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情在一旁翻閱起了那一沓厚厚的紙,顧家崇尚清貧樂道,就連寫字的紙都不是時下做工出眾,價格也高昂的清宣、方絮,用的就是農(nóng)家麥稈制成的麥光紙,邊緣粗糙不說,還容易湮墨,即便如此,紙上的每一個字都端正清秀,一筆一劃都虔誠至極,沒有一個多余的墨點,寄托了寫字的人深深的思念和情愫,光是這樣拿著紙,溫情都覺得顧相對亡妻情深義重,叫人感慨萬分。
這樣好的字,若只放在鋪子上生灰實在太可惜了。
“我有辦法讓你賣出去這些紙?!睖厍楹V定地說。
顧深搖了搖頭:“是打折還是促銷?都不成的,我父親說了,一文都不得少?!?p> 溫情背過手去,兩眼直視顧深,毫不客氣地說:“你也太小看我了!我溫情只會打折嗎?”,她抽出一張紙,拍在顧深面前:“你好歹也是物理學家吧,好好想想,一張寫滿字的紙能夠用來干什么?”
顧深接過紙,反射性地背出:“紙是由植物纖維無規(guī)則交叉排列后形成的可書寫的復合材料…”
溫情不耐煩地打斷他源源不斷地理論,看向夏甜:“夏甜,你說說,如果是你,會拿這張紙干什么?”
夏甜呵呵一笑:“我的話,只能想到拿來擦桌子、折飛機,或者裱起來觀賞?”
她抓了抓腦袋,不好意思地說道:“不過這些都沒有什么建設性對吧?”
顧深忽然從她剛才的話里抓住了什么:“不,你說的,我懂了!我要做的就是讓這張紙不再是單純的紙,而是成為一個無可替代的藝術品!”
他先用手摩挲了一下紙的紋理,念叨道:“麥光紙紋理粗糙,易浸水,但也因此,它可以成為……”
顧深迅速地將紙疊成四疊,再反向?qū)φ蹘状?。片刻,一張方形的紙被疊成了一小塊平平整整的多邊形方塊,他露出一個微笑:“如此,便成了?!?p> 夏甜看的一頭霧水:“我怎么看都是折紙啊,你變了什么魔術嗎?”
顧深的臉色忽然變得高深莫測起來:“正好后面就是皇恩湖,你們隨我去看看便知?!?p> -
皇恩湖上煙波浩渺,因著龍游市的關系,湖邊掛了不少燈籠應景,照的竹影斑駁。幾只螢火蟲困倦地提著燈籠歪歪扭扭地飛回巢穴,卻被湖邊那幾個少年傳來的尖叫聲驚得連光都暗了一暗。
“太厲害了!為什么!為什么紙在水里會開出花來?”
夏甜激動地語無倫次,溫情卻好像知道這是什么,對顧深贊賞地點了點頭。
顧深蹲在湖邊上,凝視著那枚在水中央徐徐開放的寫滿字的蓮花:“還是你說的折紙飛機提醒我的。折疊后的紙本身存在張力,一碰到水,就會想要展平,自然形成了水中開花的效果。”
他站起身,回眸一笑:“科學才是最了不起的魔法?!?p> 夏甜一臉崇拜地看著他:“不愧是科學家啊,顧深深,我跟定你了!”
溫情低頭盤算了一下:“今日不止是龍游市,還是中元節(jié),家家戶戶都要祭拜祖先。在寺廟里買一份《地藏經(jīng)》要花二錢銀子,在你家的鋪子里,買一朵地藏蓮花放在水里祈福卻只要五文銅錢,實在劃算,我相信顧相寫的經(jīng)文很快就會賣光的?!?p> 顧深想了想:“就叫寒婌花吧,我想父親也想讓大家永遠記住她?!?p> 那一朵寒婌花在眾人的注目下漸漸飄向了湖泊中央,墨跡被水打濕了,溶在了湖水里,仿佛真的有在天之靈受到了慰藉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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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龍游市真是什么奇聞怪事都有,溫相家的鋪子投入了血本,“秉燭夜游”真是奇思妙想,聽說還搬出了溫府庫房里珍藏多年的古玩擺設,還有溫府雙子同臺獻藝,直到后半夜,排隊的人依然絡繹不絕。
溫相府熱鬧還不足為怪,更怪的是,一向顆粒無收的顧相的鋪子竟然也吸引了不少游客。
水中寒婌開,香魂慰以思。
也不知這位顧小公子施了什么茅山道術,竟讓地藏經(jīng)在水中開出花來,不少去皇恩湖放寒婌花的人都淚灑當場,哭的那叫一個慘烈。更稀奇的是,因為顧小公子給紙花取名叫做“寒婌花”,許多人都得以聽聞寒婌公主當年的事跡,家中布了香燭冥臺,遙遙祭拜公主芳魂。
“我說你就這樣把鋪子扔給有失真的好嗎?”夏甜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那個叫有失的小廝捧著一疊紙,哭的撕心裂肺,他身邊已經(jīng)圍滿了人群,都在催他快些折寒婌花,他們買回去好放給祖先故人。
“那么多紙啊,他要疊到什么時候去?”夏甜打了個冷戰(zhàn),覺得科學家有時真是挺可怕的。
“無礙,我已經(jīng)叫人傳給府里仆人們,還有顧家書齋的人也會來幫忙的。更何況,休息片刻能讓我更好地投入工作。來這里這么久,我還沒去過外城,你們帶我去看看吧?!鳖櫳钚Φ靡荒樤频L輕。
三人剛走到外城,就見到前方有一燈火通明的高樓,邊上搭起了兩米高的臺子,中間躺了個衣飾華麗,戴著面紗的垂眸美人,美人身下是一整塊紅錦織金繡滿牡丹花的地毯,襯得她明眸雪膚,身姿風流。臺子四周系上了無數(shù)姹紫嫣紅的綢帶絲絳,弄得底下圍觀的人心癢難耐,恨不得就著絲絳爬上臺子,和美人一親芳澤。
“酈姬來了!那可是春風閣的花魁酈姬?。∏Ы痣y買一舞的酈姬!酈姬大人!酈姬大人快看我一眼!”一個虎背熊腰的漢子拼命擠到前頭去,力求能讓臺上的美人第一個看見自己。
“酈姬?好像在哪聽說過?”溫情摸著下巴,不確定地說。
“那可是古代的花魁??!沖啊,我們也擠到前面看看去!”夏甜摩拳擦掌,左手拉了顧深,右手拉了溫情,拿出以前在學校里擠食堂的氣勢,竟被她擠到了最前排。
不知從什么地方傳來了絲竹聲聲,那個叫酈姬的美人妙目一轉(zhuǎn),望向臺下的眾人,單憑這個眼神,就讓人覺得她魅惑至極。
她的雙腳踩著鼓點,身子像最柔媚的水蛇一樣款款在地毯上搖擺舞動,從臥到坐,再從坐到立,每一個姿勢的變化,都讓人覺得不是她在動,而是她身上的每一塊骨頭在起伏律動。
溫情看過許多人跳舞,在她心中,自然是妹妹溫芝芝跳的最出色,但此刻,她也不得不承認,眼前的這位春風樓花魁,才是風鳴朝最會跳舞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