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似乎有人問過溫芝芝的心愿是什么。
溫芝芝想了想,答道,她想要得到所有人的喜歡和肯定,她不想被欺負(fù),她想要大家都喜歡她,就像他們喜歡尊愛長姐一樣。
如今這個愿望算是實(shí)現(xiàn)了一半,剩下的一半落在何處呢?
溫芝芝抬起頭,層疊的白色紗衣里露出一彎如天鵝般優(yōu)美的雪白脖頸,在寒風(fēng)中傲然挺立,讓人心生憐愛。濃密如蝶翼的眼睫掩去了輕愁,輕輕一合,在顧溟心底掀起驚濤駭浪。她躍起落在地毯上的時候,足尖就像點(diǎn)在水面上輕盈,如春日里隨風(fēng)揚(yáng)起的一絲柳絮飄忽不可捉摸。
她向天慢慢舒展開雙臂,露出一個眷戀的微笑,像在擁抱無情無愛的蒼天。
以前,她想要得到所有人的喜愛,所以拼命地討好別人。
現(xiàn)在她知道了,只有愛自己的人,才會得到認(rèn)同,她也不需要得到所有人的喜愛,只要她在意的人愛她就好了??尚Φ氖?,她現(xiàn)在才明白這個道理。
她的動作不激烈,也不張揚(yáng),既非靜舞的柔曼,也不是動舞的熱烈,而是介于兩者之間,化繁為簡,只是簡單的手掌開合,繞著九州臺回旋舞動,和她臉上燦爛如朝陽的笑容,就足以將現(xiàn)場所有質(zhì)疑這場祭天之舞的聲音平息下來。
琴聲宛轉(zhuǎn)悠揚(yáng),直升九州臺上空的九重天外,溫芝芝的舞姿則充滿了如水般的脈脈溫情,配著纏綿悱惻的琴聲,和以往一板一眼、莊重嚴(yán)肅的祭舞相比大相徑庭。
它把人的情感注入進(jìn)救世大神朱雀的化身中,朱雀庇佑人類,又怎會和別的神祇一樣是個冷漠無情的神仙呢?
埋首在上古史傳里蹉跎大半輩子的史大家淚眼滂沱,這才是朱雀啊,如果說朱雀有個人類的化身的話,一定就是溫舞雩表現(xiàn)出來的一樣。
“從沒看過這樣的祭舞...”一個官員說。
“也沒聽過這樣的舞樂,哀而不傷,好樂而不淫?!绷硪粋€熱愛禮樂的官員干脆閉上了眼睛,用手在大腿上打起了拍子。
溫芝芝跳的清雅脫俗,全無獻(xiàn)祭之人的哀傷,只有無盡的歡欣愉悅,相比之下,往日里大家鼓吹的春風(fēng)樓酈姬、姚姬的歌舞,如今看來只覺得獻(xiàn)媚俗套。
偌大的九州臺,只有一個嬌小的身影在不斷地旋轉(zhuǎn)舞動著自己的身體,好像一身的精力都用不完一樣,又似一個剛接觸舞蹈的女孩,新奇地試探著自己的身體是否能做出更多美妙的姿勢。
如鳥雀林中紛飛,如落英隨風(fēng)舞動,如魚群海中暢游。
溫情也在觀舞的人群中,她站在皇帝的身后,緊緊地抓住了胸前的衣襟,這支舞馬上就要結(jié)束了,如果跳完之后,江南那邊還沒有傳來什么好消息的話,那么溫芝芝這支祭舞就算白跳了。難?;实鄄粫w怒于他。說起來,為什么當(dāng)時自己會腦抽同意讓溫芝芝去跳祭舞???所有壓力都壓在她一個姑娘的身上,這種不受控制的感覺真是操蛋啊。溫情的內(nèi)心罵了無數(shù)遍當(dāng)初放任溫芝芝點(diǎn)頭同意的自己,不自覺把眼神瞟向了不遠(yuǎn)處站著的顧溟身上。
顧溟身邊站著顧深,他偏過頭,對顧溟輕聲說道:“長兄,你那邊如何了?”
顧溟的眼神從開始就沒有往溫芝芝的身影處離開過,輕聲道:“萬事俱備矣?!?p> -
三日前,顧深用了一次又一次玄視,直到筋疲力盡,才終于找到蛛絲馬跡。
所有事,所有證據(jù),所有矛頭,都指向了他的長兄,顧溟。
在先皇面前陷害溫相是逼死貴妃的兇手,罪魁禍?zhǔn)资穷欎椤?p> 蘭草殺溫芝芝的事,是顧溟下的命令。
事情敗露后顧相被抓,也是顧溟。
如果說顧相有什么罪的話,也只有放縱顧溟,頂替真兇的罪過。
就連江南那邊的事,顧深推測一番后,認(rèn)定依然是顧溟做的,可能是他借機(jī)云游四海之時,就聯(lián)絡(luò)起了公主府的舊人,策劃了這場陰謀。
為什么非要對溫家趕盡殺絕呢?顧深學(xué)不會顧溟彎彎道道的陰謀詭計(jì),直接敲了房門去問他。
他驚訝了一下,不一會兒臉色就恢復(fù)了正常,還請顧深在房中坐下,親自為他斟了一杯茶水。
“你懂事起,娘親就去世了,所以你不知道,我都是為了她,她當(dāng)年就是被溫相害死的。如果不是溫相求她幫忙,她就不會...“顧溟看著顧深,頭一回沒露出不屑的神情,臉上寫滿了哀傷。
顧深搖頭:”這都不是理由。你是在滿足自己的私欲,你用了她留下來的人脈和資源,只是想證明給所有人看,你可以玩弄圣上,在世間翻云覆雨,無所顧忌。這就是你做這些事的答案?!?p> 顧溟的瞳孔迅速暗了一暗,將杯中水一飲而盡,玩味地笑道:”我現(xiàn)在相信你真是我顧溟的弟弟,真能猜出我心中所想?!?p> 他攤開手:”所以,你想如何呢?讓我去認(rèn)罪,把那個老家伙救出來?哈哈,你想得太好了,我顧溟便是做梟雄,也不會做孬種?!?p> 顧深用右手的指節(jié)細(xì)細(xì)地摩挲茶杯的杯壁,這只杯子是顧溟的慣用之物,他的所思都灌入了杯中,時間這么短,顧深用了玄視,也不過是一猜,沒想到就猜對了。
他忽然問道:”那么溫芝芝呢?你是如何打算?祭天之后,若是江南的事情還沒有平定下來,溫芝芝恐怕不會有好日子過。“
顧溟的笑容凝了一瞬,自信狂野地說道:”我自會帶她離開,山高水遠(yuǎn),各不相干?!?p> 顧深的肩膀驟然放松了下來,他笑了起來:”可她早已有心上人了,正是我的好友柳眉然。柳家家世顯赫,不用我多說吧?柳眉然也是才華橫溢之輩,你覺得溫芝芝會拋下他,和你在一起?“
”況且,你的人手里還伏了皇帝的人,江南無事的消息早晚會傳回京城。到時候,你就是騙了皇帝的野道士,和你在一起的溫芝芝也會被視為眼中釘,你想過神仙眷侶的生活,可曾問她愿不愿意和你亡命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