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溟笑而不答,反而問道:“你怎么會在此處?這里是皇宮的西南角,早就廢棄了?!?p> “我…跟著長姐去尚習(xí)院上課,中途…跟丟了。”溫芝芝低下頭,漲紅了臉,吞吞吐吐地說道,眼神左右移動,一副做賊心虛的樣子。
顧溟似乎想到了什么,玩味地笑道:“你的長姐…那個盛氣凌人的溫情?她還欺負(fù)你嗎?”說著,便走上前來,逼近溫芝芝。
溫芝芝被他突然的動作嚇得退后一步,連連擺手:“你誤會了,長姐對我很好,還做主將我記在溫家族譜里。”
顧溟放下了手,露出失落的神色:“是么?你以前受傷,都會讓我看傷在哪兒的。如今,對我倒生疏了。”
溫芝芝天真一笑:“顧溟哥哥,那是因為我們都長大了呀,長姐說,男女授受不親?!?p> 他嗤笑了一聲,背過手去:“也罷,溫情對你好三分,你就感激涕零了。你想回尚習(xí)院,出了這個院子一直往右走便是。”
溫芝芝道了聲謝,行了個禮本欲離去,想了想還是說了出來:“長姐還幫顧深哥哥打理顧氏書齋呢,我看顧深哥哥也是個好人,溟哥哥和顧深哥哥還是好好相處為好,我想顧夫人泉下有知,也會高興的?!?p> 顧溟嗯了一聲,表情看不清喜怒。
直到她的腳步聲漸漸消失,他才緊緊握住拳頭。
顧深懂什么,他不過是個懦弱的可憐蟲罷了。
他閉上眼睛,放下拳頭,腦海里浮現(xiàn)出那個干癟瘦小的女孩兒,可憐兮兮地望著他手里的饅頭,軟糯地說:“哥哥,你不吃飯浪費了,給芝芝吃吧?!?p> 她狼吞虎咽地啃著冷硬的饅頭,含糊不清地問他為什么不吃飯。
最疼愛自己的母親居然被那種人害死,他哪有心思吃得下飯,一天天餓著肚子,絞盡腦汁,翻來覆去想怎么為她報仇,怎么讓親者痛。
“我的姨娘也走了,可是芝芝知道,如果餓著肚子,姨娘會不高興的。芝芝只好努力讓自己填飽肚子啦!”她還揮了揮拳頭,掰了半個饅頭分給他:“喏,分你半個好了?!?p> 芝芝說得對,如果他還繼續(xù)放任自流,那誰來報仇?是那個老不死,還是只知道讀書的糊涂蛋?
幼時的顧溟一時萬念俱灰,一時咬牙切齒,索性將饅頭當(dāng)成仇人的頭顱狠狠咬下。
他睜開眼睛,前塵往事俱散,但女孩兒的笑顏一直綻放在他心里,不曾褪色。
溫芝芝,看在你我有緣,我便送你一場潑天富貴,也好讓你離了那個魔窟,天地之間,只剩你我二人共逍遙,豈不美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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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來也巧,溫芝芝剛出了院子,便撞上了急急忙忙來尋她的蘭草。
蘭草臉上一松,笑道:“淑人怎么在此處?快隨我回去罷,溫佳人都等急了?!?p> 有了這么一茬,立刻打亂了溫芝芝腦海的疑思:說起來,為什么顧溟哥哥會站在那處廢棄的宮殿呢?是在等什么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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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宮里的日子過得可真快,仿佛溫相送她們進宮還是昨日的事。
這兩個月,溫芝芝每日勤于學(xué)習(xí),幾乎每個夫子都夸她“敏于思,勤于學(xué)”,是個當(dāng)女官的好材料,宮里也有不少女官屬意讓溫芝芝加入。
溫芝芝對所有夫子都報以尊敬之心,有時還會親手采一些宮中無人看管的野藤野花為夫子們做禮物,唯獨柳夫子例外。溫情看著她面對柳夫子從羞窘,再到能言,勇敢地在課堂上論述自己對于禮樂的見解,竟有一種“吾家有女初長成”的欣慰。
直到殿試出結(jié)果的當(dāng)日,溫情還有些恍惚,再一看溫宜柏親手交予雪雁傳的家書,原來今次進士名單已經(jīng)出來了,溫宜松竟真的如她所料,得了狀元。
溫宜柏在信中很是興奮,據(jù)他說,溫相都快樂瘋了,每天胡子翹得老高,也不扯著他學(xué)書了。溫夫人還是老樣子,只是念了佛后,愈發(fā)慈眉善目,這次趁著溫宜松取了狀元,便在家門口施放了粥米藥材,賑濟京城里無家可歸之人。
他隨意提到,最近京城里的流民好像越來越多了,也不知從哪里來的,如果她能見到皇帝的話,最好告訴他老人家一聲。
溫情放下信件,揉了揉眉頭,宜柏這個混小子,還是被溫相抓去官場上多瞧瞧好,反正以后他都要做官,可不能一點常識都沒有。
要知道,自從她們進宮后,除了時不時能見到夏甜外,可是連皇上的面都沒見過呢。
不過,總是有機會的,溫情露出一抹笑意。
溫情書寫下在宮中的見聞,又托了宜柏去查探一下流民的行蹤和源頭,看是否有人在背后指使,最后鼓勵了一下宜柏勤加練武,他日定當(dāng)為溫家奪個武狀元回來云云。
誰知信還沒寫好,溫芝芝就闖進她的屋內(nèi),哭喊道:“長姐,不好了,柳夫子傳來的消息,說是二哥,二哥命不久矣了!”
