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溫府的燈一盞一盞亮了起來。丫鬟們嘻嘻笑著,輕聲交談,一邊打火折子點燈。今天老爺回來了,所以平時連軸轉(zhuǎn)的溫府的下人們都放松了不少。
趁著溫府的大人物都在廳字里用晚宴,輪不到低等丫鬟們伺候,有些小丫鬟就出來夜游園子的,她們大多八九歲稚齡,向廚房討來半截白蠟燭,點起火,用一個小銅盤托著蠟燭當是一盞夜燈,在花園里成群結伴地玩耍。于是,漆黑的園子里也亮起了點點微光,如同螢火蟲乘夜飛行。
更有膽子大的丫鬟甚至坐到了水邊的欄桿上,一邊哼曲一邊晃蕩小腿,老仆們也不拘著他們,只笑著叮囑她們留神別掉下去。這是當下最宜人的天氣,還沒有鬧人的蚊子,空氣里傳來甜甜的花香,所有不愉快的事情都拋諸腦后,每個人的身份不一樣,但他們擁有的春天是一樣的快活。
-
屋內(nèi)酒過三巡,溫丞相不擅長飲酒,卻被夫人灌了好幾杯,臉變得紅撲撲的。他考校了溫宜松的學問,滿意地直撫胡須:“吾兒今后不輸為父,快哉!快哉!”
就連溫宜柏都當眾翻了幾個跟斗,獲得了滿堂彩,牛氣的不行。
溫丞相是典型的子控,尤其是喝了酒以后,恨不得一直給自家的兒子鼓掌,然后被溫夫人塞了一碗雞湯:“子缺,快喝這碗雞湯解解酒。瞧你都醉成什么樣子了?!?p> 溫宜柏一看雞湯上了,遂笑的不露眼睛,知道他在打什么注意的溫情也笑了,她抹抹唇:“父親,我有事想和你說。不知道現(xiàn)在方不方便。”
溫丞相吹了吹滾燙的雞湯:“有事便提?!?p> 溫情一笑:“是關于芝芝,前不久我去溫氏祠堂查了,原來芝芝一直沒上族譜,我瞧著芝芝也大了,該上族譜了。”
溫芝芝見狀,眼眶一下子就濕了,低聲道:“大小姐...長姐,不必為我如此?!?p> 溫丞相明顯酒喝多了,一擺手說了倆字:“準奏?!?p> 溫家眾人腦后長了黑線,您是把自己當皇帝了嗎?還好是家宴,如果是國宴,皇帝錘死你是真的。
-
溫夫人笑了笑,也沒太為難溫芝芝,她看出了溫情想保留溫芝芝的意思,也同意了:“既然你們有心,明天打發(fā)丫鬟過來,趁著你們父親請了幾天假期,咱們便把這事風風光光地辦了。”她饒有深意地看了溫芝芝一眼:“芝芝便記在我名下罷?!?p> 溫芝芝用手絹捂住了自己嘴巴,似乎以為自己在做夢。她不敢相信自己真的被嫡母記在了名下,眼睛里慢慢出現(xiàn)了淚花,似乎這些年來受的苦都不算什么。
長姐,對自己是真心的好。
溫情發(fā)現(xiàn)溫芝芝忽然低頭,眼淚一顆顆洇在桌布上,暈染出深色的淚痕,她摸了摸溫芝芝的頭:“高興壞了吧?快謝謝母親。”
溫芝芝小聲地說:“謝謝…母親?!边@是她第一次叫母親,以往都是叫她夫人。
溫夫人笑了笑,剛想說什么,溫宜柏卻面色古怪:“娘,我肚子疼…我去趟凈室?!币膊坏葴胤蛉苏f什么,便奪門而出??磥頊匾税氐乃幮ч_始發(fā)作了,星尊真靠譜。
朱雀星尊正窩在豆子家的草席上打著瞌睡,一邊還咕噥,誰在想本尊。
-
京城外區(qū),黎川騎著高頭大馬,穿著黑紅相間的官服,窄袖收腰,背挺得筆直,格外英姿颯爽。遠遠看去,就像一只威風凜凜的燕子。
京燕子,正是京城百姓對黎川這樣的京城捕快和侍衛(wèi)們的稱呼。
但照黎川的想法,他現(xiàn)在的工作呀,就是現(xiàn)代的高級警察,還是沒槍沒防彈衣的那種。
-
