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靜露
這些原本是不應(yīng)該說出來的話。
但只憑借這簡單的言語,便已經(jīng)可以讓他明白很多了。
當(dāng)初為了調(diào)查武安侯,陳元也是下足了功夫,其中就有一些關(guān)于武安侯夫人的消息。
雖說武安侯府內(nèi)口風(fēng)緊,但終歸還是又許多的流言傳了出來。
其中有真有假,但這些流言卻儼然將這位武安侯變成了一個有情有義的癡情男子——不管這些是不是真的,但這些正是大多數(shù)人都想看見的。
而現(xiàn)在看來,其中有一部分確實是真的。
……
武安侯第一位夫人原本是凡人。
據(jù)說是武安侯少時游歷的時候遇見的一位女子。
兩人從尋常凡人的世界一路游歷到修道者的世界,最終是武安侯礙于家中規(guī)矩不得不分開,但那女子卻憑借著一股毅力,依靠一卷低級的吐納之法,竟是硬生生地擠進了修道者的行列,千里迢迢地趕來了白玉京。
武安侯家里的規(guī)矩雖然眾說紛紜。
但大抵都是反對這兩人待在一起的。
只不過那些反對的聲音并沒有持續(xù)多久——因為所有反對的人,如今都已經(jīng)不在那座深宅里了。
盡管兩人的愛情如此凄美,盡管兩人都排除萬難地走到了一起。
盡管他們經(jīng)歷了那么多——
但那位女子終歸是不適合修道的。
體質(zhì)若是不行,可以有千般奇珍去彌補。
術(shù)法若是不行,可以有萬卷經(jīng)書去參閱。
武安侯府不是窮苦人家。
她只要伸手,想要的都會由下人遞到她手里。
她只要眨眼,便有人心領(lǐng)神會地為她打理好一切。
所有的資源都足以讓一個窮苦的凡人從懵懂無知到成為一方大能。
但是卻沒有用處。
她的心,并沒有向道。
從最初的那一刻開始,她的心里除了那個家以外就再也沒有裝下任何東西了。
對她來說,所謂的修煉只是一種手段,一種方法——可以讓她和那個人待在一起的方法。
如今目的已經(jīng)達(dá)成了。
那么修煉也就沒有用處了。
一點點地老去。
一點點地?zé)o力。
原本的花容月貌,早已經(jīng)被白發(fā)遮蓋。
然后她搬去了白玉京外的別院里。
為了她,武安侯違抗了七次從天海關(guān)那邊傳來的軍令。
為了她,武安侯以一己之力蕩平了白玉京之外方圓萬里的所有山寇惡賊。
多少日夜的不眠不休,多少日夜的努力,最終……
她失蹤了。
沒有讓任何人尋到她。
只留下了一件曾經(jīng)穿過的衣衫,和一個不能出門半步的孩子。
……
結(jié)局總不是那么甜美的。
那個孩子出生的時候,武安侯不在家中——而是遠(yuǎn)在關(guān)外。
在武安侯回來的時候,孩子已經(jīng)長得很大了。
或許也正是從那一刻起,武安侯便再也沒有離開過家里——直到自己的夫人失蹤為止。
……
看不清的小徑被野草埋沒。
夜里深深的霧氣,將方圓五里之外的幾乎所有景色都遮蓋住。
武安侯沒有多言。
或許是不曾將陳元看在眼里。
或許是默許了他的存在。
只是走在前頭,直到前方平地上,突兀地浮現(xiàn)出一個小土丘。
土丘前立著一塊碑。
只是這碑上不曾有名字。
“陳捕快……你的家人如今在哪里?”
武安侯的聲音傳來。
倒是讓后邊的陳元稍稍一愣,片刻才反應(yīng)過來。
“不知道,應(yīng)該早就過世了吧?!彼皇强嘈?,又繼續(xù)道,“不過小時候最多的記憶,還是和師尊待在一起的,過去在那里,也是沒有什么人愿意和我一起玩兒,唯一認(rèn)得的就只有師姐了?!?p> “我聽說陳捕快來自道淵?”
“不錯?!?p> “道淵……聽說那里有一種傳人是未記事的時候就從家中被帶走,直到長大為止都不能接觸任何同門……不知你可是……”
“過去的事情,侯爺還是不要太在意了。”
他對自己的事情絕口不提。
武安侯也沒有繼續(xù)追問下去。
只是借著自顧自地說著話。
“看著自己所愛的人一點點變老,一點點消逝……最后憑空地消失了?!?p> “呵……我甚至連她最后一面是什么模樣都不知道。”
陳元皺著眉。
一時間不知道要如何接下去。
只得拱手道。
“還請侯爺節(jié)……”
“那孩子笑的時候常被人說和他娘長得很像,雖說他的身子也越來越虛弱,或許在過一段時間就……不過這是他的命數(shù),雖然我不愿去相信,但這就是命數(shù)!”
“侯爺?”
武安侯的聲音忽然變得有些嚴(yán)厲。
他轉(zhuǎn)身,直勾勾地盯著陳元。
冷冷地說的。
“所以至少,我想讓那孩子直到最后都是笑著的,而你——陳捕快,你做到了我沒做到的事情,所以至少在這點上綿我要感謝你但是——”他忽地話鋒一轉(zhuǎn),言語中透著寒意,“我終歸是不喜歡監(jiān)天司的,你也好,其他人也好,你們所做的一切我都不喜歡,若非你們手里拿著的定天劍,若非這里是白玉京而不是關(guān)外,你們可別想活著度過第二天!”
原來如此。
原來他是這么想的。
若是如此,那一切就都明了了。
為什么當(dāng)初他會讓自己出入府中。
雖然這般言語或有威脅的意味。
但他將話給講明白了,陳元的心里也算是徹底安定了下來。
“既然來都來了,給我妻子上一炷香再走吧……想來她在天有靈,也會高興一些。”
“是,侯爺?!?p> 陳元接過香。
眼看著武安侯已經(jīng)跪在了碑前,手里一束花放在地上。
眼看著自己插在土里的那柱香開始散出青煙。
忽地問了一句。
“侯爺可知道,這里還有人會來嗎?”
“除了我武安侯府的人,誰也不敢靠近這里……陳捕快還有什么高見嗎?”
“不,我只是有些好奇……對了侯爺,不知和否告訴我這位夫人失蹤的時候是芳齡幾何?”
“陳捕快!”
“侯爺?!?p> 兩人就這么互相看著。
陳元的一只手已經(jīng)搭在了腰間那把劍上。
沉默了少許。
才聽武安侯輕嘆一聲。
“……陳捕快,天色已晚,這夜里涼,還是早些離開了吧?!?p> “得罪了,侯爺?!?p> 陳元稍稍欠身。
轉(zhuǎn)身的瞬間,他的臉上終于是露出了前所未有的凝重。
……
薄霧降下。
化作露水粘在野地里的花草上。
有人在喘著粗氣。
有人在飛奔。
有人用盡了力氣,最終昏厥了過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