質(zhì)而言,這個方子的藥性作用其實不強,里面有不少珍貴的補品是用來養(yǎng)血調(diào)氣的,自然也有安神助眠的功效。
張崇德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揖手道:“殿下,老臣還發(fā)現(xiàn)一事……”
顧知會意,召了人來將唐果扶了出去,然后又再將門關(guān)上,轉(zhuǎn)身守在門后朝夜軒之點了點頭。
張崇德捋著胡子,問道:“不知玉王殿下是否還記得當(dāng)初在渥西拉城,老臣給福姑娘診脈時發(fā)現(xiàn)她有輕微中毒的跡象這件事?”
這個輕微中毒的事,夜軒之還瞞著她。他將被褥蓋好,側(cè)目道:“不妨直說?!?p> “回殿下,依福姑娘今晚的脈象來看,她體內(nèi)的毒已經(jīng)消散了?!睆埑绲乱灿X得有些神奇,福家命案中毒的另三個人他也曾受命看過,那三人所中的毒與福姑娘體內(nèi)的有些相似,但這到底是什么毒卻至今難解。
夜軒之掖了掖被角,站起身掀開帳幔走了出來,問:“你先前不是說不知道這是何毒嗎?難道她喝的調(diào)理藥湯有解毒的功效?”
張崇德?lián)u了搖頭,回道:“殿下,老臣確實至今還不清楚這是何毒。此調(diào)理藥湯中有幾味藥是福姑娘以前曾用過的,也是后來福姑娘自己要求加進去的。說到毒的消散,若不在于福姑娘異于常人的體質(zhì),那必定歸功于福姑娘本身的醫(yī)術(shù)?!苯又瑥埑绲掠盅a充道:“福家命案的那三人所中之毒是否與福姑娘所中的是同一種毒,興許只有老醫(yī)仙和福姑娘能研究清楚了,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