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有人看戲
“老……老板……兩個饅頭?!?p> 冬日街上,人來人往,熙熙攘攘,這一點聲音,就像是伴隨著主人開口一瞬間呼出的熱氣,和滿世界的冰冷怪物相比,說話的主人像是一只隨時會被一口氣凍死的蟲子。
白曉辛一開口,猝不及防的,一團風(fēng)就直接灌進了嘴里,令他本就干澀的喉嚨,一陣陣地刺痛。
風(fēng)過,他睜開了眼睛。
他將布滿了青紫的雙手顫顫巍巍地揣進了到處是破洞漏風(fēng)的袖口里掏了起來,長而灰黑的指甲處不慎劃過自己數(shù)不清破了多少次皮,又長了多少次皮的手背。只是凜冽的寒風(fēng)早就剝奪了他雙手的大部分知覺,他完全感受不到手背上的疼痛,他能做的只有大部分時間在不斷重復(fù)的呆板動作——
捏銅板,買饅頭。
老板將直冒熱氣的竹籠蓋掀起了一點縫,一團白霧迫不及待地冒出了點頭就被寒風(fēng)陣陣刮得不見蹤影了。他迅速地將一條有些發(fā)黃的白布搭在了自己的肩膀上,兩手揣進了兜里,跺了跺腳的同時,鄙夷地看著又瘦又小的乞丐努力地掏錢。
“好了沒有啊!”老板罵道,不耐地把頭往旁邊一撇。
白曉辛哆嗦著嘴張了張,試圖再說些什么,只是那蚊子般的聲音一發(fā)出,就被劈天蓋地的寒風(fēng)給淹沒在空中了。
努力地控制著僵硬無比的手指做了一個彎曲的動作,白曉辛低頭搭下了眼簾,臟亂且披散著的濕漉頭發(fā)隨著他的動作搖晃了兩下。
“臭乞丐,到底有錢沒有!”看著白曉辛慢吞吞的動作,老板的耐心已經(jīng)達到了極限,臉上的肌肉扭結(jié)在了一起,也不顧及路上其他人紛紛投來的視線,大聲喝道,“沒錢就繼續(xù)去撿破爛,不然就拿著碗去學(xué)人家去化緣,不要在這我面前裝出一副楚楚可憐的樣子,給誰看吶!”
“我——”白曉辛張了張干裂的嘴唇——
“喂!姓白的……”一陣吵嚷聲由遠及近,本是惡狠狠瞪著白曉辛的老板本能地朝著聲源處一看,頓時頭皮發(fā)麻。
“你個混蛋原來跑這里來了!我說呢!你哪來的錢去明風(fēng)客棧吃一頓?也難怪劉奇那個二愣子讓你給甩沒影了!”
“哼!老大,快弄他!給大千二千報仇!”
“傻眼了罷?白曉辛,你真是白小心了,還好老大上了很多次當,這次讓我們往反方向追!”
“你們……”白曉辛才說了一個詞兒,頓時被一群衣衫襤褸的小個頭乞丐給團團地圍了起來。
“就是你……”
“好了,一群兔崽子,都給我安靜!”一個看起來是領(lǐng)頭的乞丐喝了一聲,頓時讓一群你一句我一句控訴著白曉辛罪行的小個頭乞丐們慢慢地安靜了下來。
“還有你,胡說什么啊你,小蘿卜頭,什么叫我上了很多次當!”領(lǐng)頭的乞丐一巴掌將適才激動得忘記維護老大尊嚴的小乞丐拍倒在地上,一臉兇惡。
空氣中只剩下了被小乞丐們努力控制著的呼吸聲,還有那不絕于耳的寒風(fēng)聲。
賣饅頭的老板沒見過這場面,雙手揣在兜里,目瞪口呆。
被打倒的小乞丐雙手努力地扒著堅硬的雪地,好容易站了起來。他縮著腦袋,將布滿了青紫的手背在了身后,顫顫巍巍地和其它的小乞丐們挨在了一起,不敢再看領(lǐng)頭乞丐一眼。
街道上三三兩兩的人見此情景,都不由得為之駐足,在這個朝代里,除了聽小曲兒看戲這些個可供消遣的地方能夠讓百姓們稍微地找點樂子之外,大多數(shù)的人都還是在為生活奔波著,類似今天街上即將上演的一場爭斗,不亞于一場好戲。
想來,甚至?xí)饶堑踔ぷ舆捱扪窖降幕ǖ┟莾憾嗌蠋追终鎸崉e樣的生氣。
白曉辛一言不發(fā)地將手從破爛不堪的袖口伸了出來,抱緊了自己的胳膊,慢慢地掃過了眼前一眾小個子的臉,稍微在被打倒的小乞丐身上停留得久了一些,但最終還是將視線留給了最高的乞丐頭——
“你們……想——”
“哼!五天前,去我們的地盤偷東西的是你,四天前,打傷了看守食物的大千和二千是你,三天前,讓我們所有人被誤以為是小偷的是你……你不是很會騙,很會偷,很會搶嗎???現(xiàn)在掏錢吃個饅頭都這么費勁?”
高了白曉辛幾個個頭的領(lǐng)頭乞丐冷笑了一聲,一下子截斷了白曉辛的話,臟兮兮的臉上帶著幾分不知從何而來的傲慢和從容。他學(xué)著不知道是多久以前見過的一個大人物摔東西的樣子將一直抓在手里的破碗對著白曉辛甩了過去——
摔碗為號!
碗一下子摔得四分五裂,許些碎片劃過了白曉辛的竹竿小腿,頓時讓他臟得看不出本色的小腿慢慢地染上了一些印記。
慘白的凹縫雪地上,土黃的瓷片邊緣上,幾點浸透了雪的詭艷的紅,幾滴往下掉了的拉長的汁液。
蜂擁而上,群起而攻之!
騷亂頓起,一些小攤不免受到了波及,零落的掌聲夾雜在了一片嘈雜中,有叫罵聲,有哀嚎聲,也有……笑聲。
這是滁縣,陵月國北方的邊遠小城,被群山包圍的并不能算富裕的地方。這里離陵月繁華無比的首城——上京,可謂山高水遠。不過,唯一能蓋過上京的地方……地大人少。
白靈河內(nèi)的水早在個把月前就已結(jié)成冰。到了現(xiàn)在,上面覆蓋著厚厚的雪,一腳踏進去,雪的深度足以埋沒到大人膝蓋以下的部分。
白靈河上,灰石橋上,青獸頭上——搭著一只手。
街上有人,人在看戲,橋上有人,人在看戲。
“夫人,”仆人貓著腰地來到了距離玉手的主人有三步開外的地方站定,恭敬道,“車已備好,您要的糕點和布料青靈也打點好了,您隨時可以上車?!?p> “再等等罷?!鄙⒙恼Z調(diào),溫和的聲音,夾藏著的是長期身為主人家不可置疑的威嚴。
“是,”仆人低頭,復(fù)而又道,“不過,夫人,老爺適才派人過來催了?!?p> ……

曠野的牛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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