黎川正在巡街,自從天氣越來越暖和,京城里的消防問題變成了巡邏的一個重點,前不久,黎川向上司建議,可以專門設一個消防署,管轄所有帶明火的場所,夜間安全得到保障的同時,同僚們(最主要是他本人實在禁不起夜巡所需的熬夜加早起)也不必如此辛苦。
上司點頭稱是,黎川真是年少有為,不愧是黎首輔的兒子,寫個條陳來,他一定幫黎川推薦上去,絕不占他功勞。
沒轍,前闊少·無業(yè)游民的黎川自從穿越到風鳴朝擔任了這勞什子的京城左司馬后,每天忙得腳不沾地。花天酒地?一擲千金?胡作非為?不醉不歸?從此和他再也不沾邊。
古代警察黎川少爺在古代的生活很是豐富多彩,每天上午雞剛打鳴的時候就得奔赴到衙門點卯(雖然是他點別人卯),左司馬位列五品,相當于警察隊長,下管百人侍衛(wèi)。黎川每日負責安排巡邏任務,梳理每日京城發(fā)生的大事小事,統(tǒng)計每日京城的人流量,對個別特殊人物重點記錄,并向上司匯報。
中午吃一頓夫人送來的首輔牌豪華外賣后,再小憩半刻,開始走訪京城暴亂最多的北區(qū),解決民間組織的紛爭。再趕往南市,幫大爺大媽們賣菜,因為賣不完菜,大爺們就占著地不肯走了,這不但違反京城管理條例,還影響市容市貌,如果被督查司發(fā)現(xiàn),他們這個部門隨時會被彈劾。
晚上了再趕往東市,此處是京城最繁華的夜市,也是賭坊和姬院聚集的地方,不少民間藝人在這里耍把式,玩噴火,七天小走火,十五一大火,所以這里也是京燕子們最重視的,巡查力度最強的地方。
子時才是黎川下班交接工作的時候,回到家只想呼呼大睡,根本什么都不想管。
只有每月逢十五、二十八他才能放一天假,拜了他老爹黎首輔之福。
-
穿越到古代已經(jīng)有好些時候了,黎川也漸漸習慣了上凈室沒有紙,六點大多數(shù)百姓就要睡覺,辛苦但每日充實的日常工作,還有自己的倆爸媽的古代生活。
黎川穿越過來的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自家爹媽的兩對濃濃的黑眼圈。
尊貴的首輔夫人看見他醒了嚎啕大哭,奢華的朱釵掉的滿地都是,發(fā)髻也亂七八槽,衣服皺巴巴地就像梅干菜,她卻根本不管,只一遍遍撫摸著自己的額頭,用非常溫柔的話哽咽地說:“我兒大幸,我兒有福,明日我便向菩薩還愿,且舍了我的半生陽壽去,只要我兒能平安?!?p> 尊貴的黎首輔,朝堂之上的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就連宰相也要忌他三分,平時冷哼一句就要讓整個朝廷抖三抖,在心愛的兒子面前的他就像一個普通的父親,眼淚在眼眶里打轉(zhuǎn),皺紋展開卻在臉上留下了再也無法消失的痕跡,想笑,卻比哭還難看。他長嘆一聲:“川兒平安就好,平安就好。讓川兒自己歇歇吧,御醫(yī)說川兒現(xiàn)在要多休息。”然后他幫兒子掖了掖被角,攜著老妻起身,一瘸一拐,跌跌撞撞地走出院門后,黎首輔的眼淚才落下。
后來聽杏白說,老爺這是在少爺院子里整整坐了三天,除了凈室,修面,寸步不離,差點風寒腿發(fā)作。
黎川的原主之前和現(xiàn)代的黎川一樣,就是個普通卻并不普通的京城闊少,普通的在于他干的都是一般的京城闊少會干的事,什么花天酒地,胡作非為,一擲千金,前不久在姬院里為了花魁酈姬和另一個京城闊少打了起來,一片混亂之下不知被誰捅了一刀,捅刀的地方離心臟就差那么幾寸,昏迷不醒了好幾天。