溫情一驚,手中蘸滿墨的羊豪握不住,跌落在家書上,滾落一圈墨跡,刺目驚心。
她定了定神:“到底怎么回事?你先別哭,一件件說給我聽。錦繡,給溫淑人拿一張濕帕子,給她醒醒腦?!?p> 醒了腦后,溫芝芝捧起一杯熱茶,打了個哆嗦:“我方才與柳夫子談?wù)撋瞎艜r期失傳的八佾舞時,他下屬的官員忽然找上來,報了這個消息。說是,今日本是發(fā)榜的吉時,二哥得了狀元,送榜的人去了溫家報喜,接著就送二哥跨馬游街。一切都好好的,誰知,游街回來,二哥的馬不知怎的,突然往我們家前的石獅子上撞去,二哥躲不及,也撞了去,整個人摔在地上,生死攸關(guān),命不久矣!”
溫情聽得心里一慌,這不就是當(dāng)初朱雀星尊給她看過的溫家的命運嗎。
溫相故去后,溫家兩門狀元簪纓游街歸來,撞死在溫府前的石獅子上,至此,溫家覆滅。
溫芝芝也似乎想到了什么,淚珠子一串串從她的臉上掉落在她的前襟上,她又成了當(dāng)初那個總是在害怕命運的少女,失魂落魄道:“長姐,同我當(dāng)時的夢一樣。原來夢里的事真的會發(fā)生,長姐,我們回溫家吧?!?p> 溫情呼了一口氣,神情一下子就鎮(zhèn)定了下來,直視溫芝芝道:“你想想你進宮的目的,是為了什么?你也說了宜松現(xiàn)在生死攸關(guān),就是說還沒死,慌什么,急什么?我相信他一定不會出事!”她一把握住溫芝芝冰涼的手:“你也得和我一樣相信,如今,最忌諱的是方寸大亂,慌不擇路。我們既然被送到宮中,就是最安全的,如果說誰能救溫家,就只有我們!聽明白了嗎?”她猛地提高音量,希望能讓溫芝芝立刻鎮(zhèn)定下來。
不知是不是起了什么反作用,溫芝芝被嚇白了臉,也不管聽懂沒聽懂,只一味點頭:“是,長姐說的對,二哥沒死,二哥這么厲害,怎么會死呢?我,我們能做什么?對了,嘉善郡主,嘉善郡主一定能救溫家,我們?nèi)デ笏?!?p> 溫情按下她的肩膀,嚴(yán)肅道:“我會去與她商量的,你先回房去,洗漱用膳都在房內(nèi),我不叫你出來,就絕對不許出房門一步。聽懂了嗎?”
溫芝芝點點頭,又抱住她大哭了一會,才肯走。
她走了以后,溫情才松懈下來,猛地坐在了榻上,臉色逐漸嚴(yán)肅起來。
方才溫芝芝借著靠近她的機會,在她耳邊說了一句:我懷疑有人在害溫家。
是誰呢?會和原世界里害死溫家的兇手是同一個嗎?
溫家在明處,他卻在暗處,這下可不好辦了。
溫情從榻上的被子里揪出了一只紅色的鳥兒,柔聲道:“朱雀星尊,我有事要拜托你幫忙查探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