義莊在村外一個偏僻的樹林邊上,那一帶種著不少槐樹,到了夜晚風一陣陣地拍打著槐樹的樹葉,樹葉發(fā)出沙沙的聲音,聽起來就像有人在不斷地行走其間。
義莊的門口當然也種著一棵槐樹,槐樹的樹干與其中幾枝樹枝上被貼上了許多黃色的符,這又讓人心里莫名地安定了許多。
一群群的蝙蝠在義莊上空盤旋飛過,與夜空融為一體,雖見不到它們真切的影子,卻能輕易感覺得到它們的存在。
門虛掩著,宋大叔提著莊內(nèi)唯一的燈籠離開后,里頭重歸漆黑一片。
一般不是什么逢年過節(jié)的日子,義莊內(nèi)是不會點什么油燈或蠟燭的。
原因無它,一來是怕風干物燥,易遭祝融。二來這里畢竟是義莊,平日里點蠟燭或香的話,恐會引來更多孤魂野鬼,爭奪個不消停。
四周彌漫著有些熏人的酒氣,宋大叔方才應(yīng)該是一直在喝酒。
她也不敢燃起火折子,唯恐他會突然回來,看到莊內(nèi)有火光,知道有人潛進來偷尸。
別以為這年頭無人認領(lǐng)的尸體就沒有什么用,不必時時刻刻守著。她看了《拾骨札記》后才知道,尸體的作用可多得很……
此義莊是李老爺在世的時候帶頭出資籌建的,作為鄉(xiāng)人族人暫厝棺木的處所,也或者存放一些經(jīng)過此地的不知名路人的尸骨。
這些路人客死異鄉(xiāng)已經(jīng)很慘,若再無片瓦遮頭,被隨意棄在亂葬崗,未免凄涼。
這李老爺吧,明明在外做的每一件都是善事,偏偏暗地里做下此等禽獸不如,天地不容之事來……
紀五福心里再次浮上反感,從懷里掏出一顆散發(fā)著柔和光芒的白色珠子來。
那是一顆小小的夜明珠,指甲蓋般大小卻花費了她三十兩銀子……
但小也有小的好處。它散發(fā)出的光沒有火光那般刺眼且滿室明亮,而且不用擔心有火花掉落棺中,驚擾棺中人的好眠。
將夜明珠掛在脖前,紀五福先從入門后第一口薄棺找起。
棺蓋推開,里頭是具半腐的尸體,只瞥了一眼,她又很快合上,往下一口薄棺走去。
第二個是具水尸,肚子漲得奇大無比,應(yīng)該是幾個時辰前才撈上來的,那水還滴滴答答地滲透了做工粗糙的薄棺。
第三個倒與小翠一樣已經(jīng)成了骨架一副,但她同樣只消看上一眼,便知對方是男性,也不是小翠。
第四個,被燒死的,焦得都看不清面目。
第五個,上吊死的,舌頭還吊在外面收不回去。
第六個,被人掐死的。
第七個,死不瞑目,額上還貼了道符,看著是個怨氣極深的。
第八個,第九個,第十個……
通通不是。
奇了怪了……她擦了擦額際的汗。
小翠的遺骨明明被衙門的人存放在這里,怎么所有的棺木都翻了個遍,就連角落里蒙了塵隨意丟放著的幾個布包她都打開了,布包里頭包著的骨頭她也逐個摸了遍,都是一堆陳年舊骨,就是沒有小翠的?
“小翠你去哪了?”紀五福低喃道。
小翠的案件已經(jīng)在衙門登記在案了,就算官府的人只是走個形式,繼而不聞不問任其成為無頭公案,也不至于這么快就丟失了吧?
她還答應(yīng)李小蝶今晚一定會帶小翠的尸骨回去,難不成要失言了?
若不是小翠的骨境中無法呈現(xiàn)生前所有的東西,她只能知其一而不知其二,那查這條線索就不用受制于李小蝶了。
“一更里呀……躍過花墻啊……叫聲郎君你莫要發(fā)慌啊……”
是宋大叔的聲音。
...
...
紀五福暗道一聲“不好”,將夜明珠收回囊中,放輕了手腳閃到門后去,同時捂住了口鼻以掩飾吐納之氣。
能守得住義莊的,眼力耳力都不會差,她還是小心為上。
“四更里啊才到情人迷呀……叫聲郎君你快點休息呀嗝……”
宋大叔帶著醉意哼著小曲兒,腳步輕浮,狀似喝得不淺。隨著他斷斷續(xù)續(xù)的哼唱聲,還有時有時無的搖晃酒壺的聲音,不難猜出,他方才必定是出外打酒去了。
“累壞了你的身體呀呀呀呀呀,何人他疼愛你啊……啊嗝?!?p> 紀五福皺起眉頭,忍住捂住耳朵的沖動。
眼看著宋大叔一步一步就要走入堂內(nèi),她考慮著自己要不要干脆沖出去直接問個清楚?
“你要讓我來啊……啊啊啊啊??!什么人!”宋大叔守了義莊這么些年,饒是膽子再大,在黑暗中突然沖出一個黑影來也幾乎讓他嚇破了膽!
“老宋?!币幻谝履凶油蝗粡奶於?,落在宋大叔身前。
宋大叔撫了撫自己那顆快要跳出胸腔的心,定睛一看,大松一口氣:“是你,嚇死我了?!?p> “我是來問你,這兩天有沒有貨?”那黑衣男子聲音低沉。
“沒有,沒了。”宋大叔見是自己認得的人,放下了戒心,又大口大口地灌起了酒來。
“你可不要騙我。”那男人不滿地道。
“我騙你作甚?”宋大叔打了個酒嗝,就坐在義莊的門檻上仰頭笑嘻嘻地看他,“有貨的話我不拿出來,難不成留著自己用?我還指望這個喝幾杯花酒呢嗝。”
“我過兩日再來?!蹦悄腥苏f罷,轉(zhuǎn)身欲離去。
“前兩天那個姑娘的骨頭……嗝,還滿意嗎?”宋大叔大著舌頭在他身后喊了一句。
“管好你的嘴,如果你不想要你的舌頭了,我好替你切下來。”那男人冷冷地道,腳下輕輕一點,人已經(jīng)躍上了屋頂,幾個縱身后消失在槐樹林里。
“呸!”宋大叔往地上啐了一口,又喝了一口酒,干脆整個人躺在門檻上不起來了。
“裝什么假正經(jīng),不就會點兒手腳功夫……跟我老宋有,有什么分別?”
他咕噥著,“不都是以這些見不得人的勾當為生……嗝。”
不過今晚那花娘的腰可真細……
咦,怎么他脖子涼涼的?
“不要動,你一動我就割破你喉嚨?!奔o五福粗著嗓子道,刀子用力往下一壓,宋大叔的脖子便被劃了一個小口。
“大俠饒命!”
宋大叔眼淚瞬間噴了出來,哪還有半分酒意?“有話好好說,有話好好說!”
“你方才說的,前兩天那個姑娘的骨頭,可是在黃泉村井邊所挖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