不普通地方呢,黎川是黎念琛首輔和伉儷的老來子,兩人年少情深,黎首輔從不納妾,潔身自好,為官更是清廉恪禮,德行高尚,是百姓稱贊的好官,卻為了這么一個兒子的事,屢屢惹出風波。
從小什么好東西都給黎川,這可不慣壞了他,黎川自己也不爭氣,雖然天生聰慧,自小繼承了黎首輔的讀書的好基因,卻不肯用功,粗粗識完了字,就把書扔在一邊不再讀了。習武習了幾天,便嚷著受不了苦,跑到夫人邊上撒嬌哭泣,學武也半途而廢。
干啥啥不成,吃啥啥不夠,還好有了一副翩翩公子的皮囊,騙騙姬院里的美姬們也夠了。
雖然黎首輔在事后把那一個害的黎少爺捅刀的闊少全家查辦了,但這次事件也給黎首輔提了個醒,如果自己百年歸去,這個不爭氣的兒子還不得被其他老怪物們生吞活剝了。
所以黎首輔趕緊給他找了個閑散官職。
不過他也沒想到黎川做的還蠻認真的嘛,不愧是他黎念琛的兒子。
黎首輔一邊看自家兒子寫的條陳,一邊慢悠悠的喝普洱茶,舒服地瞇上了眼睛。
全然不管黎川全天工作十八個小時現(xiàn)在還在打馬巡街的辛苦。
-
風鳴朝的風俗有點像盛唐時期,嗯,雖然黎川少爺沒看過幾本歷史書,好歹也看過各種戲說唐朝的電視劇。
且不說每天晚上的夜市就喧喧鬧鬧到子時才結束,全年還有不少春市、花市、龍游市、元歲市、臘市、流螢市、慶?;噬仙盏木琵埣?、慶?;屎笊盏陌嬴P祭不一而足,搞的他們巡邏的壓力也有點大。
最早開市的商人們通常在東西大街上擺攤,也有的在居民區(qū)沿街叫賣,這便成了市的雛形。為了統(tǒng)一規(guī)劃和管理,顧相,也就是物理教授顧深的老爹專門在京城外區(qū)、靠近郊外的的四個方向各劃了1片地來安放這些商人,于是從早市、午市到夜市,京城外區(qū)從早晨熱鬧到晚上,比內(nèi)區(qū)繁華多了,極大地便利了風鳴朝百姓的娛樂文化生活。
與花國歷史上的古代不一樣,風鳴朝政府非常鼓勵商業(yè)貿(mào)易,甚至將商業(yè)看成是國稅的重要部分,也因此,吸引了很多外國人來生活經(jīng)商,與這些商人一起來的還有精美的玻璃器皿、繁雜的香料、閃閃發(fā)亮的寶石,就連在姬院里都有金發(fā)碧眼的波斯姬翩翩起舞。風鳴朝百姓的眼界廣闊極了!
-
黎川瞇眼打了個哈欠,忽然感到有視線在看自己,原來是幾個平民少女,穿著粉青水藍的棉裙,梳著齊眉劉海和雙環(huán)髻,身姿初初長成,正在一邊看黎川一邊竊竊私語。
見到黎川看她們,少女們忽然羞紅了臉低下頭,只有一個膽子大的女孩子磕磕巴巴地說:“誒,這位,這位郎君,你…你叫什么?”
黎川覺得自己腦內(nèi)的神經(jīng)抽了抽,他面無表情地說:“顧深?!北銚P長而去。
也不知怎么回事,自從穿越之后,他好像忽然變了一個人,那些情情愛愛、綺思曖昧都讓他提不起一點興趣。
他想起她冰冷的雙眼,他的心忽然也凍上了一層牢牢的堅冰。
-
“顧深,顧深,”少女念叨著:“如果他明天還能再來就好了。”
另一個少女忽然想到:“顧深?顧深!這,這不是顧丞相府的小公子顧深嗎?”
“對,就是那個顧深,聽說他三歲吟詩,四歲作畫,五歲成書畫大家,六歲就能對經(jīng)史典籍作校注,十歲歲就中了進士甲等,還是文星樓有史以來最年輕的文魁,現(xiàn)在他十六歲,正在幫顧相編書呢!”
“沒想到,沒想到這等人物,也長得如此俊逸風流!”一個少女癡癡地看著黎川消失的方向,吶吶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