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了好些時間將李小蝶手腳間的鐵鏈解開,又背著她回到東面墻角那棵桃樹下時,已經(jīng)過去了一個時辰。
一點一點地將李小蝶將那個磚洞中拖出來,又花掉了半個時辰。
眼看還有半個時辰那家丁與房內(nèi)的男人就要醒過來,筋疲力盡的紀五福靠在墻邊喘了會兒,又很快站起來,“走!”
李小蝶同樣氣若游絲,但她也知道紀五福也沒多少力氣了,“你不要管我了……”
紀五福“啊”了一聲,跑開了。
李小蝶坐在冰涼的地上,有些愕然,等回過神來連紀五福的背影都看不到了。
她不知道該說些什么,腦子一片空白,坐在墻角發(fā)呆。
“上來,我用這個帶你走?!逼毯?,紀五福推著一輛木頭板車去而復(fù)返。
李小蝶愣愣地看著她,眼神沒有焦距。
“唉,快點,沒時間了?!奔o五福急了,上前一把拉起她,將她扶到板車上,“等里頭的人醒來,我們都走不掉?!?p> 扶著李小蝶坐穩(wěn)后,紀五福拉著她,迅速離開。
坐在板車上的李小蝶望著前方那個肩膀跟自己的一樣單薄,力氣也沒比自己大多少的姑娘,又抬頭看著天上久違的晨星,顛簸搖晃中不知不覺竟睡了過去。
...
...
她是被一陣淡淡的粥香味道喚醒的。
朦朧著睜開眼睛,一抹鮮紅跳進眼簾。
“吃點東西再說吧?!奔o五福坐在床前,旁邊的小凳子上擺著一碗看起來很寡淡的粥。
李小蝶下意識地去摸腕間的鐵鏈,卻摸到了自己空蕩蕩的手腕,“不是夢?”
昨晚的一切,不是夢?
她逃出來了?她真的逃出來了?
在她已經(jīng)對這個世界絕望,一心想要求死的時候,她逃出來了?
“嗯,當然不是夢。先吃點東西,你的身子太虛弱了,得養(yǎng)很久才能養(yǎng)回來?!奔o五福捧起粥攪了攪。
“殺了我吧,求求你?!崩钚〉每释难凵窨粗?。
紀五福手上頓了頓,放下碗,“你……真的不考慮活下去?”
爹說殺人與自殺都是很重的罪孽,死后靈魂皆不得安寧,是她一時心軟將李小蝶帶了出來,那她便會負責到底。
“你說得對,死在那里不值得……但我現(xiàn)在離開那里了啊……”李小蝶費力地伸手握住她的,眼淚一串串地流下來,“殺了我,好不好?求求你,幫幫我……”
紀五福啞然,不知該說什么。
她向來嘴拙,如今更是不知道該怎么勸李小蝶活下去……事實上,不管任何女子身處李小蝶這樣的境地,都不會有勇氣活下去。
“你可以隱姓埋名,拋卻以往的人生……”
李小蝶隨手將臉上冰涼的淚抹去,“呵呵”怪笑兩聲,“你以為……只有一個人有我的房門鑰匙嗎?”
“……”紀五福心頭一震,再次說不出話來。
李小蝶臉上的笑容燦爛而奪目,笑意卻絲毫不達眼底:“你看,我這張臉……隱姓有何用,埋名又有何用?”
紅顏薄命,誰說不是呢?
紀五福咬咬牙,將一物放她面前,“為了這個人,活下去。”
李小蝶低頭一看,先是怔然,旋即放聲大哭。
...
...
那是小翠的戒指,小翠及笄那年,李小蝶親自到千金坊挑選相贈的。
小翠比李小蝶大兩歲,從小就是她的近身婢女。雖然主仆間得尊卑分明,但李容昊未出生之前,李小蝶一直是家中獨女,性格內(nèi)向的她終日身邊就只有小翠相伴,兩小無猜的兩個小姐妹無話不談,早就情同手足。
小翠一心一意為李小蝶著想,甚至還有過自梳不嫁,一輩子陪伴李小蝶的想法。
李小蝶也是真心真意將小翠當成姐姐一般看待,不管是出門撲蝶,還是留在家中刺繡,一主一仆也總是焦不離孟,孟不離焦。
直到有一日,李小蝶身上突然長出了幾個小小的蝴蝶形狀的紅斑。
那確實是鬼臉瘡。
李家遍尋名醫(yī)為李小蝶治病,但每個大夫?qū)@種病說法不一——
有的說是肝毒引起,無藥可治。
有的說是血里頭有的病,要將全身血液換掉方可痊愈。
有的則說這是富貴病,只要不跑到日頭下暴曬病情就不會復(fù)發(fā)。
更有道士一上門便作法驅(qū)邪,說是李小蝶終日撲蝶有眾生附身,得罪了蝴蝶精怪,這才降下懲罰好叫她不得安生。
但該吃的藥吃了,該作的法也作了,蝴蝶紅斑仍均勻分布于李小蝶身上,并無消退的跡象。
那段日子里,終日以淚洗臉的,除了莫氏,便是小翠了。
小翠那個傻丫頭,不知道從哪里聽說鄰縣有得力的道長會畫一種移病符,還千里迢迢偷偷跑去求了一道,只求將李小蝶身上的怪病轉(zhuǎn)移到她自己身上去。
結(jié)果當然是一點效果也沒有。
李小蝶得知這一切后,第一次朝小翠狠狠地發(fā)了一頓火,罵完后兩人又抱頭一塊兒痛哭了好半天。
有一日,有人找上門來,說能根治李小蝶的怪病。
根治。
沒有女子不愛美,尤其是李小蝶這樣本來就得天獨厚的女子?!案巍边@兩個字,對一天天衰弱下去的李小蝶來說,是多大的誘惑?。?p> 但那大夫有個要求,便是他所用的針法名為“鬼門十三針”,此乃祖?zhèn)鞯拿匦g(shù),行針之時所有外人一律不得在場。
若有一人留下影響他行針,倘若分心,不但會導(dǎo)致他走火入魔,就連病者也會當場暴斃而亡!
“鬼門十三針?”紀五福聽到這里,不由得脫口而出!
“嗯?!碧崞鹉谴蠓?,李小蝶絕色的臉上露出滔天恨意。
“你們一定是被騙了?!奔o五福惋惜地搖頭道。
李小蝶臉上恨意稍退,訝然地看她,“你怎知?”
“鬼門十三針傳聞由張?zhí)鞄煪殑?chuàng),此針法確實神乎其技,凡被它治愈的病皆一概不再復(fù)發(fā),有針到病除之奇效。但是……”
頓了頓,紀五福繼續(xù)面露同情地道:“它只治百邪癲狂,神志不清之病癥。”
也就是說,它是專治瘋病的,根本治不了鬼臉瘡。
“是啊?!崩钚〉樕铣爸S更甚,“誰能想到會遇上以醫(yī)術(shù)行騙的大夫呢?”
那一日,是她此生最大的惡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